第十四章一家人
深夜,上海罗家公馆的书房仍亮着灯,雕着四君子图的红木沙发上,罗方生、许复和叶芙蓉围坐着,正聊得兴致勃勃。
“老蒋如果早一点整肃军队,怎么会出现现在这种不可收拾的情况!”许复叹气道,“日军已经攻到滕县,他们全部是机械化部队,装甲车和重炮加上飞机,我们中国军队只有手榴弹和机枪,几乎是用血肉之躯去堵敌人的枪口,哪里会有胜算!”
罗方生把叶芙蓉腿上的毯子掖紧了些,回头笑道:“许大哥,这你就不懂了,咱们就是用血肉之躯也要把敌人给堵回去,59军的张自忠将军那几仗打得多漂亮,临沂那战日本人可没捞着便宜去,他们也丢了三千多人!”
许复一拍大腿:“没错,张将军为人真是光明磊落,打中原大战的时候他差点栽到那庞炳勋手里,没想到他尽释前嫌,以国难为重,我们当初还以为他是汉奸,真是错怪他了。老蒋这次还亲自致电嘉奖他们呢!”
叶芙蓉一直笑眯眯听着,这时突然挪了挪身子,脸上现出尴尬之色,罗方生察觉到她的动静,俯身在她耳边道:“是不是想去解手?”叶芙蓉连忙点头,罗方生把毯子掀到一边,冲许复道:“你先坐坐。”便抱起她往后面走去。
等两人出来,许复皱眉道:“芙蓉的腿还是没有好转吗,我认识一个老中医,不过现在不知道还在不在上海,这种病要中医慢慢调理才行,我明天就去找找看。”
“但愿有用,”罗方生叹道,“我请了不少医生来治,西医中医都有,可到现在还是没见什么成效,这样下去真不是个办法。”
叶芙蓉眼睛红了:“这些天真是麻烦大家了,要这样拖累你们下去我还不如死在南京痛快……”
她的嘴被一个温暖的大手掩住了,罗方生把毯子盖好,微笑道:“你说的什么傻话,你能活着带两个孩子出来,我们真是高兴还来不及,算起来我也只有你们了,哪里能说是拖累!”
许复含笑道:“就是,你好不容易熬到今天,难道这点小病小痛熬不过去,你不要急,这种病急不来的。小罗要是对你不好你告诉我,我会好好收拾他!”
话音刚落,他的胸膛受了罗方生一拳,叶芙蓉脸色绯红,轻声道:“他哪里会对我不好!”
罗方生心头好似被带着蜜的针扎了进去,甜一下便是钻心的疼,他摸摸脑袋:“时候不早了,我去打些热水给你烫脚,烫完脚好睡觉。”说着,头也不回地朝厨房走去。
看着他的背影,许复脸色突然萧索,轻声道:“芙蓉,这样的乱世,能活着真的不容易,你可千万不能再有刚才那样的想法了。小罗也是满腹苦楚,可我从来没见他掉过一次泪,每次有任务他都抢在前头,现在日本特务和汉奸盯他盯得很紧,你帮我劝劝他,咱们要留着实力跟他们慢慢纠缠,可不能把老本全拼光了!”见叶芙蓉沉默不语,他微微一笑,“说实话,我还真想你们能凑一家子,这样他照顾你们也方便些,”他突然低下头去,“可我就是不敢跟你开这个口做媒,怕让你又伤心一次……”
“你要让谁伤心?”罗方生捧着热水笑吟吟地出来,“芙蓉,你别理他,这个人最爱唠唠叨叨,我经常被他念得烦死了!”
“你敢嫌我烦,你还真没良心,昨天要不是我挡住你,你看到那大井就要冲上去,枉费你长了这么大的眼睛,竟没看出来周围的人都是日本特务扮的,岂不是白白送了你条小命!”
罗方生嘿嘿笑了两声,蹲下把热水放到叶芙蓉面前,往上挪了挪毯子,又试了试水温,除了鞋子就把她的脚放到水中,边问道:“水烫不烫?”
