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故乡 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故乡

    第二天,在叶芙蓉焦虑的目光中,小迟早早把成城接走,罗方生把叶芙蓉和七七送到总部,冈田和田英已在等着他们,罗方生和阿扬很快离开,要阿虎带着他们到上海附近的一个小城看荷花。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冈田一路上不停卖弄,要不就做鬼脸把七七逗得咯咯直笑,倒也冲淡了车里尴尬的气氛,连一直冷着脸开车的阿虎都嘴角微微翘起,神色舒缓许多。

    小城离上海有两个小时车程,因为罗方生早有交代,一进牌坊,就有穿着青色长袍的老者恭敬相迎,大家下了车,信步走进青石板铺成的小路上,七七煞是好奇,一蹦一跳玩得不亦乐乎。田英似乎对这些建筑很赶兴趣,在老者身边不时问着,老者一改见面时的拘谨,兴致勃勃地为他介绍,经过第一座桥时,他指着桥上“长寿”两个大字说:“这座桥建于乾隆年间,当年乾隆爷下江南的时候,在这里碰到一个卖豆花的老翁,乾隆爷有点饿,就跟老翁要了一碗,吃了才发现没带银两。老翁也挺好说话,就说:‘看你仪表不凡的样子,应该是个人物,豆花钱我不要了,你就给这座桥取个名字吧!’乾隆爷正中下怀,老翁找了纸笔来,乾隆爷随口问了句,‘您老高寿啊?’老翁笑了笑,‘九十了!’乾隆爷大吃一惊,随手就写下‘长寿桥’三个大字,老翁挺满意,就这样把桥的名字定了。”

    过了桥,大家循着一条绿柳飘扬的小河往左走,河岸边都住了人家,房屋都是白墙黑瓦,建得颇齐整,大家在河边搭起一个个小小的码头,飘荡着许多乌篷船。河面很窄,流水不急不缓,水底绿油油的水草一眼可见。河上不时飘来几艘乌篷船,撑船的大娘大姐们穿着蓝花布衣,哎呀呀唱着小曲,把大家听得如醉如痴。

    叶芙蓉觉得耳熟,跟着那旋律哼了起来:“春季到了鱼满仓,大姑娘窗下绣鸳鸯……”这才想起这是电影插曲《四季歌》,又是一阵兴奋。七七也摇头晃脑唱起来,那稚嫩的童音把所有人脸上催出灿烂笑容。

    暖风带着浓香扑面而来,走过这片井然的屋舍,大家眼前豁然开朗,只见池塘一望无际,与天边的朵朵白云相接,亭亭莲叶和粉红花朵偎依着,随风悠然舞蹈,满池碧水泛起粼粼波光,阳光下,莲叶上的水珠仿佛闪耀着夺目光彩。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冈田又开始卖弄,眯着眼睛长叹道,“我今天才知道这句诗的含义,真是太美了!”

    叶芙蓉从未见过这样的美景,一时惊得目瞪口呆,半天回不过神来,七七拍着小手在大家身边绕来绕去,阿虎把她抱起,把叶芙蓉扶到乌篷船上,等大家坐稳,用一块帕子包着头的嫂子把船篙一撑,载着众人朝中间漫溯。

    船在莲叶中穿梭,大家的身边到处是亭亭的叶和花朵,七七惊叫连连:“妈妈,那里有一朵!叔叔,你手边上有一朵!”叶芙蓉深深呼吸,让整个肺里甚至身体里充满那馥郁的香,伸出双手抚过一片片叶,一朵朵荷,或者调皮地把荷叶上的珍珠震落,在这个短暂的片刻,大家似乎都忘了时间与空间,陶醉在异乡异地。

    田英眼神复杂地瞥了身边的叶芙蓉一眼,轻声道:“你真的很幸福!”

