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空心
    天光微亮的时候,那轮冰魄还恋恋地挂在山头,泄露清辉,像一枚冷玉。

    李训侧身坐着,手肘抵在膝上,托着脸,静静凝视崔如意熟睡的容颜。她的睫毛如蝶翼般微颤,隐约露出一丝梦中不安。他伸手轻轻探了探她额间的温度,触感微热,眉心间似有未散的焦虑。他的指尖顺势而下,极缓极轻地抚平她紧皱的秀眉,指腹掠过时,仿佛她的呼吸也安稳了几分。李训眸色微动,停留片刻,才站起身来。

    推开门,小溪潺潺,波光点点,银辉铺陈在河面,仿佛星屑坠入人间。四野寂静无声,只有火把燃烧时的“嗤嗤”声伴着风低语。

    崔行带着家兵找过来了。

    马蹄声便碎了这片宁静,隐隐透着一股逼人的气势。李训定了定神,站在门前拦了一把要直接闯进屋的司棋,说:“她还在睡,你小点声。”

    转过头,便对上了崔行的目光。

    崔行披着狐裘,衣角和肩头尚有未融的雪,寒意从衣摆渗出,仿佛连周围的空气都冷凝了几分,整个人清透得也如雪人一般。虽然一夜忙碌,但是不见疲态,只是那双和崔如意神肖的眸子不复温润之色,如寒霜冷傲。

    李训自知无所隐藏,便坦然接受他的审视,面色不变,身姿笔挺,凛然而立,不卑不亢。

    忽闻崔行一声轻笑,说:“多谢世子举手相助,若不是你发出信号,恐怕我还会花更多时间才能找到这里。这份恩情,崔行记下了。”别的却半字不提。

    李训心里一紧,这礼貌委婉的语气和崔如意几乎一模一样,透着一种生分和克制的怒意,似一柄薄刃,虽未出鞘,却已锋芒在侧。

    他淡声道:“这是我自愿的,无需记挂。”

    司棋从屋内出来,说:“娘子现在不怎么发热了,但是伤口包扎的地方裂开了,需要尽快医治。”

    李训一滞,倏然抬眸:“她受伤了,怎么受的伤?”

    她竟然一点都没有对他说起。他以为她只是受寒。

    崔行瞥了他一眼。

    司棋对他颇有怨言,然而她同样讷言,只简单说了句:“就是前日,娘子打猎遇上了老虎。”

    李训眼珠明若琉璃,稍稍一转,想起了那天的对话,欲要说些什么,又无可辩解,黯然垂眸,此刻竟然不知是悔意多些还是庆幸多些。

    崔行恍若不觉两人的异状,只让人将崔如意抬入马车中。那马车内里极尽华丽,繁复的雕花与垂挂的帷幔多而不杂,车厢里锦被厚实,炉火暖融,佩环与香囊悬挂在车璧,阵阵幽香隐约浮动。光是车帘就分了三重,车帘撩起的一瞬,熏人欲醉的香气拂过人面,仿佛置身于江南雨时花景之中。

    崔行身上便是这样的香。

    清凉而馥郁。

    一转眼,十二家兵齐齐举弓,箭尖如林般直指那立在寒风中的少年。弓弦微颤,带着紧绷的杀气,寒光森然,似要将他钉在原地。

    司棋眼见情势陡然紧张,猛地要从马车上跳下来,裙摆扬起,却被身后人一把拦住。她连声道:“不要——”

    李训站在箭阵中心,衣衫单薄,肩头被风雪吹得微微颤动。他神色却极淡,仿佛那些寒箭不过是冬日里的几片枯叶,既无惧意,也无畏色。

    车外的动静将崔如意惊醒。她朦胧间被这杀气呛到,咳嗽声细弱却清晰,像细针刺破这剑拔弩张的气氛,豆青花纹锦被将玲珑如玉的一张脸咳出几分艳红。

    李训眼眸一动,原本冷静的神色顷刻松动。他下意识迈步,便要过去扶她。

    崔行却抬手挡在他面前,动作不大,却分明如一座山峦,牢牢隔在两人之间。他森然开口:“世子,以后舍妹的事,就不劳你费心了。”

    李训抿唇,“她是我师父。”

    “哦?”崔行也不点破他,而是点了点头,一字一句地说:“那当真是尊师重道得很。”

    话语中拒人于千里之外。

    李训心中一沉,却未退却,反而挺直了背。他的声音倏然低下来,却坚定如霜雪下的青松:“如果我说,我心悦她,”他停顿了一瞬,像是在酝酿某种极大的决心。片刻后,继续道:“想和她一生一世在一起呢?”

    他目光坦然,脸上有着少年特有的执拗与倔强。

    崔行的脸色瞬间变化,他微微侧头,薄唇勾起一抹笑,笑意却不达眼底:“就凭你?”

    司棋还在那边求情:“郎君,娘子不会让你伤他性命的。”

    崔行却恍若未闻,目光依旧锁定在李训身上,冷笑着继续道:“你以为如意对你是什么感情?喜欢?怜悯?还是你以为只要你有这样的心,就能娶她?”

