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论心虚,一定是秦美丽更心虚的,要不是她女儿递得水,人家也不至于进医院。
她忙活着,瞻前顾后,跑上跑下,弥补自家女儿的过错。
程昱的阿姨到时,先是探头探脑,鬼祟如做贼,接着搬了张椅子,在程昱病床前拱着身子坐着,抖着腿,时不时瞅两眼程昱,欲言又止。
秦美丽看她反应奇怪,觉得很有猫腻,便找了个借口说出门打开水,关上房门,却站在门口偷听。
病房里安静了一会儿,程昱躺着,挂着点滴,睫毛微颤,一言不发。
他已经好了许多,虽然脸色还是苍白,胃却没那么不舒服了。
那阿姨讷讷着开口,“小昱,你还好吧?怎么样?”
程昱撩了她一眼,屁点大的孩子,身上又肿又痒,胃里也翻江倒海着,居然一声不吭。
阿姨见他不肯说话,语重心长地叹口气,狡辩着,“我也是为你好,你不听话,还撒谎,我惩罚你,有没有错?”
程昱低垂着头,不知他在想什么。
那阿姨也不管程昱听不听得懂,继续道:“你这小孩,叛逆的,我不管教你,谁管教你。说真,我也是可怜你爹不疼娘不爱,才一直留着,谁差那点工资呢?我老家三套房,收收租,日子够好过了的——你再故意恶心我,我真就走了。”
程昱终于舍得开口,却道:“你走吧。”
“呵——”阿姨气得冷笑,“怎么?就记恨我罚你吃几片柠檬?我是打你?还是骂你?我又不知道你现在会搞成这样,以前最多起些疹子。再者,昨天你还好好的,怎么今天严重到医院里来了?”
她狐疑,“你是不是装病?心眼这么多?”
秦美丽实在听不下去了,砰——推开门,吼道:“你还是人?”
阿姨被吓得人都抖了一下,站起来,转过身盯着秦美丽恶狠狠的眼睛,倒打一耙,“你怎么偷听人说话?还是老师,一点素质也没有。”
“你管我有没有素质,你这么恶毒!你都知道程昱会过敏,还给他吃柠檬片?过敏会死人的知道吗?你疯了?!?!”秦美丽咄咄逼人,同时心里也暗暗发誓,绝对不能再让这个人带着小孩了。
“什么过敏?我哪知道过敏不过敏,还死人?吓唬谁,他不好好的吗?嗳——我懒得跟你说,我回去了。小昱,明天阿姨再来看你,你想吃什么,阿姨做给你吃?”
最后一句是转向程昱说得,她露出和蔼慈祥的笑,散发着浓浓的“善意”。
程昱乖巧地报菜名,“西红柿炒鸡蛋跟柠檬鸡爪。”
“你看。”她立马笑得得意洋洋,像打赢一场战役,跟秦美丽理直气壮地讲:“你看吧!又不是我让他吃的,他自己喜欢吃——小昱,你要听话,你柠檬过敏,可不能吃这玩意儿,阿姨差点要被你这个不分青红皂白的老师冤枉死。”
这颠倒是非黑白的功力把秦美丽眼睛鼻子都气歪了。
秦美丽想破头皮也想不明白,为什么程昱要配合阿姨撒谎。
想不明白,那就问,于是秦美丽毫无顾忌地问程昱,“小昱,你真的想吃柠檬鸡爪?”
……
“不想。”
“不想你为什么要这么说?”
程昱对面前这个比自己大了二十几岁的女人很无语,小孩子都知道的事情,她还可劲儿问,真是个大笨蛋。
“当然是因为——”他奶声奶气地拖长音,小大人的模样又心酸又好笑,“因为我不这么说,回家会更倒霉啦。”
“更倒霉?她是不是在家里经常欺负你?她骂过你没?打过你没?”秦美丽追问,顺手偷偷摁了手机自带的录音笔,要把他的话录下来。
不是她想做这种听上去有些不光明的事,但她要留下确凿的证据,给程伟达听。
她不确定,当着程伟达的面,程昱会一五一十地说。毕竟身边一个一直掌管他衣食住行的成年人,常年打压他、惩戒他,会带给他深深的恐惧,让他不敢反抗,如同刚刚那般。
时间太久了,程昱一直在没有安全感的环境下,逐渐性格封闭,行为异常。恢复他心理跟身体的双重健康,迫在眉急。
现在,她要一点一点鼓励程昱说出自己的困境。
这种体验,于程昱而言,十分新奇。
他有个从未谋面的妈妈,有个一年至多见一次面的爸爸。他从未感受过大人的关心。
他习惯了吃饭自己吃,睡觉自己睡,习惯了在家里不能哭不能闹,习惯自己一个人玩,也习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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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错事会被阿姨罚吃柠檬片,浑身痒得睡不着觉时,他会挠出一道又一道的血痕。
即便如此,他也没有任何求助的概念,他一直以来就这么生活着。他不知道谁可以帮他。
程昱看着秦美丽关切的眼神,突然撩开了衣角。
肚子上还有一些未痊愈的伤痕,触目惊心。
一切尽在不言中。
秦美丽凑近看,小心翼翼说:“小昱,阿姨能不能拍几张照。”
“好。”
***
秦美丽第一次给程伟达打电话,他当成垃圾电话,接都未接,直接秒挂。
她契而不舍继续打,再打再挂。
打了三四次,对面才接通。
程伟达,“不买房、不买店铺、不买车位、不贷款,别烦了。”
秦美丽,“……”
她迅速调整心情,自报家门,“程先生,你好,我是你儿子的带班老师,我姓秦。”
这次轮到对面沉默。
“喂???”
“嘟、嘟、嘟——”程伟达就这样挂了。
秦美丽看着自己的电话,无语极了。她深吸了几口气,正准备打,程伟达给她发了一条信息。
【等下回你。】
秦美丽顿时明白,他大概跟自己的老婆在一起,不方便讲话。
她只得耐着性子等。
等了片刻,程伟达果然回拨。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程伟达开口就是怪责,“你哪来我的电话?谁给你的?”
秦美丽心里冷笑,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亏她以前还很喜欢看他拍得电影。
“程先生,你放心,我什么都不会说,今天打电话给你,是希望跟你聊聊你儿子的事。”
“他又干什么坏事了?”
“程昱很乖。谁跟你说的,他经常干坏事?”秦美丽口气凌然,“你们家阿姨吧?”
电话那头,程伟达回头望了一眼在客厅沙发躺着敷面膜的老婆,悠哉悠哉,显然没注意他这边的情况。
程伟达站在一层阳台,面前是修缮得十分精致漂亮的花园,有一大理石砌成的水池,几尾红鲤鱼在水池里嬉戏游动。
“你有什么事吗?秦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