    叶芙蓉“嗯”了一声,把目光落到前面的花蕾。

    “其实,我也可以跟你一样幸福,”田英坐近了些,怅然道,“罗方生是个好男人,我很早就知道了,可惜我身不由己。”

    叶芙蓉心里怦怦直跳,看着她不知该如何接口。仓田突然大声吟道:“燎沉香,消溽暑,鸟雀呼晴,侵晓窥檐语。叶上初阳干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故乡遥,何日去?家住吴门,久作长安旅。五月渔郎相忆否?小楫轻舟,梦入芙蓉浦。”

    “故乡遥,何日去?”叶芙蓉低声重复一句,眼前仿佛出现一条滔滔的甘蓝河,河水在阳光下闪着金光,她双手紧紧握着船舷,看着水面叶与花朵的倒影,不由得痴了。

    “我们能做朋友该多好!”仓田声音中全是惆怅,“中国地域辽阔,物产丰美,我们汉唐时就常来常往,一直关系密切,怎么今天会变成这样!”

    阿虎哼了一声,撇开脸去。

    仓田浑然不知,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中华民族有几千年的历史文化,大和民族怎么可能驾驭这样一头正在苏醒的狮子,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把大和的一百万男儿陷入这个困局,甚至还想扩大战场,那些战争狂人,总有一天会害人害己,背上千古骂名。”

    “你们不是日本人么?”阿虎忍不住了,斜了他一眼。

    “我是日本人,从小喜欢中国的文化,但我希望的是平等的交流,而不是这样赤裸裸的掠夺。阿虎,我能跟你做朋友吗?”

    “不行!”阿虎头也没回。

    仓田回头看了田英一眼,肃然道:“我们尊重高尚的人格,所以我们会给程行云的灵柩放行,会对杨靖宇鞠躬,会对张自忠的遗体给予礼遇。就是因为中国有这样的英雄,我对你们的敬意才更多,才不会因为汪精卫之流而鄙视你们,他们对我们来说只是利用的棋子,而这些铁骨铮铮的中国人才真的代表我心目中的中华民族精神。”

    “仓田,你说得太多了!”田英冷冷地说,目光投向远处的一个小小莲篷。

    “我爸爸叫程行云,他是一个大英雄!”七七大声宣布,她刚才缩在阿虎怀里,觉得大家脸色不对,乖乖地没开口,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顿时满心骄傲。

    阿虎连忙去捂她的嘴巴,把她捂进怀里。仓田呆楞半晌,回头眼神复杂地看着叶芙蓉:“罗夫人,请问……”

    田英冷笑一声:“原来传言没错,罗夫人,你还真是很幸福!”最后三个字,她简直是咬牙切齿说出来。

    叶芙蓉抬起头,眼中闪着露珠般晶莹的光:“是的,我很幸福,因为我嫁的男人是个真正的英雄,在国难当头的时候,他没有做缩头乌龟,而是一直在最前线与敌人拼杀,最后战死疆场。他死了,不止我和七七会记住他,全中国的血性男儿都会记得他。中国是有汪精卫,可中国更多的是我丈夫那样的人,更多的是杨靖宇、张自忠那样的人,所以,中国一定不会亡!”

    阿虎的眼睛亮了,七七的眼睛亮了,连船头的大嫂也回头凝视着她白得几乎透明的脸,从那燃烧的眼睛里,读出了让人热血沸腾的东西。

    仓田拊掌慨然道:“罗夫人,谢谢你今天这番话,我相信,只要有这样的信念,我们做朋友的日子很快就会来临。虽然我无法违抗命令,可我总还是期待我深深喜欢的中华民族能早些痊愈。”

    阿虎朝他伸出手:“仓田先生,冲你这句话,回去我也要请你喝上两杯!”

    仓田紧握住他的手:“但是,私交归私交,不要指望我会帮你们什么!”

    七七笑闹了一天,回来的路上就在她怀里睡着了,叶芙蓉把孩子送上床,打了水给她擦了擦手脸。成城掩饰不住兴奋,跟前跟后看着妈妈忙完,连忙把妈妈拉到沙发上坐下,嘴巴机关枪一般,“妈妈,我完成任务了,我和吴先生接上头了,他还要我跟你问好呢!”

    叶芙蓉身心俱疲,恨不得立刻就躺下,看着他雀跃的样子,又不忍打击他,微笑道:“真的吗,快来跟妈妈说说,今天你是怎么做的。”

    成城手舞足蹈起来:“我在杂志社那条路上走来走去卖烟,别人问起我就说是老周的远房亲戚,来替他一天,中午的时候吴先生真的出来买烟,我赶紧把事情告诉他,他看着我,眼睛瞪得老大,低头在我烟摊上翻来拣去,要我谢谢你们,还要我跟爸爸妈妈问好!”

