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珝受封梁王,依规矩便要搬离东宫,褚韫宁却依旧被送回了东宫西南角小院。
她进了院子,细细打量,方才还见院中杂草丛生,眼下却已经没了杂草。
这小院原本就是东宫一处后院,寝殿所用木料皆为上乘楠木。只是位置较偏,平日里也没什么人来,石砖因年久的缘故覆着青苔。厅内陈设可以说十分简单,零零星星地摆着紫檀木桌案、酸枝贵妃榻,竟显得有些空旷。
褚韫宁指腹轻蹭一下檀木桌案,无一丝尘土。只是这内室中……褚韫宁略微蹙眉,这架子床未免也太大了些。
院中只有一个粗使宫女,她又不习惯旁人侍奉,便要来热水自己擦洗。
昨夜他折腾的狠,今晨又到现在才得了空闲能清洗一番。褚韫宁才褪了衣裙,要拆簪钗时,忽而想起落了软巾在外头,想开口唤人却又作罢,自己绕过屏风去取。
她没想到他竟敢白日里就堂而皇之地进来。
裴珩才一进门,就看见屏风后绕出的纤细身影,仅着小衣,以往藏在裙衫下的潋滟春色,此刻尽数袒露在眼前,一览无余。
裴珩目光轻扫,凝住在那一片莹白脂玉上,他眸底墨色蕴开,缓步逼近。
还原地呆怔的小兽就受惊一般倏地藏回屏风后。
裴珩眉梢微挑,没再逼得太紧,在屏风外负手而立。他看不见屏风后的光景,想来定是红着眼,十分慌乱地穿衣。
他似乎极有耐心,好整以暇地等她穿完了,慢腾腾地挪步出来。
“臣妾给陛下请安。”褚韫宁略显局促,视线只盯着自己鞋尖,缓缓福身。她上衫还有些乱,裙摆上还有褶皱,显然是慌乱之中没来得及整理。
裴珩坐在那,勾勾手指:“过来。”
褚韫宁垂眸,眼睫不安地轻颤着,顺从地过去。
皇帝跟前,高于皇帝视为不敬,眼下他坐着,褚韫宁走近至他面前时,便只能矮身跪在他脚边。
后颈一暖,是他的掌覆上,缓缓握紧。褚韫宁被他扣着后颈,被迫抬头,望进一双薄凉黑眸。
“朕头一次见你梳妇人髻,很美。”
后颈被他掌着,温热的手还在顺着后颈骨向下摩挲。
他对她下手丝毫没有顾及,她的婚姻,将军府上下的性命,都掌握在他手中。她无法忤逆,只能顺从。金吾卫接亲那日,她就该明白的。
嫣粉的唇颤了颤,声音很轻:“皇上喜欢,臣妾便梳给皇上看。”
裴珩睨她一眼,早晨还刺猬似的竖着刺刺他,这回儿又成兔子了,连这样讨他欢心的话也舍得说了。
他眸色懒懒,抬手便抽掉她髻上发钗步摇,点翠鎏金的整幅头面,就这么被他随意扔了一地。云髻松散,不着一物的乌发柔顺的垂落肩头。
“朕不喜欢,你便不梳了?”
裴珩指节曲起,抵起她的下巴抬起,拇指指腹摁在嫣粉下唇上,稍稍使力摩挲。说话间,他目光始终落在那嫣粉唇瓣上,幽深难测。
褚韫宁被他抬着下巴,唇上是不轻不重亵玩般的摁揉,声音柔软:“那、皇上喜欢什么,臣妾梳给皇上看。”
这么些年的相处,她自然了解裴珩。他喜欢她娇柔顺从,对他孺慕依赖,却不喜欢一味顺从,毫无脾气的女子。一旦觉得不新鲜了,没兴致了,自然不会再花心思折腾。
她低眉顺眼,自然没察觉到裴珩神色中一瞬的不自然,浑身都愈发紧绷。
他喉结微动,面上却依旧漫不经心:“朕记得你不喜点翠,嫌老气。”
心中莫名一丝酸涩,她嗓音干涩:“难为陛下还记得。”
他轻声嗤笑:“朕自然要记着。”
扣着后颈的掌蓦地收紧,逼得极近,唇角凉薄轻勾:“一笔一笔,朕都记着,慢慢讨。”
褚韫宁一瞬慌乱,触及那双眼中的阴鸷森冷,如骨附蛆一般,打散她的强自镇定。
森冷视线毒蛇一般巡视,久到她双腿跪的似乎都没了知觉。
良久,后颈一松,年轻的帝王恢复往日的淡漠。
“往后不准梳妇人髻。”
寿康宫廊下一排牡丹吐蕊盛放,朵朵硕大饱满。
宋太后望着那一片娇粉,看着宫人培土侍弄,修剪枝杈。
竹苓上前拦住一个送花的小太监,看着对方手中瓷盆中的娇嫩花朵,对太后道:“京中牡丹要过些时日才会开,如今这济州来的牡丹倒是早早便开了,开得真是喜人呢。”
那小太监恭恭敬敬回话:“回太后,牡丹性喜温暖,这些花是初绽便从济州运来,到了京城,便盛放得正好。”
竹苓扶着太后进殿,一边道:“如今刚刚过了三月,京中能见着牡丹盛放的,也只有这寿康宫了。赵粉虽不如姚黄,但也名贵,更何况是远途而来,县主当真是孝顺。”
宋太后搭着竹苓的手坐下。
“嘉荣这孩子有心了,哀家膝下没有公主,也就她还算贴心。”