叶芙蓉把黑绒旗袍拽了拽,苦笑着摇头,许复静静看着,只觉得那两条恍白的腿刺得眼睛酸疼,霍地站起来:“我真受不了你们这样恩恩爱爱,我还是回去睡觉了,小罗,你别老拿我的话不当回事,这些天你小心着点!”说完,也不等他们回答,他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当外面的冷风吹到脸上,忽然觉得脸上凉丝丝的,一抹,不知什么时候那里已经湿了。
“这个许复,每次说走就走,送都不让送。”罗方生笑嘻嘻地为她把脚擦干,刚才这一忙活,他的一缕发丝落到额前,让瘦削的脸更显出几分憔悴,叶芙蓉心中酸酸涨涨,不由自主地把手伸了过去。他感到一种热度悄然朝他袭来,猛然抬头,正好看到面前那只温玉般的手,那五指如雨后的笋尖,嫩白纤细,指甲上泛着荧荧的光,两人怔了怔,她好似被当场抓到的贼,慌忙把手缩了回去,深深低头,不敢看他的眼睛,心慌意乱地辩道:“你头发乱了!”
罗方生眼中亮了几分,伸手把她抱起来:“要去孩子那边睡吗?”
叶芙蓉点点头:“他们晚上醒来看不到人会怕,特别是成城,晚上经常做噩梦被吓醒,我得陪着他们。”
“他们总要长大的,”罗方生叹道,“你得让他们适应,成城也要念书了,你不能老这样宠着他们,你卫护不了一辈子的。”
“我知道,我一直在教他。对了,上海有没有学堂,咱们送孩子到学堂念书吧,我只怕把孩子给耽误了。”
“也好,我明天去问问,顺便再给你找医生回来看看,要不先去给你找个轮椅吧,你活动起来也方便。”
两人说着已经到了房间门口,在昏暗的灯光下,成城和七七睡得正香,成城的手搂着七七,好似在护着什么宝贝。两人相视而笑,罗方生把她放到床上,背过身去听她悉悉索索把衣服换了,自己拉开旁边的柜子,从里面拿出两床厚厚的棉絮放到地上,边轻声道:“晚上要起夜千万别憋着,你把我当丫头使唤就行。”
叶芙蓉轻轻啐了他一口:“把被子拿上来,别睡地上,太凉!”
罗方生呵呵直笑:“还好我家的床够大……”
“别废话,吵醒了孩子你自己慢慢哄去!”
成城动了动,,迷迷糊糊叫了声:“妈妈。”叶芙蓉连忙轻轻拍着他说“妈妈在这里”,边把身体靠到他身后。成城感觉到她的温度,笑微微地又睡着了。
这时,罗方生睡到她身边,轻声道:“这些天只有跟你们在一起才会觉得稍微安心,听到南京陷落的那阵,我好像要疯了一般,每天脑子里有许多声音在跟我说话,爸爸妈妈蓝兰明夜你还有成城,你们每个人都不停地在我脑子里转,每个人都在骂我,那些天真像无主的孤魂一般。我一直在想,拼死算了,杀他几个鬼子,就当为大家报仇,反正我这辈子算完了。可当我从废墟里把你们找出来,我突然又觉得自己的心有了着落,至少我还可以照顾你们,把七七和成城养大,让他们知道他们父亲的事迹,戴铁面是英雄,程行云是英雄,他们的孩子会为他们感到骄傲。”
他的被子里突然伸进一只手,他下意识握住,把那柔软紧紧攥在手中,叶芙蓉轻叹道:“别说了,睡吧,你出去办事要小心,要是你也没了咱们娘仨就真的没指望了!”
他翻身过去,灯火中她的眼睛泛着点点光亮,好似夜色中冰凉的湖,那水色又一层层漾开,把他卷入这哀伤的纹理里,让他的心痛过之后有奇迹般的宁静,看着她缓缓闭上眼睛,他把她的手放开塞进她被子里,又为她把被子掖好,探头瞧了瞧身边三张熟睡的脸,他心上一松,眼皮终于撑不住了。
几天后,上海罗家公馆,叶芙蓉正泪流满面地读报给大家听:“滕县三天三夜的大血战,悲壮空前,台儿庄战役的序幕,正悄悄拉开。像王铭章一样,许多勇士抱着以血肉之躯报国的决心,投入保卫家园的战斗……”
读完,常妈和常叔交换一个悲伤的眼神,常妈叹道:“老头子,咱柱子也没给咱中国人丢脸,一二八那年他也是死在战场上,咱们送他回家的时候,家乡那些老人家都来给他磕头呢!”