    叶芙蓉脑海中浮现一双圆睁怒目,心下不由轻松起来,成城又信心满满说开了:“妈妈,以后我要考黄埔军校,要做大将军,做带兵打鬼子,把他们赶出中国!”

    “好,有志气!”门口传来一个响亮的声音,罗方生一身青绸对襟短衫出现在门口,成城飞快地扑上前,给他敬了个军礼,“报告长官,顺利完成任务!”罗方生哈哈大笑,摸摸他的头,“我早就听说了,好样的!”两人一左一右坐到叶芙蓉旁边,陈妈倒了杯茶送来,罗方生一招手,“我今天什么都没吃,你热些饭菜送来。”他转头看着叶芙蓉,“陪我吃点吧,咱们好久没一块吃饭了。”

    叶芙蓉含笑斜了他一眼:“现在才知道,每天都要半夜才见到人!”话一出口,她又怕他多心,拉住他道:“瞧你一头汗,快去洗个澡,等下咱们一起吃饭,我今天也没吃什么。”

    罗方生洗完澡出来,叶芙蓉也去洗澡换衣裳,出来时陈妈和刘妈已把饭菜弄好,成城也嚷嚷肚子饿,三人边说边聊,叶芙蓉细细把今天的事情说给他听,就是把田英的话瞒了,罗方生听了仓田那番话,沉吟道:“其实日本人中间也有好人,听说前些年有个日本□□员送了车弹药给我们,被日军发现后自杀了。”

    成城连连点头:“爸爸,我知道,他叫伊田助男,是日本辎重队的,许叔叔跟我说过。”

    罗方生点点头,对成城道:“吴先生说什么时候给我们答复?”

    “三天后。”成城脸上的稚气中透着肃然。

    “事情是不是很麻烦?”看着罗方生突然变得阴郁的脸色,叶芙蓉有些慌张。

    罗方生长叹一声:“日本人在各个关口都查得很严,连我们的码头都几乎被他们控制,这三箱药要运出去比登天还难。我开始想过要分散,但更需要大批人力物力,而且一时半会也找不到这么多真正信得过的人,许复让我保存实力,我不能把所有人都砸到里面去!”他突然醒悟过来,强笑道:“我跟你说这个做什么,害你白为我担心一场,你也别想那么多,船到桥头自然直,等吴浩然把交货地点告诉我,我自然会想到办法。许复的意思是让我把药交到吴浩然手里,由他想办法运出去,可现在这个局势,他一个报人也没办法飞天遁地啊!”

    成城手舞足蹈起来:“对啊,要是我有孙悟空那种本事,一个筋斗十万八千里,往天上一飞就什么事都解决了,那该多好啊!”

    两人都笑起来,罗方生戏谑道:“照你这样说,那咱们也不用派兵打鬼子,买些黄豆撒到地上就行了,或者在他们来的时候吹口气,在海上掀起滔天大浪,把他们都淹死就行了。”

    叶芙蓉大笑起来:“你跟着起什么哄,吃饱了给我睡觉去!”

    罗方生愁眉苦脸:“成城,你看你妈多凶,像不像那专横跋扈的王母娘娘?”

    “竟敢说我专横跋扈!”叶芙蓉笑眯眯地站起来,“我就给你点颜色瞧瞧!”说着,她已经走到罗方生身边,提着他的耳朵就往房间走,成城拊掌大笑,“王母娘娘发威啰!”叶芙蓉回头瞪了他一眼,“不准吵,给我回去睡觉,明天还要上学!”成城把脖子一缩,大笑着看着罗方生乐呵呵地被拎走,他的手已悄然圈到叶芙蓉的腰上。

    门一关,罗方生把她紧紧拥在怀中,叶芙蓉把手松了,轻轻揉了揉,轻笑道:“有没有弄疼你?”

    罗方生嘿嘿直笑:“你刚才那个扮相真漂亮,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好一员女将!”叶芙蓉捶了他两拳,打了水来洗脸,罗方生接过毛巾,弯一腰,用拉长的昆腔念道:“娘子,为夫可有幸效劳?”

