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行别别扭扭往外走两步,刚瞄到隔壁门面,路人跟他打招呼:“朱老板,早!”
他忙不迭收回眼神,佯装看风景:“早!”
等人走远,才将视线环转回来,凝目一看——
店铺门前悬挂一席珠帘,晶莹剔透,光华万千。
在微风的轻抚下,珠帘轻轻摇曳,珍珠间相互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这声音与潺潺的溪流声、偶尔传来的船夫摇橹声交织,构成了一曲悠扬的水乡小调。
朱行:“……”
他情不自禁走上前两步,轻轻拂起珠帘,莹润的珍珠在他手中光华流转,熠熠生辉。
不就是珠帘么,无甚可惊讶的,京都时兴这种垂珠面纱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别人都做面帘首饰,谁家拿上品珍珠做门帘啊?!!
更难得的是上品本来罕见,居然能凑到这么多大小相同的珠子,这要是他的必定找门路奉给王爷,或送去京都也成。
反正不会这般暴殄天物!
店中一少年探头看他,客客气气问:“您要进来看看吗?”
朱行想拒绝,腿却不听使唤的迈了进去。
只是环视店内一眼,他心里就咯噔一声,防备之心渐起。
情况很棘手。
珠玑记的柜面最上一层都是用南域琉璃做顶面,以便更好的向客人展示珠钗宝石,就这薄薄几层琉璃石,可是花了他大价钱,托关系才弄到手的。
隔壁这家更为奢侈,直接用整块的澄澈琉璃石做柜,一众陈列的莹莹纯珠光芒闪烁,非常直观的让人感受到“贵,但品质超好!”
店面不大,朱行绕着圈将所有览台看完,暗惊于一众珍珠水准稳定,从小到大应有尽有。
他点了点其中某串珍珠手链,示意取出来。
安静躺在墨黑丝绸中的珍珠手串光泽明亮、均匀且富有层次,每一粒都浑圆优美,大小恰到好处,串接在一起给人以和谐统一的美感。
朱行仿佛不经意问道:“你们家珍珠水准不错啊,为何这么多纯珠,首饰成品寥寥?”
临时充当小厮的老二也没起疑,他叹道:“本来我们东家图省事,想将手头珍珠卖给掌珠行或者隔壁珠玑记。”
朱行:“啊?”
老二继续道:“可他们一听有整四箱上品珠,连看都没看就拒绝了,非说我们不实诚。”
朱行:“啊???”
老二道:“东家说,闲着也是闲着,就开了一家珠记。”
就这么短短的功夫,已经有人在询问门口的珠帘是否出售。
小染站于人前,亭亭玉立,姿态大方,已经全然没有过往怯懦寡言的影子。
她沉静道:“既然摆出来,皆可售卖。”
问者二话不说掏银子,让少年们将珠帘取下包好,直接带走。
朱行眼看完这一过程,心中莫名松一口气,又见一位少年缓缓从楼梯而下,怀中抱着一个丝绸包裹,于众目睽睽下打开,又是一袭珠帘。
珍珠个头比刚才那副小上许多,但串连的极为紧密,莹莹光润,如米如米粒,更显出几分雅致精巧来。
不是,你们到底有多少珍珠啊!
此时店铺中许多客人,其中一对夫妻站在珠钗览台前,妻子的目光流连于珠钗甚久,光看着,就是不说买。
少年伙计耐心的面带笑容,立在一边等候。
最后是妻子不好意思了,紧紧握住丈夫的手,小声道:“有没有再便宜些的。”
一旁的丈夫也跟着涨红了脸。
本是他存了一点私房,想带娘子去珠玑记看珠钗,在店中将价钱合适的钗看了一圈,她一直咬口说这只钗做工欠佳,那只钗珍珠不行,就是不肯点头买。
江州珍珠闻名天下,本城人哪怕不养珠也稍稍懂些看珠,换了隔壁这家珠记,娘子便没说话了,眼睛凝在一排排珍珠上,都舍不得挪开。
“真美啊……”妻子喃喃道。
她在溪段下游一个珠坊中上工,日日剖贝取珠,指尖仍然萦绕着一股淡淡的贝腥味。
说来好笑,她取过这么多珠,却舍不得给自己买一只好些的珠钗,盘发仍用木簪。
经过她手的珍珠也有千百颗,浑圆一体的她见过,怪异不规则的她也见过。
过手的数目一多,便觉稀松平常,也没觉得珍珠究竟有多美。
可此刻透明览台中,镶嵌莹润珍珠的银簪就这么静静安睡在黑绸之上,犹如晨曦起于夜色青溪的第一抹温柔光芒,珍珠的表面流转着细腻优雅的光泽,真叫人忍不住沉醉其中。
她都能想到这只珠钗盘于乌发中有多耀眼。
甚至能想到将它盘在头上,俯首低头取珠时,姐妹们投来的羡慕目光。
丈夫问:“那就这只?”
妻子咬咬牙,忍着摇头:“算了,我也不是很喜欢……换一个吧。”
老二示意兄弟让开,自己接待这对夫妻,微笑道:“这只珠钗的确不是最好的,但非常适合夫人的气质,要不您戴上试试?”
小两口有些犹豫,妻子道:“可以试吗?”
