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铜臭满身
    见潘琮这番行径,冬青气得杏眼圆睁:“你这人怎这般无礼?竟抢我家娘子的香饮?”

    潘琮却是不以为意:“不过是一碗荔枝膏水。”

    说罢,他又觑了一眼舒苒华的神情,见她面色沉静如水,不辨喜怒,却似深藏暗涛。

    潘琮心底不禁有些发毛,顿时扬声喊道:“老板,再来三碗紫苏饮和一碗荔枝膏水,连同这两位娘子的,一并记我账上。”

    摊主利落地应了声好。

    潘琮挥手间豪气干云,旋即作出小心翼翼之态,盼着舒苒华脸色能有所缓和。

    这潘琮行事还是这般恣意无羁,“能屈能伸”,怕是去戏班子唱戏也绰绰有余。

    舒苒华默默叹气,心底虽有些不悦,却也不愿过多计较。

    潘琮见状,嘴角微微上扬,似乎对自己的小聪明颇为得意。

    “你找我何事?”舒苒华直截了当地问。

    “我近来听闻你诸多事情,听说有位娘子硬生生被你从鬼门关拉了回来,舒大夫果然医术超群,妙手回春!”潘琮眉飞色舞地说着,打算先吹捧一番。

    舒苒华不为所动:“说正事。”

    潘琮霎时收敛笑容,眉宇间是掩不住的愁色,神色凝重:“我想请你为我大哥看病。”

    舒苒华微微一愣,没想到潘琮会提出这样的请求。

    沉思片刻,她点头应允。

    潘琮见状,喜形于色,连忙道谢。

    *

    潘宅坐落于城西左二厢务本坊,是一座奢华的五进宅院,白墙乌瓦,占地宽广,院落层层叠叠,间杂着几簇绿意。

    潘琮引着舒苒华和冬青步入大门,绕过影壁,踏着砖石甬道,穿过游廊,径直奔向主院。

    院子里假山流水,花木扶疏,鸟啼清灵,一派富贵锦绣气象。

    潘家祖籍丹洲,原做着米粮绸缎的生意,也算富甲一方。但天有不测风云,潘父出海做生意时遭遇海难而亡,引得各方豺狼虎豹环伺潘家,皆欲吞下潘家这块肥肉。

    潘琮和大哥潘璨当时年纪尚小,还不足以承袭家业。幸得潘老太爷强撑着病躯,力挽狂澜,护得两兄弟周全,直到潘璨金榜题名,成为翰林庶吉士后,才咽气去世。

    因潘琮自小便有商贾之才,再加潘老太爷的倾囊相授,接手潘家生意后,经营祖业有方,更胜往昔。

    在潘璨中榜后,潘琮干脆举家搬至京城,在京城拓展新的商路,凭借着过人的胆识和才能,混得如鱼得水。面脂珍玩,绸缎珠宝,无不涉猎,字号林立,做得风生水起。

    而潘璨自成为庶吉士后,本以为能施展抱负,却因庶吉士在翰林院处于最底层,日常干的都是别人嫌弃的琐事累活。又因他出身商贾,饱受冷眼,屡遭排挤,甚至被当成奴仆呼来唤去。

    他好不容易凭借家里的财力攀上了吏部侍郎家的郎君,再借以结识徐子瞻。听闻徐子瞻想出城游玩,便让潘琮帮忙打听踏青的好去处,更是百般叮嘱务必筹备周详,好让他们尽兴而归,从而真正混入他们的圈子。

    不料出了那档子事,徐子瞻迁怒于潘璨,在狱中狠狠羞辱他不算,还让人在翰林院百般为难他。早先用钱财好不容易砸来的关系一下子化为乌有,潘璨孤立无援。

    因先前屈辱境遇,再加近日百般磋磨,潘璨的满腔才华和抱负硬生生被折辱得一丝不剩,积郁成疾,卧床不起。

    这几天更是脸色发黑,咳嗽不止,还时而呕血,吃了许多药也不见效用。

    潘琮忧心如焚,怒气冲冲地赶走三位大夫后,忽然想起舒苒华,便急匆匆地赶往杏林堂,谁料却扑了个空,几番打听下才在香饮摊寻到她。

    潘琮步履匆匆地带着舒苒华来到潘宅深处,直抵潘璨的卧房。

    在踏入门槛前,潘琮顿住脚步,屈身郑重施礼:“我大哥性命全赖舒大夫之手,万望能救他一命,潘某感激不尽。”

    “我定当尽力。”