    叶芙蓉被他逗得又是一阵大笑,罗方生一个漂亮的动作,伸手把她扶到怀里,一手为她擦脸,擦完直摇头,“还是不太干净,我得自己来。”说完,他温热的唇已然落下,在她额头、眼睛、鼻子、脸颊一路吻过,最后停留在她唇上。

    灯很快熄灭,房间里的温度陡然上升,有份热烈的爱在奔涌。

    三天后,成城带回来吴先生的消息,他万分为难地告诉罗方生,他接到上级的命令,上级要他和罗方生配合,尽快把药品运到抗日根据地,可他实在想不出办法把三箱东西送出去,上海的同志都潜伏下来,许多难以取得联系,联系上的两个同志也是一筹莫展,他希望罗方生能想出办法,并说一定听从他的调度。

    听到吴先生的消息,罗方生还是有些失望,他把家人摒退,自己关在书房抽烟,把所有可能都重新梳理一遍,仍然找不到可行的办法。他烦闷至极,一拳捶到桌上,急得眼都红了。

    当他垂头丧气地出来,发现叶芙蓉正站在门外,她的眼神熠熠发光:“方生,我有办法!”

    “什么办法?”罗方生有种不好的预感。

    叶芙蓉犹自沉浸在兴奋中:“方生,你看这样好不好,我本来就是北方人,可以借着回乡的机会把东西带过去,你动用你的关系把关卡疏通好,让我们能顺利走成。再说,我带着七七正好去甘蓝看看他爸爸……”

    罗方生只觉得心被什么狠狠剐了一下,声音不由得高了起来:“不准!”

    叶芙蓉一见他的神色,暗暗后悔,怎么就没想到这事仍是他的心结。她放缓了语气,“方生,你别误会,我真的是想帮你。”她心中百转千回,轻声道,“咱们装作吵架,我愤然离开,即使我被抓住你也有借口脱责……”

    “你当我是什么人!”罗方生脸色阴沉,拂袖而去。

    第二天下午,青龙帮总部门口,一个身着月白压花缎面旗袍的女子慢慢从车上下来,把手里的白色坤包抓紧了些,深深呼吸后,朝里面径直走去。小迟把车停好,连忙跟了上来,看门的汉子刚准备拦,被小迟喝了回去:“这是夫人!”

    汉子把脖子一缩,自言自语道:“这太阳打西边出来不成,夫人可从没来过这里!”

    小迟引着她走到二楼,听到里面笑谈正欢,叶芙蓉挡住小迟:“你在外面等我!”小迟犹豫几秒,眼睁睁看着她走了进去。

    正中间的黑色真皮沙发上,三个人正围坐着喝茶,仓田面对门口坐着,看到她进来,顿时目瞪口呆,慢慢站了起来:“罗夫人,你怎么来了?”

    另外两人也缓缓看向她,其中一人留着仁丹胡子,戴一副黑框眼镜,看起来颇有几分阴狠。叶芙蓉心头一颤,定了定神,微笑着点头打个招呼,径直走到罗方生面前:“方生,我再问你一次,你到底让不让我去?”

    罗方生冷冷道:“你来做什么,有事回去再说,我有客人!”

    仓田笑道:“没关系,我们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情,让罗夫人一起坐下喝茶吧!”

    叶芙蓉泫然欲泣,低喝道:“你到底让不让?”

    罗方生勃然大怒:“你第一次进我的地方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那个姓程都死了三年了,你到现在还惦记着他,他到底有什么好,到现在你都不安心,你搞清楚,你现在是我的女人,只能听我的!”

    叶芙蓉飞快地从包里掏出一把黑色袖珍手枪,指着罗方生的头,眼中泪光褪尽,目光凌厉如刀:“罗方生,我本来就是他的妻子,是没有办法才跟的你,你不要把事情做绝,弄得鱼死网破!”

    仓田和那人瞠目结舌,两人同时拔出枪来,说时迟那时快,罗方生飞快地出手,把她手腕扳了过来,枪应声落地,仓田飞起一脚把它踢飞,惊魂未定,强笑道:“罗夫人,罗先生对你好是有目共睹,你就不要再伤他的心了,大家有话好好说!”

