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相璟回到自家小院时,小厮武丁早已候立多时,听见动静,忙不迭地迎上前,低声禀报:“大人,老爷半个时辰前派人来了,说有要事相商。”
顾相璟闻言,眉头微蹙,略一沉吟后,便吩咐他备马。
自徐子瞻之事后,父亲便三番两次派人来请,他皆避而不见。此番情形,显是不见不罢休。
武丁忙领命而去。
顾家府邸坐落于城东左一厢,五进深宅大院,廊腰缦回,院落重重,隐于夜色之中。
顾家先祖曾追随太祖征战四方,立下显著战功,开国后受封为千户开国侯,享誉盛名。然而,世事变迁,后嗣未能承继先人之志,更没能守住家业,家族逐渐远离了权力中心。及至顾弘道这一代,更是只能做个正四品的光禄寺卿,掌管祭祀礼乐之类的事务。
顾相璟步入府中,一路女婢小厮见他归来,先是惊愕,随即慌忙行礼问安。更是有那大胆的,扯住了武丁问郎君今晚是否留宿府中,武丁只摇头表示不知,随后匆匆跟上。
顾相璟神色冷峻,穿廊过道,直抵正堂。只见顾弘道端坐于上,面色沉沉。
见他归来,顾弘道神色略展,本料他今夜不至,未料他竟踏月而归,他心中虽稍感宽慰,却依旧板着脸。
顾相璟淡淡地问好:“父亲。”
顾弘道冷哼一声,开口便是严肃的语气:“总算知道回来了。”
顾相璟微微垂下眼睑,掩饰住眼中闪过的一丝锐利,声音平静无波:“父亲深夜召见,所为何事?”
顾弘道眉头紧锁,神色不悦:“无事便不能唤你?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父亲吗?”
顾相璟闻言,脸上不见喜怒,这番话听得他耳朵都快起茧,却也知道反驳无益。
他静立原地,漆黑的眼眸平静而淡然地看着顾弘道,不言片语。
顾弘道心中微凛,面对儿子这深邃幽暗的目光,不禁有些招架不住,他强自镇定道:“你既然知道回来,那便要听家中长辈的话,不可再任性妄为。”
言罢,顾弘道又恼其这般不敬重自己,一时怒意难掩:“别忘了,你姓顾,体内流淌的是顾家的血!还是说,你眼里早已没有顾家?”
顾相璟心中不禁冷笑,话里话外都想拿捏自己,还是如此做派。
他眼里闪过一丝嘲讽,但面上仍旧波澜不惊:“相璟自问行事端正,未有任何越矩之处,实不知父亲缘何有此一问?更不知父亲所言的‘任性妄为’为何,值得几番催促,深夜相召?”
顾弘道见他神色从容且隐含讥诮,胸中不禁怒火中烧,厉声喝道:“你竟然还不知错在何处?你自恃掌管玄甲司,便行事无忌,任意妄为,惹了多少风浪?可曾想过顾家的颜面,家族的兴衰?你别忘了,你终究是顾家的人,顾家的荣辱便是你的荣辱。”
顾相璟闻言,眼中寒光一闪:“自任职以来,相璟恪尽职守,行事更是深思熟虑,何曾有过轻率之行?也从未有过拖累家族之举,实在不解父亲此言何意?请父亲慎言。”
“你竟还敢顶撞?”顾弘道大怒,拍案而起,声色俱厉,“你可知你得罪了安国公!那等权势滔天之人,岂是我们能轻易得罪的?你可知我近日在朝中举步维艰,皆因你一意孤行所致!”
“安国公有意示好,你何不顺势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罢了,非要硬碰硬!结果呢?圣上未责,却让我无端受累!你若再如此不顾大局,不顾家族,休怪我不念父子之情!”
顾相璟眼神骤寒,目光如冰刃般锐利:“玄甲司,只听命于圣上,非权贵所能操控。我所作所为,皆为朝廷社稷,无愧于心。安国公附庸找你麻烦,不过是父亲自身势弱,才让人有机可乘。”
柿子挑软的捏。
顾弘道岂不明白这个道理,但他可是自己骨血,怎敢如此说话?一时间,他心中更是怒火蒸腾。
“放肆!”顾弘道暴喝一声,声震屋宇,他面色铁青,气息急促,双目简直要喷出火来,“逆子!逆子!你简直大逆不道!顾家怎会出了你这种不孝之徒!丢尽颜面的走狗!”
“逆子,走狗?”顾相璟眸光凛冽,嘴角泛起一丝冷笑,“去年南郊大礼的太牢之案,是谁把你从牢狱中救了出来,保你官职不失,保住你这条命?”