常叔有些木讷,闻言擦了擦红红的眼睛,成城正静静坐在叶芙蓉旁边听着,七七躺在沙发上,这个调皮的小家伙刚喝了碗米粥,眼睛眯着眯着就睡着了。叶芙蓉摸摸他的头:“把七七送到床上去睡吧,妈妈来教你认这些字。”
常妈连忙站起来,“来,我去!”叶芙蓉拉住她的手,“你带我去书房找些纸笔。”常妈回头对常叔道:“你快去前面瞧瞧,那两个大兄弟今天被少爷调派去做事,咱们可不能让家里有什么闪失。”
叶芙蓉含笑道:“你们不用担心,咱们大风大浪都过来了,哪里会怕这些人吓唬人的伎俩……”她的话音未落,两个黑衣蒙面人从外面冲进来,客厅中的几人还来不及反应,他们一人扔了个冒烟的黑东西进来,掉头便跑了出去。
这两个黑东西一个滚到叶芙蓉脚边,一个滚到常叔脚下,几人顿时吓呆了,叶芙蓉醒悟过来,大喝道:“常妈,你带孩子快跑!”
常妈二话不说,把七七抄进怀里,拉着呆住了的成城就跑,成城好似在梦中惊醒,奋力挣开她的手,回头去拖叶芙蓉,叶芙蓉猝不及防,一下子被拖到地上,常叔连忙过来帮忙,她甩开他们的手,大吼道:“你们都给我走!”
那咝咝声好像无边的黑暗,一点点逼到眼前,让人在孤单中恐惧而悲伤,成城被推了一个趔趄,仍固执地伸出手来拖她,他的脸憋得通红,眼中闪着倔强的光芒。她咬了咬牙,撑起身体,把他扑倒在地,紧紧护在自己胸膛,常叔呆了呆,猛地扑到燃烧着的手榴弹上。
两声巨响后,罗家公馆楼顶上开始簌簌往下落灰尘,这灰尘渐渐汇成一片灰色的雨,夹杂着鲜血的味道,雨中,常叔的灰布棉衣一片片飘落,漫天的红色棉絮里,片片血肉慢慢落下,散落在满地的狼藉里。
这时,许复和罗方生正在开往罗家公馆的汽车里,他们身后坐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许复笑道:“徐老,你说有把握我们就放心了,芙蓉好不容易带着两个孩子从南京逃出来,实在不应该再受这种苦!”
徐老长叹道:“你不用再说什么,就冲着你们这些杀敌报国的英雄,就是把命丢在这里我也要跑这一趟的,可惜我老了,没办法跟你们一起上战场,只能把这把老骨头藏好了不让日本人拉去做事,没想到还是被你们找着了!”
罗方生冲许复竖起大拇指,许复得意地朝他笑笑,车已行至罗家公馆的街口,人们纷纷涌入,朝一个地方奔去,罗方生寸步难行,只好在路边停车,拉住一个路人问道:“你们这是急着去做什么?”
