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晴感觉到自己正逐渐沉入深不见底的浓雾中,她吐出一口气,制造出一片雾,她吸进一口气,雾气进入她的五脏六腑。
“咳咳……”她咳嗽一声,不禁想从她进来到现在,她吃进去了多少齿轮。
尖锐的齿磋磨着她的血肉,一种又痒又痛的触感从肺部升腾,让她忍不住又咳嗽一声。
浓雾恍若一层玻璃,将她和时序隔绝到两个不同的世界。
一只手按住她的肩膀,制止了她想要起身追逐的念想。
“你要去哪?不是说好一起去舞厅的吗?!”尖锐啸声裹挟着刺耳的白噪音。
钟晴慢慢回头,耳边响起拉响电锯的声音,同事的手化为疯狂转动的电锯,霎时间将她一分为二。
她像一片薄薄的纸片,毫无反抗之力,就这么——
“没什么。”钟晴用袖子擦眼角,躲开同事伸来想拍她肩膀的手,她站起来走到门口,把两份叉烧饭的钱付了。
同事:“诶你怎么这样,不是说好我——”
“没事,我提出来的肯定我付咯,走吧~”钟晴笑嘻嘻地搂住同事胳膊,“你说的舞厅在哪,我还没去过呢。”
同事有点无措,指指前方楼上其中一个闪着五颜六色的窗户:“就是那。”
窗户下的拐角的紫色灯牌写着荷东舞厅,钟晴顿了顿,她居然没看到。
同事怀疑地看钟晴:“你怎么突然这么开心。”
“吃了碗好吃的叉烧饭,自然就开心了,快走吧!”钟晴随便找个理由糊弄过去,要她被这狗屁意识阈同化,她死也不要。
还好她刚进来多个心眼把半自律机器人用迷彩伪装起来,让它待机了,刚才时序走过去时,意识阈出现短暂的逻辑中断与崩解现象,连带她也找回部分自我意识。
她可太能确定那个一闪而过的身影是时序了。
斜眼瞟身边的【同事】,她打算先跟着人去舞厅,然后趁乱离开,独自去启动机器人。
这样功劳就是她的了。
想到这,她嘴角的假笑更假了:“哈哈,你说的没错呀,做人最重要的就是开心!”
同事:???
“你说得对……”同事附和着,眼神怪异。
“走走走,看你说的靓仔有多靓!”变成钟晴拖着人走,两人拐进楼梯口,顺着简易的铁质螺旋楼梯上楼,二楼的两间被改造成舞厅,隔音不怎么样,走到近前就听到轰鸣的舞曲。
节奏感极强的鼓点,让钟晴不由跟着晃了晃身体,同事见她这样笑道:“你还真有够迫不及待。”
钟晴不晃了,露出个恰到好处的局促,同事嘴角笑意莫名,两个各怀鬼胎的人就着夜晚五彩的灯球和音乐走进舞厅。
舞厅大门是两扇相对而开的玻璃门,玻璃门上用彩色胶带贴着歪扭的【舞厅】两字,钟晴试着推门,没推开。
“要拉的啦!”同事熟练把门拉开。
舞厅里一进门都是人,到处扭动的人,烟味酒味混合着刺鼻香水味和体味,烟雾缭绕的,钟晴熏得眼睛发疼,不由用手轻扇鼻下。
同事跟着音乐纵情扭动,钟晴眼神四处睃巡,有几个她很眼熟,像是一起上工的同事,她捂住下半张脸,象征性地跟着音乐扭,却见人潮渐渐往前方汇集。
“哈,今天有好节目,我们也挤过去看看咯。”同事兴致勃勃,拉着钟晴往前挤,钟晴眼神闪烁,从进来后同事有意无意的,总是在她视线可及范围内。
对方在她视线内,她大概也在对方视线内。
她稍微往后挣了挣。
对方抓着她手腕的手紧了紧。
果然……
这位“好心”同事,带她来舞厅大概有什么其他的目的,这里乌烟瘴气,满怀欲望的男男女女随着音乐节奏律动身体,她们释放的不是压力,是欲望。
这在十三区习以为常,不如说十三区的人更为放纵。
但这种隐蔽的欲望是她没接触过的,她有点新鲜,对主动贴上来的男女,她带着笑,若即若离。
同事拉着钟晴,两人好不容易挤出来,同事回头一看,钟晴脸上居然还有两个口红印。
???
钟晴大拇指随意蹭了下,口红被她蹭掉半截,她笑笑:“你不是约了靓仔?在哪。”
“他还没到,我们先看热闹。”同事指着舞台:“哇塞,今天赚到啊!”