    李训胸膛微微起伏。他目光略有闪动,却依然直视崔行,语气低沉而认真:“我没有这样想。”

    崔行嗤笑了一声,目光中冰冷之意更甚:“没有这样想?”他的声音轻飘,却句句逼人,“那你可知,你连这份‘想’的资格都没有。”

    前朝宰相曾言“宁娶五姓女,不入帝王家”,虽有夸张之嫌,但是若真要从现实而论,崔氏女若要嫁个王公贵族的确是轻而易举的。在这王侯遍地走的长安,李训虽然身为皇室,但是眼下也只是个不起眼的落魄小主,莫说别人,就是那个他看不上的韦五郎也是他所不能比的。崔行说得刻薄,但也是实话,崔如意不是他该妄想的人。

    然而李训并非第一次被人当面羞辱,心里纵有波澜,面上却不显。他略作思索,抬眼直视崔行,缓缓道:“‘情不系于所欲,故能审贵贱而通物情。物情顺通,故大无违;越名任心,故是非无措也。’情贵自然,只待相悦。若拘泥于世俗,而不敢想、不敢言,那便不是我。”

    话音一落,周围陷入短暂的寂静。连风也仿佛放轻了脚步,崔行原本紧绷的神色微微一变,先是愣住,随即眯起眼睛,冷硬的面容竟慢慢化开。他缓缓摇了摇头,轻轻一哂:“她居然把我的书都拿去给你看了。”

    李训见状心里一松,这是过关了?面上有些一闪而过的腼腆,他也是突发奇想,想到了崔如意之前给他看的书。那些基本都是崔行的收藏,他也就看过许多崔行的批注。

    崔行虽身为儒生,却并不局限于一家之学,他的藏书里时常兼容道、释二派。他对嵇舒夜也多有研究。因而李训便想到崔行今日的言行如此,或许是别有用心,要试他一试。

    崔行挥手让家兵放下弓箭,弦鸣渐弱,司棋见状,虽仍不明所以,却也放下心,缩回马车里,掀开厚重的帘子时还不忘回头看了一眼。

    他的确是在考验李训,因为现下崔如意病歪歪的,当然即使没病倒也问不出什么,因此他才更加好奇,用了非常手段。然而即便问到了这些,也依旧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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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能解答他的全部疑问。

    崔行瞧出李训的心里想法,缓缓踱步,目光落在他身上,似笑非笑地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眼神中满是戏谑,淡淡道:“倒也有几分机敏。”

    又话锋一转,“但你也不要得意,我方才说的也不全是唬你的。你和如意并非良配。”

    李训脸色微微一沉,又听崔行说:“正如我不够了解你,你同样也不了解她。如意对你说过她的事吗?——没有吧。”

    这一问,像石子落入深潭,激起李训心中千层涟漪。他喉结微动,却哑口无言。崔行的笑意更深,眼神中带着一种刺透人心的洞悉:“你所知道的,也不过是别人能知道的罢了。那么,你的优势在哪里呢?近水楼台,日久生情?”

    崔行笑得李训下颌绷紧,“若是这样简单,她早就嫁作他人妇了,你们根本不会相遇相识。”

    “你看司棋,外人眼中,她是一个沉默寡言,冷淡如冰的护卫,然而你认识了她这么久,也应该能看出几分她的品性——只是一个柔顺懵懂的小姑娘。而她之所以表现成这样,全因她自幼听从了如意的话,戴上面具来掩藏真实的自己。时日久了,这面具便与她融为一体,她也成了如今的模样,一个冷淡寡言的影子。”

    崔行顿了顿,目光幽幽,似回望过往:“如意却与她截然不同。你可曾听过她幼时的事?”

    李训微微点头,示意自己略有耳闻。

    崔行唇角勾起一抹淡笑,继续说道:“若由我来说,那些故事尚不及实情万一。幼时的如意,比你听到的更加‘不像人’。她如今看似温柔和煦,那不过是披上的外衣罢了。她的内心,空无一物,既无情感,也无礼仪伦常。她所作所为,皆是为掩饰这空茫之心。我虽不知她究竟在谋划什么,但大抵与邺侯有关。你可曾想过,邺侯为何会收她为弟子?甚至为何从一开始便选中了她?”

    崔行垂目,语气冷沉:“正因她这颗空茫之心。世间之人,有如阮籍、嵇康者,虽狂放不羁,却皆因心怀‘知不可为而为之’的觉悟。而如意不同,她没有这个‘知’,因而更无畏惧,方能做那些寻常人不敢触及之事。”

    李训心头一震,却见崔行的目光已然转冷:“所以,当你与她论及男女之情时,她的本质,仍与幼时无异。她对你的好,若说是出于情感,不如说是源自教化之下的道德,一时的恻隐,甚至只是对别人的承诺罢了。”

    “她可以成为你的同伴,师父,但不会是一个妻子。”

    李训沉默了片刻,眼前忽然浮现崔如意看到韦五郎赠礼时那嫌恶的神情。他曾以为,那份嫌恶仅仅是针对韦五郎本人。如今才明白,原来真相并不止于此。

    然而,他的脑海中又闪过初见如意时,那双尚存泪痕的眼睛,湿润清澈,藏着未及言说的悲意。他抬眸,声音低却坚定:“不对。”

    崔行眉头一挑,似有意外,目光重新落回他身上。

    李训的声音字字清晰:“‘作之不止,乃成君子。’同样是教化而成,何以司棋能将面具与本性融为一体,而如意的改变却止于表面?若真如此,未免说不过去。”

    他抬眼正视崔行,唇角微弯,少年的神色中带着不可动摇的执着:“即便她真是这样的人,我也做那抱柱尾生。”

    崔行略有叹息:“何必如此?”却是真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