那人一甩衣袖:“罗家公馆被炸了,大家正往外面扒人,听说有个人炸得血肉横飞……”
他还想再说下去,面前的青年男子脸色骤变,头也不回朝罗家奔去,后面又一个男子拉住他,他有些不耐烦了,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这个男子竟也狂奔而去,后面一个白发老者连连叹息,紧紧跟住众人的脚步。
罗家公馆已塌了一半,前面的小楼几根房梁横七竖八地架在满是灰土的家具上,有的斜斜地躺在地上,那血淋淋的碎片散落一地,在灰白的尘土中如钢针刺入人的眼睛,人们正一点点把房梁搬开,再挪走箱子柜子,后面赶来的男人纷纷加入,大家都沉默不语,姑娘媳妇们远远地掉着泪。
在一片嘤嘤的哭泣声中,罗方生奋力扒开人群,疯狂地在废墟中翻找。在门口,他找到一截血淋淋的手臂,低吼一声,把手臂用双手恭敬地放到一旁,大门、前厅、破碎的花盆、立柜、衣架……他脑中一片茫然,汗和着泪一次次冲刷着脸庞,他的背湿了,胸膛湿了,手湿了,汗黏在身上有不真实的感觉,他这是在哪里,他这是在做什么,这废墟难道是他的家,可他明明昨天晚上还和她一起坐在这里欢笑,她的手真软,他的伤痕被她轻轻抚着,竟真的不那么疼了,他现在手上仍有她的余香,可现在这手在哪里,难道就是刚才那只,不,不可能,那只手满是老茧和皱纹,应该不是她的手,孩子呢,他们昨晚还在他身边笑闹,早上起来时成城硬塞到他和她中间,一手拉着一个,举起她的手,叫道:“妈妈。”当他举起他的手时,他犹豫着轻轻唤道:“爸爸……”
他的孩子,他的家人,他最后的希望,怎么会成为一堆废墟!
孩子一声尖利的啼哭惊醒了人们:“孩子还活着,快,快搬开东西……”一直在观望的人也投入进来,大家根本没有在意房子正摇摇欲坠,人们排起两道长龙,把东西一点点递出来,有人翻到一点血肉骨头或者带血的棉絮,他们没有恐慌尖叫,都颤抖着放到那半截手臂旁边,房子里的杂物很快被清理干净,几根巨大的房梁构成一个奇怪的图形,把孩子断断续续的哭声包裹其中。大家纷纷停手,面面相觑,房梁下有许多家具,这稍有不小心就能把孩子压死,救人不成反倒害人性命,罗方生急得眼都红了,大吼道:“快啊,底下还有活人!”说着,他不顾一切地搂住一根房梁往外拖,许复满头汗水,连忙上前帮忙。
徐老挡在他们面前:“别慌,我仔细看看!”接着,他朝声音发出的地方看了看,挥手道:“来几个人把柜子先稳住,再来几人把这根房梁扶稳,小罗,你们把最上面这根抬走。”
大家连忙动手,抬走了最上面一根,徐老又要人扶住房梁,把柜子慢慢挪开,柜子倒在坍了一半的墙边,与墙壁构成一个小小的角落,常妈抱着七七正瑟瑟发抖。罗方生连忙把七七接过来,常妈眼中一片通红,她茫然地到处看着,突然指着沙发那边,嘴巴张了张,就是说不出半个字。
许复两步抢上前去,辨出沙发在何处,激动地指给徐老看。那边的房梁和地上散落着许多玻璃碎片,那光灿灿的罗马玻璃圆形吊灯成了一片可怖的幽灵,好似要吞没人间的欢乐。徐老蹙紧眉头,要人一点点把东西挪动开来,沙发上弹痕累累,翻倒在一旁,茶几断成几截,丑陋的断面伸出长长的木刺,像准备噬咬什么东西的兽,罗方生心里紧了又紧,好似痛到缩成小小的一团,连呼吸都无法顺畅。当最后一根房梁搬开,他把七七递给一人,在瓦砾中拼命翻找起来。
他的手被玻璃碎片割破了,几个手指全是鲜血淋淋,众人连忙帮忙清理瓦砾,把茶几先拾掇开,当沙发慢慢被挪开,有人厉声大叫:“在这里!”
罗方生脑中一热,猛然抬头,叶芙蓉紧紧把成城护在身下,两人静静俯卧在地,他眼前突然一片模糊,踌躇着俯到她们身边,把她的身体一翻,两个人一起翻了过来,成城贴着她的胸膛,双手死死抓住她的衣襟,她的脸苍白如纸,全无昨夜那温暖的颜色。
他好似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中所有人都离他而去,他孤单地在黑夜中行走,咆哮也好,嚎叫也好,痛哭也好,没有人回应,没有人知道……他怔怔看着,还没等他动手,许复狠狠拍上他的肩膀:“快救人啊,他们还有气!”