迎上顾弘道震怒的视线,顾相璟一字一句,字字如钉,直刺顾弘道心头:“正是你口中的‘逆子’,你厌恶的‘走狗’。”
顾弘道顿时语塞,而顾相璟眼中的冷然讥笑更是让他面色铁青,双目圆睁,胸腔剧烈地起伏着。那场风波,他自然记得清楚,是顾相璟力挽狂澜,又暗中斡旋,才让他得以脱身。
但作为父亲,他又怎能在这个时候低头?顾弘道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情绪,然而内心的暴怒与复杂的情感,却如潮水肆虐,让他胸口一阵阵地发疼。
顾相璟沉默而平静地立在原地,眼中不含一丝退让之意,看着眼前双眼赤红的父亲,他的心绪开始飘远。
他与父亲之间的裂痕和争吵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母亲离世不到一年,父亲便迎娶王氏?还是王氏很快生下一子,父亲从此眼中便无他的时候?亦或是更早……
入目是陌生的环境,陌生的气息,陌生的人。
顾相璟忽然觉得厌倦极了,既然相看两厌,又何必相见?
“若无其他要事,我便告退了。”
顾相璟见父亲不作回答,便当默认,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
这时,继母王氏匆匆步入,见他迎面而来,不由停住步伐,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态。
顾相璟视若无睹,径直与她擦肩而过。
王氏垂眸,快步走至顾弘道身边,轻声劝慰:“老爷,别气了,气坏了身子可不好。”
“相璟难得回来一趟,你们怎又争执起来?他在外奔波不易,老爷你也该多体谅些。”
……
顾相璟踏入自家幽静小院,立于檐角之下,抬头望向空中那轮孤月,久久伫立于暗影之中,如一尊被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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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吞噬的雕像,静默而冰冷。
去岁南郊大礼前夕,光禄寺筹备祭祀器具等物时,太牢之畜骤逝,七窍流血而亡。
南郊大礼是大齐三年一度的祭祀大典,由圣上亲自主持,以“祭祀昊天,承受天佑,福绵贻孙,国运昌隆”。
这般不详之兆出现在祭祀前夕,龙颜大怒,顾弘道当即被问责下狱,择日处死。
寒冬腊月,天气薄寒,他在漫天的风雪里跪了整整一日一夜,才获圣上垂首,赐下三日之期,令其查明真相。
叩谢圣恩后,他又马不停蹄,三日三夜未尝合眼,四处奔波探寻,竭力周旋,才查得真相。
金銮殿上,琉璃砖冷如寒冰,他跪于其上,向昭明帝禀明太牢案情。龙椅之上的昭明帝默然许久,眼眸半闭,似睡非睡,大殿之内,静谧得只能听见心跳之声。
终于,昭明帝缓缓睁眼:“顾卿,你这‘真相’,是当真如此,还是因父如此?”
昭明帝言辞背后之深意,让他在凛冬时节生生沁出一层冷汗,“臣,忠于陛下,忠于朝廷,查案断狱,巡护皇城,绝无二心!”
良久,昭明帝的声音响起,回荡在大殿内,沉闷而极具威严:“永安伯顾弘道,办事不力,有失职守。令杖责五十,停职三月,罚俸一年,削爵一级,以示惩戒。”
顾弘道本含冤入狱,受尽折磨,满腔怨气。闻此判决,如同晴天霹雳,让他对顾相璟的失望与愤怒达到了顶点:“你素得圣宠,为何竟是这般结果?你是不是未曾尽心?你可知为父受了何等的折磨与屈辱?”
那时的顾弘道似乎要将满腔的怨气与怒火倾泻于他,口不择言,句句诛心:
“你可知别人怎样说你?说你不过是圣上豢养的一条狗,只会谄媚逢迎,摇尾乞怜!顾家百年清誉都被你毁了!被骂走狗也就罢了,你既已成为圣上亲信,为何连家族爵位都保不住?你真是无用!”
自那之后,顾相璟便再未踏入家门半步。
*
一场秋雨淅淅沥沥,携来丝丝缕缕的凉意。
舒苒华趁着这难得的清爽,在与梁辰找得的牙人联系后,利用闲暇接连跑了数处小院,终是觅得一处心仪之所,仅与太医学府遥隔双街。
这处院落静谧而雅致,幽深中带着几分精巧,内有一个正厅,三间正房,东西厢房四间,厨房、耳房分列两侧,一应俱全。
庭院颇为宽敞,种满了各种花草,虽是秋雨过后,却依旧生机盎然。
右侧角落还种着一株桂花树,正值金秋时节,米白小花簇拥成团,香气淡雅,沁人心脾。
华盖之下,还有一张古朴沉稳的石桌兼数张雕花石凳,供人休憩。
舒苒华立于院中,目光掠过积水之上摇曳的树影,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满足。
房舍宽敞明亮,布局清雅,娘亲和冬青一定会喜爱这间小院。
舒苒华深吸一口凉爽的空气,心中盘算着如何将这个小院布置成她理想中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