竹苓也笑着道:“县主孝顺,娘娘亦是慈母心肠,处处都为县主着想。”
“这孩子可怜,年幼随兄长一家流放岭南,吃了不少苦,又没了母亲,哀家少不得替她多做打算。”
“兄长倒是和哀家提过嘉荣的亲事,今年春闱倒是出了几个青年才俊,哀家瞧着,那探花郎便不错,沉稳内敛,样貌不俗,除却门第差了些,倒也不打紧。”
末了又道:“只是嘉荣心气高,怕是还惦记着入她表哥的后宫呢。”
原本表亲之间结姻亲,再正常不过。只是她那个儿子……
竹苓接过宫婢手上一盘糕点,放在方几上,温声劝她:“如今朝局稳了,您该是享清福了。”
“恕奴婢多嘴,梁王虽是您养子,可到底陛下与您最亲,您替他求情,奴婢实在是怕,生分了您与陛下的母子之情。”
宋太后闻言却笑了:“你当真以为,饶恕梁王是哀家求来的?”
“子祐年长珩儿六岁,自打珩儿学会走路,就是子祐带他这个弟弟,幼时他闯了祸,哪次不是子祐替他担着。”
她又悠悠道:“先帝把他的心头肉指给了子祐,换作是旁人,怕是要横着抬走。可如今,还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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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只将人打了一顿。”
这小子恨归恨,心里却还念着手足情,并不想赶尽杀绝,只是需要个台阶下,那她给他便是了。
竹苓蹙眉,话语缓缓,似在回想:“奴婢倒是听闻,梁王大婚当日,乾元殿也临幸了一名女子,说是从宫外抬进来的清倌。今日一早,陛下还派人将梁王从洞房里拽到乾元殿打了一顿。”
如此怪事,她心中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却又不知从何理清。
宋太后皱眉:“怎不早些告知哀家?”
裴珩打人也不是头一次了,令她觉得麻烦的是那个所谓清倌。如今后宫空无一人,若让个风尘女子抢在官家贵女前头册封,再诞下长子,皇家颜面何在。
竹苓也意识到自己的错失:“是奴婢失察了,奴婢也是刚刚听闻此事。”
“你即刻便去乾元殿,探清那女子的来历。”
“褚家真当朕不敢清算他们?”
书房中,新帝面上厉色难掩,一本折子被掷到地上。
褚徵上表请求将将军府嫁妆送进东宫便罢了,褚骋竟上表辞官,字字句句皆是反思,自认未能护住家人,不堪为官。可在裴珩看来,字字皆是对他的怨怼不满。
如此犯上,无非是仗着旧时情义,真当这个兵部侍郎非他不可了?
“贬!”裴珩似乎连袍袖都卷携着怒气,拧眉半晌,才挤出个官职来:“京兆县令。”
伺候在旁的德顺偷觑一眼,状似替主子不平,十分惋惜道:“二公子为官清正,才情卓尔,每每向陛下进言,皆切中要害,剖明利弊,堪比管仲、乐毅,可如今怎么就如此糊涂,伤陛下的心呐。”
闻言,裴珩凉凉瞥去一眼。
看似义愤填膺地替他不平,倒是将褚二夸了一大通。
这狗奴才。
他阴阳道:“攒出如此之多赞美之词,还真是难为你了。”
德顺低眉顺眼地嘿嘿一笑:“奴才哪里懂这些,还不都是听您说的多了。奴才难为不难为的不打紧,只是不想让陛下为难了。”
裴珩面容有些沉冷,连德顺都看得出他不愿动褚家,可他们倒是一直拿软刀子向他威逼施压。还真自以为当过他裴珩的师父、伴读,便能如此藐视帝威。
一小太监从殿外小跑进来,在德顺身旁附耳低语几句。
德顺脸色立马变了,凑近了低声禀报:“陛下,太后刚刚遣人来打探,您在乾元殿所临幸的女子是何来历。”
此事,裴珩并未刻意压制。他想做的事,何至于偷偷摸摸?他想要的人,裴珝阻挡不了,太后阻挡不了,就连先帝,也照样别想阻挡。
只是不知怎么传成他临幸了个清倌。
裴珩脸都绿了。
德顺连连磕头:“奴才该死,只是太后身边的人来问,奴才不敢不应啊。”
帝王声音沉沉:“你的差事干得是愈发好了。”
裴珩知晓,太后最看中皇家血脉,必不会对此事轻拿轻放。果不其然,晌午还没过就来了乾元殿。才饮了一盏茶,就要他将那女子唤来给她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