这声大吼震醒了他,许复有点气急败坏,把成城从他怀里抢出来,徐老搭了搭脉,脸色顿缓,连忙要他们掐两人的人中,成城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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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睛睁开就叫妈妈,罗方生见叶芙蓉没有反应,心里一急,手上的力道加大了,叶芙蓉嘴张了张,终于醒过来,她稍稍愣神,突然到处打量,在他怀中轻声哭泣:“常叔,是常叔救了我们……”
罗方生呜咽着:“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们!”
晚上,法租界的红顶小楼里,忙碌了一天的罗方生回来了,眼下的阴影又重了几分,发丝散乱在鬓旁,更显出脸的瘦削,如雕琢过的暗色岩石,叶芙蓉拥着成城正絮絮安慰常妈,常妈神情恍惚,目光直直盯着面前的茶杯,好似要把这杯子盯出个洞来。
罗方生径直走到常妈面前,扑通跪倒,哽咽道:“常妈,您知道我现在是父母双亡,您要是不嫌弃就把我当您儿子,我来给您养老送终!”
常妈悚然一惊,连忙起身去扶,喃喃道:“少爷,这怎么使得,这怎么使得……”
叶芙蓉撑住成城,也跪了下来:“妈妈,我父母也早就过世了,您要是不嫌我拖累您,就让我叫您一声妈妈吧!”
成城靠在叶芙蓉身边,恭敬地给她磕了三个响头:“奶奶,我的爸爸妈妈都给日本鬼子打死了,我现在有了新的爸爸妈妈,您就当我的新奶奶吧!”
常妈不住地抹着泪:“天老爷,这是造的什么孽呀,可怜的孩子们……”她再也说不下去了,先去把叶芙蓉搀起来,“快起来,你的腿还没好,别又冻着了。小少爷……不,孙子,你快把你妈妈扶起来。”她走到罗方生面前,罗方生磕了个头,凄然叫道:“妈妈……”常妈连忙把他扶起来,“少爷,你这是要折我寿呦,你要我说什么才好……”
“什么都不用说,以后就等着享儿孙的福吧!”徐老不知什么时候站到楼梯口,他眼中泛着泪光,笑吟吟地走到几人身边,“小罗,我刚才跟芙蓉瞧了瞧病,她这是严重的痹证,并不是没有办法可治,我答应你,不治好她的腿我决不回乡下!”他看着罗方生和叶芙蓉,“我们等下商量一下具体处方,我再为她诊下脉,确保万无一失。”
“成城,你去陪奶奶。”叶芙蓉朝成城使了个眼色,成城会意,拉着常妈的手道:“奶奶,我今晚要跟你睡!”
常妈嗫嚅半晌,泪水又涌了出来,罗方生轻声道:“妈妈,早点休息吧,咱们一起去送。”常妈匆匆点头,拉着成城转头就走。罗方生把叶芙蓉抱起,跟着徐老上楼,叶芙蓉察觉他的脚步有些踉跄,不由得搂紧了他的脖子,忧心忡忡地看着他憔悴的脸,罗方生宛然道:“怎么啦,我脸上长了朵花?”
叶芙蓉轻轻捶了他一记,静静靠在他胸膛,罗方生神情黯然,把她悄悄抱紧了。看着两人,徐老叹道:“要不明天再开始吧,今天出了这么多事情,你们怕都累坏了!”
罗方生斩钉截铁地说:“不,你把方子开给我,我明天一早就去抓药,她的腿早一点好,就早一天不用受这种苦!”
徐老慨然应道:“就冲你们这片心,我要是再慢腾腾的真是对不住你们了,你跟我来,咱们好好商量!”
当归、红花、乳香、没药、鸡血藤、乌梢蛇……徐老一个个名字念出来,边记在纸上,标出用量,把纸交到罗方生手里说:“这些是用来熏洗的,你配个三四十副回来都没关系,她即使好了也要常常保着,才能以后不再复发。”
他又写了张处方给他:“这些是吃的,你先配六副,我看效果如何再重新处方。”他把毛笔搁到砚上,“我每天会为她针灸一次,听说你以前也为她治过,你用的方法没错,以后如果有空要坚持下去,她这些天千万不能下冷水或者淋雨,而且以后也要注意,我只能让你站起来走路,能保多久就只能看你自己的了!”
