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吻
    涅美西亚不想再听他后面说的话了。

    “阿洛瑞。”她唤他。

    “嗯。”他点头应声。

    “回去吧。”

    少年慢慢低头看向涅美西亚,接着又沉默了片刻他忽又问道:

    “涅美西亚,你不祈祷吗?”

    他看起来似乎有些迷茫。

    涅美西亚摇摇头。

    “我不需要。”

    她直直撞入少年的金瞳之中。

    “海神已经陨落了,我为什么要向旧神祈祷?”

    她的声音极低,确保了只能让阿洛瑞听见,她反问他。

    “旧神……吗?”阿洛瑞的眼中开始混乱。

    是的,旧神。

    ……

    马车上少年坐在涅美西亚的对面,脚下是一条柔软的地毯。

    这是他们第二次同乘一辆马车。

    涅美西亚的眸光扫过脚下的洁白地毯,想起了那日将阿洛瑞带回去的场景。

    他躺在地上,她的脚用力地在他的伤口处碾踩着。

    阿洛瑞倒是没什么反应,他侧着头看向窗外,一路上沉默不语。

    “阿洛瑞,你在想什么?”

    沉默中,少女缓缓发问。

    她抬起眼眸,视线落在阿洛瑞的脸上,欲与他对视。

    “……”他没有回答。

    少年偏回脑袋,长发随着他的动作甩到他的脸颊一侧。

    金色的眼眸,里面是淡淡的蓝色光晕,还有那绸缎般漂亮柔顺的蓝色及肩长发。

    涅美西亚放在膝盖上的手轻轻地敲了敲手上的那枚白百何戒指。

    她望见他眼眸里倒映出来的自己。

    而后慢慢放大——

    “唔、”阿洛瑞上下两瓣唇微微开合,从里面溢出了一个音节。

    少女用戴着戒指的手蒙住了他的眼睛。

    涅美西亚向着阿洛瑞倾下身子,她耳畔的长发垂落下来扫过少年的脸庞,痒痒的。

    “涅美西亚?”眼前的光线被掠夺,他能感受到自己肌肤上触碰到的柔软。

    蕾丝手套和着少女的体温一起覆盖在他的眼上。

    还有戒指的金属感……

    “您会离开吗?”

    就在阿洛瑞走神的间隙,他忽然听见涅美西亚的声音响起。

    可这道声音里什么都没有。

    随后是少女的气息贴了上来,他能感受到身前少女的靠近和触碰。

    蓝与黑之间,二人的发丝互相缠绕,马车车身平稳的移动中,光与暗之间,一个被蒙住了双眼,一个自上而下笼罩下来。

    一个吻带着湿意落在了阿洛瑞的嘴唇上。

    她的鼻息落在阿洛瑞的脸上。

    他说不出话来。

    吻落下又分开,转而少女舔了舔他的唇瓣。

    “我不会让您离开的……”

    这个吻很快就离开了,可涅美西亚覆在阿洛瑞双眼上的手并没有移开。

    似飞雪飘过,甚至还来不及察觉便化成了水,却令阿洛瑞的瞳仁放大了一瞬。

    隔着一层薄薄的蕾丝手套,涅美西亚能感受到少年扇动的睫毛。

    海神大人,您可真是……

    涅美西亚面无表情,紫眸里暗流涌动,却看不出丝毫情欲。

    又过稍许时刻,阿洛瑞陷入了沉睡。

    ……

    通体纯白色的府邸建筑前,乔治白站在往常里涅美西亚小姐马车会停下的位置。

    女仆长罗莎将府邸里面的事宜收拾好后,站在二楼楼梯转角,往玻璃窗户往外看,先是注意到了楼下站着的乔治白。

    而后又瞧见了远处亮着的光,隐约可见朝着府邸这边行驶而来的一辆马车。

    她眼眸一动,微微叹了口气。

    马车稳稳当当地停在乔治白的面前,从里面探出来一只手来。

    “白。”涅美西亚从里面钻了出来。

    “索克斯小姐。”乔治白像往常一样扶住她的手,她踩着他的膝盖落到地上。

    “让人把那家伙抬到我房里。”落地后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乔治白的身体僵硬住,然而只是点头低声应下。

    “是。”

    都不消去看,他知道马车里剩下的那个人是谁。

    抬到涅美西亚小姐的房里。

    他看向前方涅美西亚的背影,她往府邸中走去,大开的门从中散落的亮光照耀在涅美西亚小姐的身上,她的发丝柔软有光泽,她永远都这般优雅漂亮。

    仅有的失误片刻也都是同那少年有关。

    她对乔治白说,你自己跟上来。

    她从来都不会丢下他的,他一直都在他的身后,他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只能看着她远去而无法上前。