    罗方生愤然道:“有什么好说的,我也不怕被你们笑,这女人跟了我这么久,到现在还惦记以前那个男人,从跟你们看荷花那天起就吵着要回去,前两天被我骂得不吭气,我还以为她没了那心思,没想到今天连枪都拿出来了。”

    仓田瞥了一直阴沉着脸的男子一眼,心里暗暗后悔,如果不是自己提起这个话题,她也不会这样闹腾,司令官是个心狠手辣的人,向来杀人不眨眼,不要让他生气才好。

    叶芙蓉捂着脸嘤嘤哭泣,罗方生把她双手扣住,大喝道:“来人,把夫人给我送回去,你们好好看着,没我的话不准出来!”

    叶芙蓉拼命挣扎,咬牙切齿道:“罗方生,你管得住我的脚,管不住我的心,你这次不让我回去,我就一辈子跟你吵,让你不得安宁!”

    罗方生双手一松,把她推倒在地,仓田连忙去扶,罗方生大喝道:“好,我让你去,你去了别后悔!”转头对仓田和那男子说:“咱们喝酒去,看看你们介绍给我的那日本艺妓有什么本事!”

    仓田刚想去劝,那男子脸色顿缓,哈哈大笑,用蹩脚的中国话道:“罗先生早就应该想通了,何苦把大好光阴浪费到一个女人身上。罗先生,今天让我好好招待你,咱们不醉不归!”

    罗方生苦笑着,看都没看地上的人一眼,和他携手离开,仓田把她扶起来,“罗夫人,你还是回心转意吧,罗先生真的对你很好,每次跟我们喝酒都不要女人,想早点回去陪你,这样的男人真的很难得,你就不要把他往外推了!”

    叶芙蓉早已泪流满面。

    小迟慌慌张张冲了进来,见叶芙蓉没事,这才放了心,他慢慢走上前来,嗫嚅道:“夫人,大哥让我先送你回去,他留下一句话,你现在如果后悔,就要我等下去接他回来,否则……你今天晚上自己睡,不用等他!”

    叶芙蓉踉跄一步,几乎栽倒在地,仓田叹道:“夫人,你这是何苦呢!”

    她猛地抬起头来,冷笑道:“仓田先生,麻烦你给我带个话,你让他尽兴地玩,晚上不用回来了!”

    说完,她掉头离去,仓田看着她的背影,叹惋不已。

    夜半时分,玉兰路上仍是灯火通明,这里聚集了许多日本艺妓,在各个涂抹着浮世绘和平假名灯笼的门口和人们调笑,其中一个门口站着两个日本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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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警惕地看着周围的动静,对周围的浪笑声充耳不闻。

    经过一个小院落,仓田把鞋子脱了,轻手轻脚走进灯光昏暗的房间,房间榻榻米上,司令官和罗方生盘腿而坐,边喝酒边看涂得满脸惨白的艺妓持扇漫舞,罗方生一杯又一杯地灌着,喝得眼睛通红。

    仓田悄然走近,司令官把眉毛一竖,仓田附耳对他说了句话,司令官点了点头,“你去跟他说吧!”仓田盘腿坐到罗方生身边,低头道:“罗夫人要我给你带句话,她要你玩个尽兴,晚上不用回去了!”

    “啪”地一声,罗方生手里的杯子被捏得粉碎,从指缝中渗出鲜红的液体,仓田有些不忍,转过脸看着司令官,他脸上似笑非笑:“罗先生,这里的女人随便你挑,我房间都为你准备好了,只要你看得上带进去就是!”

    罗方生霍地站起来,随手抓了个女人,旁边倒酒的女子连忙起身,把他引到后面的房间,

    听到房间里传出的喘息和呻吟,司令官终于露出微笑,叫人拿杯子斟酒,仓田低头谢过,司令官闲闲道:“仓田君,今天那个女人有没有留的必要?”