罗方生脸色凝重,点头道:“徐老,您放心,我会照顾好她的。我把您的方子留着,等以后有什么问题也随时能对付。”
徐老呵呵笑道:“还是你上心。好了,你明天早点去抓药回来,我们马上开始治疗,你们先回去休息吧!”
因为叶芙蓉脚不方便,他们的房间安排在楼下,两人刚下楼,罗方生一个趔趄,叶芙蓉连忙抱紧他,罗方生尴尬地笑笑:“不好意思,吓到你了吧!”叶芙蓉轻轻摸摸他的额头,皱了皱眉:“你今天吃了吗?”
罗方生恍然大悟:“对,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我都忙昏头了!”叶芙蓉苦笑道:“你把我送到厨房去,我给你弄点吃的。”厨房里还未开火,只有许复送来的一些吃剩的饭菜,叶芙蓉要他把自己放下来,靠到灶台把袖子一捋就准备洗锅热菜,罗方生连忙拦住:“徐老刚说你不能下冷水,还是我来吧!”说着,他一手稳住她,一手胡乱搅和两下就把锅洗了,叶芙蓉靠着他吃吃直笑,他突然犯愁了:“怎么把煤烧起来?”
叶芙蓉戳戳他胸膛,让他把自己扶着自己蹲下去燃煤球,罗方生大手一捞:“算了,冷的就冷的,没想到吃个饭这么麻烦!”说着,他也不理她的阻止,胡乱扒拉了两口下肚,打来水把脸一抹,见她眼神复杂地看着自己,心头一酸,猛地把她抱在怀中,哽咽道:“今天真的吓死我了……”他突然觉得有些失态,连忙把眼睛一擦,把她抱起来就走。
回到房间,七七两只小手正不安分地伸在小被子外,趁着叶芙蓉换衣服,罗方生把七七被子盖好了,又在她额头轻轻亲了一记,听到压抑的哭声,一抬头,叶芙蓉目不转睛看着他,眼中泪光闪动,他连忙俯身过去,轻声道:“别怕,我再也不会让这种事发生了,这次是我的错,我太大意了,不该把所有人都调去保护报人,那些特务现在活动很猖獗,我以为他们要对那些报人不利,没想到中了他们的计。我应该早一点让你们搬到这里来,这里有这么多安南人看着,比罗家公馆要安全许多,求求你,你别哭了……”
他慌了手脚,伸手想把她的泪拭去,结果那泪珠好似滂沱的雨,从茫茫的乌色中沉沉而下,永远没有尽头,却又每一滴都如霹雳惊在弦上,世上原来真的有断肠的箭,有烧心的酒,他抹着抹着,突然绝望起来,如果没有一点希望,绝望也不会如此让人痛难当。
他没了主意,一点点放开了她,他不知道如何压抑胸膛的剧痛,只想找个地方好好嚎叫两声,当他终于起身,她悚然一惊,猛地拉住他的手,怯怯道:“不要走……”
“不要走……”当他犹豫着,不知道是冲到外面去抚平那痛楚还是留下来继续压抑,她凄楚的声音又响起,手上力气大了些,她固执地抓着他的拇指,好像抓着根救命的稻草,他默默转头,她的脸已成了春雨后的梨花,倔强地在枝头挺立着,那眼中的火光渐渐点燃,渐渐明亮,渐渐让他看到了明天的霞光。
“我不走,”他脱了大衣挂到衣架上,回来在她身边躺下,叮嘱道:“晚上起夜记得叫我!”他撑起身体去看了看七七,见小家伙睡得正熟,小手又捣出被子来,他微笑着去把被子掖好,当他的手经过她的身体时,她突然伸出双手,牢牢捉在手心,把那温暖的大手慢慢地,慢慢地,挨到自己脸庞。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在满脸泪痕中,她唇边那抹羞涩让他胸膛几乎冒出火来,他俯身下去,在她手上烙上一个吻,她有些不安,身体微微动了一下,便轻轻闭上眼睛,她只觉得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覆到自己唇上。
她茫然地抬头,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他已泪流满面,她踌躇着把唇一点点挨近他,他低唤一声,捧着她的脸,深深地,吻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