“当然,”他一个眼色便有小弟送上镜子,而后从容的取出珠钗,垫着丝帕双手递给女方。
妻子终究是没忍住,对着镜子往发髻中一插。
老二装模作样的连声赞叹,又问丈夫:“您觉得呢,要是我有心爱的女娘,一定也会向您一样给她买珠钗,让她高高兴兴戴出去!”
两位小夫妻对视一眼,妻子的手落在珠饰上停了许久,终究是打算拔出来。
老二不慌不忙道:“说起来,夫人和郎君若是有空,可以去前台领一张劵卡,卡上覆有涂膜,可以刮掉。”
“如果运气好,刮出来的劵卡在店里可以抵银子,最好的劵卡可以在店中换一颗金珠,不要银子直接换!要不要试试呢?”
夫妻俩吃了一惊,有些不敢相信。
老二笑道:“店铺就在这儿,我们也跑不了,没必要骗您。”
听到能省银子,小夫妻还是去领卡券。
一位娇美女娘负责发卡,一边嗑瓜子,一边与小厮伙计闲话,忙的好生快活。
是的,楚辞痛定思痛,没有条件创造条件。这里没有刮刮乐,大不了她在自己搞一个!
先制作出几本来,自己快快乐乐刮完,体验感拉满,而后才在店里用上。
多亏这个玩意,她最近去赌坊的次数都少了!
这一段时间,滁州牧场也安顿好了,项一和老二先来江州。
后面牧场少年们留了几个在滁州,剩下的也陆陆续续过来。
他们还带来了一个楚辞预料之外的人物——
陆星乘泪眼汪汪:“东家!”
伸手就要上来抱一个,被陆长赢长臂一伸,拦下来。
陆星乘只好不情不愿抱他一下,换来对方意味不明的注视。
他丝毫不觉危险临近,仍然哭哭啼啼。
楚辞:“你不是回家了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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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陆星乘可委屈了:“还不如不回去呢,舅舅又不在,府里只有叶无。”
楚辞笑了,向他确认:“滁州王不在?”
陆长赢插入话题,冷冷道:“既然来了,我带你——”
陆星乘瞪他一眼,气势张狂:“我和东家说话你插什么嘴……我是说东家都没发话,她想和我聊!”
他忍住背后莫名的寒毛,目光转向楚辞,继续刚才的话题。
“舅舅也不知道哪里去了,”他愤愤的控诉:“简直就不是人!明明都不在,规矩还给我立下了,每日辰时起,二十篇大字,上午公务下午军务,批错了得抄上两百遍,晚上还得练武!”
陆星乘得意分析道:“那我还不如呆在牧场呢,你们都来江州了,这儿总比滁州好玩,我费了好大劲儿才摆脱暗卫跟过来!”
楚辞颔首,赞同道:“以你的智商,摆脱暗卫确实很不容易,辛苦了。”
陆星乘丝毫不觉有异:“是吧是吧。”
他们正叙着话,一旁的小夫妻捏着印有“原价七折”的卡券,难掩喜色。
妻子将卡券交给老二,喜眉笑眼的付了银子,接过装好珠钗的木盒。
她与丈夫转身离开时,才看到角落木藤架上支着一个瓷白小缸。
走近些看,一只小王八在里面自由仰泳,吐着泡泡。
妻子“咦”了一声,总觉得这小王八哪里见过,又想不起来。
算了,她摇摇头,笑意盈盈的与丈夫一同离开。
在她背身远去的同时,陆星乘在瓷白小缸拜了拜:“又见面了,小王八,想不想小爷?”
项一也叹道:“它可神了!东家刚许愿,想要一批琉璃石,第二天就碰上卖不出去的南域胡商。”
旁边兄弟补充道:“还有那个卡券的涂膜,找不到合适的材料,向小王八一说,墨馆没多久就研究出了新配方!”
陆星乘惊道:“真的?”
瓷缸里仰泳的小王八慢吞吞翻了个身,也翻了个白眼。
与此同时,一位锦衣华袍,贵气非凡的女娘掀帘而入。
两位随从紧跟其后。
陆星乘睁大眼睛,忙不迭找个柜台往后躲起来,要命了!
他在柜后,与陆长赢面面相觑。
陆星乘不解道:“你躲什么?”
陆长赢深深吸气:“碧溪中鱼群甚众,多吃些鱼脑吧。”
女娘一袭乌发如瀑,漆黑深邃,红唇似枫叶染血,妩媚至极,贵气到近乎霸气,凡目光所过之处,无人敢与之对视,纷纷避散。
楚辞拍了拍手上瓜子壳,亲自接待:“客人,您看看珍珠吗?”
陆天明漫不经心的打量店内一应,久久后道:“不过一般。”
她的目光锁定楚辞,像鹰隼锁定猎物,带来无形的压迫感,哪怕不是被她注视,众人都感到呼吸困难。
像极了来找茬的。
原本略有喧闹的铺面里顿时一静。
楚辞不痒不痛,这目光难道还能比班主任在教室后窗的凝视还恐怖吗?
她拿出专业的微笑道:“那您要不要试试抽卡呢?”
陆天明斜她一眼,勉强点头。
一抽就是张头等奖,金珠一粒。
陆天明玩味的把弄着卡片,似笑非笑,如果这是对方的小把戏,也确实取悦到她了。
她目光上移,却见刚刚还眉目亲善的楚辞,此刻面色沉沉,哀怨如鬼魅。
陆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