    仓田冷汗直冒,低头道:“司令,依我之见,那个女人对罗方生影响力不小,必要时可以拿来一用。”

    司令官眯起眼睛:“我也这样认为,中国人有句话说得好,‘红颜祸水’,如果一个男人在温柔乡里呆久了,他的斗志也必然被耗损,那个女人可以拿来牵制罗方生,让他安心跟我们合作。”

    他举起酒杯,仓田诚惶诚恐地和他干了一杯,他嘿嘿一笑:“仓田君,罗夫人既然想去,你去护送她一程如何?”

    仓田惊诧莫名,听他又哼了一声道:“发现她有不轨举动,立即除掉!”

    罗方生在玉兰路这间宅子里呆了两天,醒来就喝酒,喝完就和女人嬉闹,第三天上午,小迟急匆匆地赶来了,在袒胸露乳的女人堆里找到了他,他喝得已有些迷糊,正抓着酒杯往口里灌,小迟把他一拉:“大哥,夫人马上要走了!”

    罗方生哈哈大笑:“走就让她走,她以为天底下就她一个女人么!”

    小迟急了:“她真的要走了,十二点的火车!”

    罗方生霍地站起来:“混蛋,谁准她走的,快跟我去截住她!”说着拔腿就往外奔去。

    小迟一路疾驶,很快就到了火车站,车一停,罗方生沉着脸对小迟说:“你快去接阿虎过来!”

    在熙熙攘攘的候车室里,叶芙蓉一身藕色薄绸旗袍,如人间亭亭的荷,仓田在旁边正絮絮说着什么,成城拉着她的手臂苦苦哀求,眼睛都红了。陈妈牵着七七在栅栏前站着,七七好奇地四处张望,看着提着藤箱的人们来来往往。

    罗方生气喘吁吁地跑进候车室,成城拉着他哭了起来:“爸爸,你老不回家,妈妈生气了。”

    罗方生冷冷看着她:“你真的要走?”叶芙蓉撇过脸去不理他。罗方生指着旁边堆的三个箱子,“这是什么?”

    叶芙蓉冷笑一声:“你别以为这是我带的金银珠宝,我只不过带了几件自己和孩子的衣裳,还有送给乡亲们的一些特产,你们罗家的东西我不稀罕!”

    罗方生举起手来作势要打,仓田连忙拉住他:“罗先生,你干脆让夫人了了这个心愿,以后她又不是不回来!”罗方生缓缓放下手,颓然道:“芙蓉,我错了行吗,你别闹了,跟我回家,我以后再也不会了。”叶芙蓉撇过脸去,絮絮跟成城交代事情,竟把他晾到一边。

    七七回过头来,大叫一声“爸爸”,扑到他的怀里,罗方生把她抱起,叶芙蓉把手伸过去,“七七,到妈妈这里来。”罗方生把七七递给她,她的手刚挨到七七的身体,就被两只温暖的大手紧紧捂住,罗方生的眼中隐隐含着泪光,固执地把那两只冰凉的手按在掌心,叶芙蓉头一低,让两颗泪落下,声音不带一丝温度:“你爱怎么样怎么样,我再也不想管你,你把成城照顾好,说不定我不会回来了!”

    罗方生眼一瞪,把七七抢到怀里,仓田赔笑道:“罗先生,司令官怕夫人有危险,要我护送夫人,你放心,我一定会把她带回来!”这时,阿虎急匆匆地冲进来,“大哥,你找我什么事?”罗方生指着叶芙蓉,咬牙切齿道:“你们把她给我完完整整地弄回来!”

    远处,一个戴着圆框眼镜的俊朗男子正埋头看报纸,这方的对话一字不漏地落入他耳中,镜片突然有些模糊,他摘下眼镜,在上面哈了口气,把镜片擦了擦,再也不敢抬头。

    他耳边又响起罗方生那天的话:“吴先生,我是实在没有办法,夫人自己要去,等她把东西送到,你们一定要保证她的安全。”那个男子眼神迷茫,仿佛一瞬间满脸沧桑,喃喃道:“没有她,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当汽笛声长长拉响,乘客们簇拥着往栅栏口挤去,大家互相推搡着,骂声四起,孩子被挤得哇哇大哭。叶芙蓉看着混乱的局面,不由得手心全是汗水,罗方生低声跟小迟说了句什么,小迟飞快地出去,把火车站站长请了过来,事情变得容易,站长开了旁边一个小门,把他们放了进去。