    更是从来没有想过,那个少年的出现会将一切都改变。

    面对佩恩,他可以做到不卑不亢,就是面对皇太子,他也依旧自若。

    唯独对上阿洛瑞。

    他厌恶他,厌恶他那副故作清高的模样,厌恶他那双金色的眼睛,厌恶他对涅美西亚小姐的关心毫不在意。

    因为他知道,只有那个少年,于涅美西亚小姐而言是不一样的。

    在他以前,他一直以为自己才是不一样的那个。

    明明,他才是最先遇见她的人……

    ……

    漆黑的房间里面没有点灯,华丽的水晶吊灯安在天花板上看起来已经生灰了。

    巨大的房间里呈现出一种哥特式的装修风格,每一个家具都是暗色系,而门对面的大排玻璃窗又全拉上了紫色的暗纹窗帘,只有一点窗外的莹白色月光透过缝隙微微洒了进来。

    让整个房间里面看起来有些阴森,这和索克斯家的府邸纯白色的风格格格不入。

    最引人注目的是,在巨大的房间里有三分之一的空间被数根生铁条包围住了。

    最终围成了一个刚好对着涅美西亚床尾的长条形空间,生铁条拦出的那块空间外面还专门砌成了圆拱形。

    铁柱拦住的里面靠墙一边摆着一块床板,床板上躺着一个穿着银白色衬衣的少年。

    少年闭眼昏睡着,他的左脚脚踝处被一根粗大的锁链镣铐住,锁链很长,直直延伸到了涅美西亚的床头。

    不过此刻的涅美西亚没有躺在床上,她换了个位置坐在离铁栏不远处的沙发里面。

    沙发背对着玻璃窗户,使得些许的月光洒落在了少女的身上。

    细弱的影子投在地板上,隐隐绰绰,似乎下一秒就要消失不见。

    陷入沙发中的涅美西亚有些累,她闭着眼甚至都没去看铁栏里的少年。

    指引者带着金光出现在涅美西亚的身边。

    “大人,您为什么要……”

    它话没说完就停了下来,它看见涅美西亚懒懒地动了动眼皮。

    “你最好不是来替他说话的。”

    “……”巧了,还真是。

    “冥界地狱传来了异动,他们已经知道了海神大人的降生,估计要不了多久就要展开行动了。”它转移了话题。

    “不,”涅美西亚睁开眼,“他们已经开始行动了。”

    今天在祈祷的众人中间,她敏锐地感知到了那些讨人厌的气息。

    藏都藏不住,那些家伙早就入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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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怕是赫文安德已然见过阿洛瑞了。

    她说完,转了个方向看向铁栏里沉睡的少年。

    夜色中,她的眼瞳里更加幽暗。

    她抚上自己的心口处,那里的心脏跳动速度在减慢。

    海神对她的影响力在日渐减弱。

    “查清楚了吗?”涅美西亚忽又开口。

    从一开始,她爱上神明的缘由。

    在五百年前的奥克斯海底,冲天的蓝色冥焰之中,她被推攘着跌入其间。

    她哭喊着,被火焰灼烧着,她的长发被烧焦,她的肌肤也跟着溃烂出血。就连她的鱼尾也没有幸免于难,五彩斑斓闪着光泽的紫色鱼尾在火海中死命摆动,鱼鳞外翻变得焦黑……

    绝望比疼痛更先一步席卷她的意志。

    她以为她会死在火海之中,可没有。

    蓝色的瑰丽火海中,她看见了一点金光,就像是她唯一的一点希望,她朝那道光芒而去,最终唤醒了沉眠已久的神。

    海神沉入奥斯克大海已千百年之久,大陆仍然有序,世人依旧心怀信仰,只因神明仍在,他们的神愿意聆听他们心底的愿望,他们的神愿意圣洁的神辉惠泽大地。

    海神大人哪怕在沉眠中,神殿也依旧井井有序,神的光辉几乎照耀到了每一寸土地。

    “你唤醒了我。”

    这是她第一次听见神的声音。

    冥焰之中神将她抱在怀中,她能看见他在海底飘扬的湛蓝色长发,和最圣洁耀眼的眸子。

    他的肌肤温热,是同海底每一处都全然不同的。

    她睁着眼睛直直地注视着他,身旁人皆是跪拜在周边。

    耳边传来他们激动兴奋的声音——

    “海神大人在上!愿圣光永佑我们!”

    他们震颤,他们狂热。

    沉眠多年的神,苏醒了。

    “今后,无人可伤你。”海神没有理会他们,他的眼中淡漠一片,可他唯独对她慈悲。

    他的手抚上她的眼,她浑身是血,冥焰带来的伤害就是神明也消减不了。

    她的身上留下永恒的疤痕,可这也是神的眷顾。

    她爱上了海神大人。

    可这份爱意,在后来却日日夜夜地折磨着她。

    她满心满眼只剩下了海神大人,她的理智被这爱意侵蚀,逐渐变得疯魔。

    她成了海底最伟大也是最可怕的海巫莫莉安。

    “那里是神的领域,我踏足不了。”

    黑暗中,指引者的回答显得格外幽静。

    涅美西亚从沙发中站了起来,她换了一件长袖的黑色大裙摆,乌黑的发一道落在她的身侧,整个人如同暗夜中走出的魂灵。

    涅美西亚眨着眼:“可你也知道,我其实并不爱他。”

    指引者的书页扇动,它围着涅美西亚绕了一圈,什么都回答不了:“……”

    片刻后,涅美西亚对着指引者伸出手,泛黄的古老羊皮书籍见状安静地落在她的手中。

    少女亲自翻页,书页一页一页被翻动,最终停留在某一页上。

    ‘我向上看,就看到了他的肩膀,那小山的顶上已经披着了阳光,这是普照一切旅途的明灯。’

    泛黄的书页上一串字符在隐隐绰绰的月光照耀下格外显眼。

    我的神明,您欺骗了我。

    “我的神总是不明白我的心,这可要我怎么办呢?”她幽幽地说,似乎是在叹息。

    眸光垂落过去,少年容颜精致干净,与他周遭的环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脚上的银制镣铐看起来就是为他独家定制一般。

    少年皱着眉看起来睡得并不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