钟晴看过去,舞台最中间一把太师椅,椅子上绑着个肌肉男,男人头被罩着,浑身上下除了头套就一条内裤,左臂的义体手臂在灯光下散发着冷光。
台下男男女女的惊叫声此起彼伏。
钟晴:……
好家伙,卓光远居然……
真想用终端拍下来,以后卓光远再骚扰她,直接上传研究中心,让所有人都看看平日欺男霸女的人,在意识阈里也只有被扒光衣服展示的份。
风水轮流转啊!钟情摸手腕,惋惜,终端不在。
“哇!身材这么好,啧啧,不摸一下都可惜哦!”同事眼睛发亮,钟晴心里冷笑着想:如果把头套拿开估计就不这么想了。
前排人潮拥挤,钟晴被挤来挤去,无意间瞅到舞台角落坐着个男人。
满头泡面小卷,戴墨镜穿皮衣,正双手环胸,嘴角一抹微笑。
钟晴不小心多看了两眼,她的这两眼,引起对方的注意,男人慢慢站起来,缓缓从暗处走出,拥挤的人群渐渐停息,自动让出道路,他很顺利地到钟晴面前。
同事的手突然松开了。
钟晴低头敛眉,男人离她越近,她的窒息感就越强。
“好正的妹。”男人开口,咬字奇怪。
钟晴抬起头,男人的下半张脸她总觉得在哪见过,可是想不起来。
“大家都叫我辉哥,你也这么叫就好。”
“……”钟晴眉毛挑了下,口音奇怪,咬字的重音也不对,他不是城寨的人。
“来的人都是我的兄弟姐妹啦,大家一起开心一起玩,”男人说着,递给钟晴一罐苏打水,“特别好喝,尝尝咯。”
舞曲继续播放着。
钟晴挂着甜笑:“谢谢辉哥,我不渴啦。”
如此说着,她还是接过。
辉哥撩了下皮衣,“我还有拉风的机车,带你去兜风啊,城寨我最熟的啦,哪家烧鹅最好吃我都知道。”
钟晴手虚虚拿着易拉罐,辉哥见她没有拒绝,直接上手勾住钟晴的腰。
钟晴眼尾抽动,微笑有点难以维系。
“哈哈哈,别怕啦!”辉哥笑笑,摘下墨镜。
钟晴这下笑不出来,这张脸,不就是她们本次的任务目标,早川结太吗!
她还没想好要怎么在不招惹到早川结太的情况下拒绝,变故发生,门上的玻璃被打碎,接着滚进来两个灰头土脸的男人。
两个男人迅速爬起来,对着舞厅里的人大喊:
“快跑啊!这房子有鬼!马上就要追来了!!!”
不但没人动不说,有几个还骂男人神经病。
丸子头男人拨开人群死命逃窜,另一个使劲追他,两个人面色惊恐,尤其是丸子头男人:
“我去,你离我远点!你别过来啊啊啊啊啊!”
旁边人调笑,“喂,你们不会有什么感情纠纷吧?”
难道他们在表演“他逃,他追,他插翅难飞”?
丸子头男人破口大骂:“我呸!你才跟他有感情纠纷呢,拜托,你瞎呀!没看到他背后有个长头发女鬼吗!”