    他们的票是软席,在车的最前端,罗方生朝阿虎使了个眼色,阿虎和小迟把箱子一提,迅速朝前面走去。叶芙蓉心里一急,也加快了步伐,成城拽着妈妈的衣角,恨不得把她拉回家。

    斜里冲出两个日本兵,把白晃晃的刺刀架在他们面前:“什么人!检查!”,站长上前点头哈腰,两人竟置之不理。罗方生心惊肉跳,几乎不敢看那刺刀上的光芒,暗暗把手按到腰间。阿虎和小迟也放下箱子,阿虎拧紧眉头,暗暗盯着罗方生的举动,只等他一声令下就要动手。

    叶芙蓉停了脚步,瞥到仓田就在后面,把怀里的七七狠狠一揪,七七惊天动地地哭了起来,叶芙蓉焦急地看着仓田:“能不能快些让我们上去休息,昨天折腾了一晚上,孩子都累坏了!”

    仓田提着一个小皮箱,匆匆上前一步,用日语吼道:“混蛋,给我让开,这是司令官的朋友!”

    两人面面相觑,后面一个军官走过来,对仓田敬个礼,众人只见两人笑眯眯嘀咕一阵,那两个日本兵把刺刀放下,继续到前面巡逻。大家松了口气,罗方生把手放了下来,看见叶芙蓉正瞪着他,朝她苦笑一下,叶芙蓉把头一低,轻言细语哄着七七,七七抽抽答答,把手遥遥伸向罗方生,想到他怀里撒娇诉苦。

    仓田笑道:“你们先上去休息,我和松井君说说话。”

    大家如蒙大赦,罗方生把七七接了过去,叶芙蓉头也不回地走了,阿虎很快把箱子放好,小迟立刻下来接七七,陈妈把手上的藤箱打开,找了件披肩给叶芙蓉,把被子叠好让她躺下,轻声道:“太太,你别往心里去,先生还是在乎你的,你先休息一下,吃饭时我再叫你。”

    “怎么回事?”罗方生跟了过来,陈妈走出来哽咽道:“先生,太太已经两天没合眼了,每晚都在客厅里呆坐着,先生,你别怪她,她心里也不好受啊!”

    罗方生一步跨了进去,陈妈连忙退开,叶芙蓉转头过去背对他,看着她纤细的背影,罗方生竟似要考试的孩童,对着夫子的戒尺抖如筛糠,鼓足勇气,走过去把手搭在她腰间,她稍稍移了移身体,仍是没逃出那温热的触感。

    罗方生大着胆子沿她的背脊抚了上去,她的身体微微颤抖,却仍然固执地不理他,他的心如被烧红的烙铁贴上,那灼热的疼从胸膛一丝丝发散,他俯身贴到她背上,在她脸上果然摸到满手冰凉的液体。

    “芙蓉,别哭,我罗方生今生今世再也不会对不起你!”她猛然回头,扑进他胸膛,双手拼命捶打,她死死咬住下唇,不想让那哭声泄露,罗方生看着这迷离泪眼,仿佛又回到那个大雨天,透过雨雾水烟,他对她说出了心里的话,她的眼中迷烟顿起,红尘滚滚而来,将他吞没,此生万劫难复。

    “火车快开了,你们快下去吧!”仓田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两人迅速分开,罗方生吼道:“你不要老给我摆脸色看,我对你已经仁至义尽,当初是你要我不要回去的,我回去你跟我闹,我不回去你跟我闹,你到底要怎么样才罢休!”

    仓田闻声而至:“罗先生,你就别责骂夫人了,她这回可是出远门,你们好生告个别,再回来都不知什么时候了!”

    “我走了,他不就更快活,”叶芙蓉抽泣着,“仓田先生,你也知道,我以前的丈夫可不是这个德性,早知道他这个样子,我还不如一辈子守在他坟前!”

    “你信不信我一枪崩了你!”罗方生横眉怒目,朝她逼了过去,仓田插到两人中间,把罗方生直往外推,“火车要开了,你们快下去吧,你把夫人放心交给我,我一定好好把她带回来!”

    罗方生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