    舒苒华轻轻推开门扉,迈入房内,只见屋内陈设虽尽显奢华,却隐隐透出一股死寂。

    绕过一扇双面镂雕嵌云母屏风,只见一座雕工精美的架子床上,潘璨颓然躺在锦绣床被之中,他面色发黑,脸颊凹陷,双眸空洞无神,一副死气沉沉之态。

    床边的紫檀云纹基座上搁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汁,显然是未能入口。

    听见动静,潘璨仅微微侧头看了眼,目光空洞地掠过舒苒华,随即又无力地垂下,继续盯着青色蚕丝床幔,神情黯淡。

    即使见到她是位女大夫,亦无丝毫波澜,似乎对世间万物已无任何期待。

    舒苒华蹙起眉,作为大夫,不怕病难治,就怕病人失去了存活或求生意志。

    她缓缓坐到床边的红漆描金三足圆凳上,手指轻搭潘璨腕间,细心诊脉。

    潘琮立在一旁,紧张地望着舒苒华,大气不敢出,生怕惊扰她诊脉。

    片刻后,舒苒华收手起身,迈步至屏风旁边的黄花梨木桌前,冬青早已备好纸笔。

    潘琮焦灼地跟上前,只见舒苒华提笔蘸墨,思索片刻后,她笔走龙蛇,在纸上开出了一剂药方。

    写毕,舒苒华将药方递给潘琮,沉声说道:“你大哥因情志郁结,导致肝气犯肺,肺阴亏损,肾水不济,血气瘀滞,所以才咳嗽吐血,面色发黑。”

    “我这方子能治咳疾和咯血之症,但治不了你大哥的心病,心病还须心药医。”

    潘琮原本亮起的双眼又暗了下去,他接过药方,心中沉重如石。他绝望地想着,官道一途,他要怎样才能帮到大哥?

    潘琮一路沉默着送舒苒华到门外,他心潮汹涌,终是难忍,沉声倾吐:“舒大夫,当初徐子瞻之事,唯你直言相告,你种种传言,我也有所听说,潘某打心底觉着你是个好人。不瞒你说,我潘琮一心只想一掷千金,为我大哥铺平青云路!”

    舒苒华闻言,不显诧异,也不表轻蔑,静待他的下文。

    潘琮接着说道:“可我纵有万贯家财,却苦于无人引荐,攀附无路,只能抓瞎。那时真是可恨空有家财万贯,难换一纸荐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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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好不容易得了一次机会,我尝试以金开路,但那些京城权贵都嫌我家是刚来京的暴发富,世家大族更是瞧不起我们这种没底蕴的,笑我们‘铜臭满身,难掩粗俗’。”

    “我潘家虽底蕴不厚,但何至于如此遭人白眼讥讽?他们自诩高贵,实则一个比一个贪财好利,还要让我们跪着奉上金银,一副施恩之态,真是令人作呕!”

    潘琮恨声说道,双目透露出深深的愤懑与不甘。

    “后来,更可气的是,我好不容易帮我大哥搭上吏部侍郎家的郎君,可人家转眼便翻脸不认人,我们还不能怎么办!真是气死我了!”

    权势如天堑,难以逾越一步。士农工商,即便是九品小官也自视高人一等,只因他们是官,而潘家为商。

    大倒一番苦水后,潘琮憋屈与不甘溢于言表,他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舒苒华,眼里蕴含了几分希冀,希望她能感同身受,安慰自己一番。

    却见舒苒华神色认真地看着他:“你说得极为有理,我记下了。”

    *

    迁居之日,金乌初升,宋虎便已驾着骡车稳稳当当地停在了舒家小院前。

    他手脚利索地将行囊搬至车上,边干边笑道:“舒娘子,我们兄弟三人都听说你成为大夫的事了,都替你高兴呢。”

    宋虎的话让舒苒华心中一暖,她微笑着回应:“多谢宋大哥,还劳烦你帮忙。”

    宋虎憨厚地笑了笑,继续忙碌着。

    不多时,物件已悉数搬运完毕,一行人正准备出发,不料却有一个不速之客寻来。

    李策自伤重休养在家,便心心念念要亲自向舒大夫致谢。但他是家中独苗苗,硬是被母亲按在家中多养了几日,直到终于能行走自如,恢复如初后,母亲才肯点头让他出门。

    今日,他特意换上了一袭崭新的天青色圆领衣袍,手捧着精心准备的谢礼,急匆匆来到舒家门前。

    却不料见到的是一辆装满行囊的骡车,整装待发的众人。

    李策一愣,随即快步上前,急声问道:“舒大夫,您这是要搬家?”

    舒苒华也是一怔,随即点头。

    这时,宋婉宁温婉的声音适时响起:“华儿,这位是……”

    舒苒华简单地介绍了几句,宋婉宁恍然地点了点头,目光转向李策,温和一笑。

    李策见舒苒华唤那她为娘亲,又见她朝自己看来,顿时心中一紧,连忙昂首挺胸,声音清朗:“伯母好!”

    宋婉宁露出温和的笑意,微微颔首。

    舒苒华关切地问:“你伤势好全了?”

    李策忙答:“已无大碍,幸得你当初相救。”

    言罢,他眼中难掩失望:“本想亲自道谢,却不曾想这般不赶巧。”

    舒苒华微笑着宽慰道:“你的心意我领了,不必介怀。”行医问诊,本是医者本分,她早就忘却此事。

    李策闻言,心中稍感安慰,旋即脑海灵光划过,顿时眼前一亮:“舒大夫,让我帮你搬家吧!清扫屋子,整理物什,我都愿意效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