这话一出,周围几个人后背一阵发凉,定睛看了看,男人背后什么都没有。
一时间灯球闪烁的采光也莫名变得冷峻。
“……什么啊?怎么有鸭子叫?”早川结太疑惑,钟晴想笑,这么标致的鸭子叫,估计是安燃。
“这么热闹,是什么新节目吗?”她不着痕迹地从辉哥的怀抱中出来,自然地走过去,同事措手不及,她消失在两人视线中。
辉哥扬起下巴,摸出根烟点燃,
“去看看。”
同事点点头,跟上去。
人群边缘传来阵阵惊叫,黑塞更惊恐了,安燃头发疯长,转眼盖住脸,黑色头发跟活的一样,劈头盖脸冲黑塞过来,黑塞闪身躲过一波,头发打了个转,变成一张网,张牙舞爪。
过程中几个离得近的人不幸沾到发丝,头发瞬间将人卷成一团,拖向安燃身后,安燃双眼翻白,一缕黑色发丝牢牢缠绕着他的脖颈,整个颈部连同脸颊都成了紫红色。
他的头不自然的向后仰,身体却拼命向前,往黑塞的方向去。
“辉哥,有人砸场子。”马仔一号侧头耳语。
辉哥瞥了眼舞台上的赤身男人,扔掉手中的烟,用皮鞋的尖头踩灭,几个小弟跟上。
钟晴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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股脑冲到前面,看到的便是安燃红到发紫的脸,她下意识想要掏出武器,下一秒她突然想起来自己的防护服和终端都不见了。
眼见黑色的头发越长越长,安燃身上缠绕着一层又一层的发丝,把人裹得像【蛹】一样,发丝又逐渐演变成一袭藏蓝色的宽大袍子。
被扯到极限的脖颈轻轻响了一声,软趴趴地歪到一边,无数头发支撑起安燃的头,拨开嘴唇,掀开眼皮,从眼睛嘴巴和鼻孔里钻入安燃体内。
他的脸被包覆,鼻孔中涌动的发丝像液体一般。
钟晴看呆了,她们小队除了时序和卓光远,没有人真正意义上的接触过意识阈,本以为只要将机器人放到指定地点她或许还能想办法撑到救援,可安燃的模样让她产生了些微的恐惧。
没有人想变成身体里面全是齿轮,或者被头发吞噬的。
她勉强用最后一点理智看向丸子头男人所在的方向,丸子头男人虽然叽叽喳喳的,可发丝却始终跟他保持距离,他身边像是有隔层似的,发丝始终无法近身。
怎么办?她要怎么办?如果现在逃跑,会不会引起早川结太的注意?可是不跑……
她一定会被安燃身上的脏东西污染。
钟晴感觉无论她怎么决定,都会变成死路一条。
她拼命压下想要尖叫着逃跑的想法,尽可能的回忆在研究中心的所有经历,试图从记忆中找到解决的办法。
她必须要冷静,要稳定,过激的情绪会引起异化粒子的活跃,她会被污染。
不行……钟晴想到这,激烈的情绪激荡总算好了些,生死存亡的重压之下,她咬紧牙关站着不动,发丝的【觅食】是有一定规律的,舞厅的门此刻已经被头发编织成的网围住,试图冲过去的人都被卷成一团了,有的人带的火机和火柴,可头发像是某种可燃点高的纤维,火机的温度根本达不到。
也不是没人试过刀劈斧砍,可结局都一样。
不怕烧,不怕砍,真有这种材质的好东西的话,应该带回研究中心好好研究,省得总让她们带那些负重装备了。
钟晴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后不由想笑,一不留神命都要没了,她居然还有闲心想把这玩意活捉带回去。
她慢慢移动着,发丝对生物的判断大概来源于某种感知,缓慢地移动似乎不会惊动它。
辉哥的小弟们不出意外的,除了马仔一号,全军覆没。
钟晴躲在蜷缩起来的人群中,侧头偷瞄不远处的辉哥,【辉哥】跟黑塞的情况差不多,发丝没有攻击他。
“辉哥……这这这……”马仔一号吓得一句完整话都说不出来。
辉哥仰面,吐出口浓烟:“没事,”
“刚才要跟我兜风的正妹去哪里咯?走啊!”辉哥伸出手指对着钟晴的方向勾了勾,丝毫不在意眼前把客人吃了一大半的怪物。
钟晴摆出一副恐惧表情,从人群中站起来尖叫着跑向辉哥。
辉哥很受用,头发没有攻击她。
时间被拉长,钟晴深吸一口气,打算趁头发没有攻击她的时候破窗逃走,二楼差不多六七米高,跳下去她勉强可以承受。
只要先离开这里……
钟晴使劲咬舌尖,疼痛让她昏沉的意识迸发,她加快速度从辉哥身边逃离,身后霎时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头发有在空中向她飞来的,也有在地上飞速爬行向她袭来的。
她不敢停下,为了逃命她不停将身边的人推到头发堆里,惨叫声,血液喷洒到地面声音,还有莫名的咀嚼声络绎不绝,不到十米的距离她觉得比登天还难。
连为人惋惜的时间都没有。
最后一个被她推进去的是带她来的同事。
她顾不上同事瞬息万变最后定格成仇恨的眼神,她要逃跑,她可以牺牲所有人,反正这里面的都不是人。
巨大的窗户近在眼前,她曲起手臂,准备跃出——
一根头发缠上她的脚踝,巨大的力气将她极速后拽,她的手指刚碰到玻璃,视线中近在咫尺的墙壁瞬间远去,铺天盖地的黑缠上来,带着无数的腥臭要将她嚼碎吞噬。
下一秒,腥臭消失了,脚踝的剧痛消失,连同黑色也消失了。
清脆的打碎玻璃的声音像是充满希望的钟声,透明的玻璃碴落到她身上,钟晴来不及消化瞬息万变的情况,脑中唯有一个熟悉的人影和一个声音:
她得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