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雨暴山花黄
    老五和松子从省城忙完药材的生意,匆匆回到古城,骇然古城已经翻天覆地。

    古城的城墙成了一片竖起的西瓜地,革命党的人头密密麻麻。革命党的名字贴在雪白的布告上,每个名字都背了殷红的两道马叉。蔡副官取代白树新做了参谋长。郭江龙说到白树新有一丝愧疚,有一丝无奈。好在当时他被麻翻却也无能为力。

    松子遥望白树新的人头,伏在地上,叩头三响。回到莲花塘,田头多了一座中英的新坟。

    鸿铭和红婉新婚燕尔,一直没去军营,躲过一劫。

    “松子不去了。我也不去了。白先生死了,中英死了。再去二团没什么意思。”鸿铭道。

    “嗯。世道太乱。革命党这次赔个精光。不过,这乱世,我看朱赞他们站不长。看看白先生,谢副县长这些人!最终这天下还得是革命党的!”光宗道。

    “哎,你们说,按道理,中英是队官,城墙上竟没有挂他的头,比他不显的人头都有。那就是他们肯定没得到中英的人头,你们讲,中英可能没死不?”

    “我特地问过郭团长。他打听过。胡德说,中英受枪伤,跳下悬崖,落进黑虎江。悬崖那么高,摔下去哪有不死?就算摔不死,江水那么急,也淹死了。哪有不死的。胡德派人特地下去找过,想割了头领赏。连个尸体都没找到,肯定死了。这么多天了没个音信。胡德索性就算他死了,多了一个功劳。”

    格花听着拔出尖刀,噗着插入桌子:“总有一天,杀了胡德这畜生,替白先生和中英报仇!”

    红婉轻轻抚摸肚子,此刻无言垂泪:孩子,你还没出生,你亲爹就死了。

    芸儿忽道:“光宗讲的对。没人见到中英的尸体,那中英就有可能活着。”

    “芸儿,我也希望他不死。可是就算摔不死,淹不死,深山老林的,这么多天也被狼啊熊的吃了。活得可能性太小。”松子道。

    芸儿望着窗外连绵起伏的群山。

    “光宗,中英自小在山中打猎。他在山里如鱼得水。你还记得那次,我们被土匪绑架,三个人在青云峰的树林里?再密的林子,凭感觉他都能走出来。他就像山的孩子,山神会保佑他的。”

    小哥几个在说道的时候,中英正躺在竹林旁一间茅草屋子里。腿上胳膊上背上绑满了纱布带。山娟子一勺一勺的往他嘴里送着白米汤。

    黑虎江把他送到了一百公里开外的来县。山娟子老爹一枪毙了老狼,把他驮回山村。在他昏迷中,老爹扒掉他的破烂军装,扔到灶膛里烧了。又用火浴了刀片,挖出他身上的弹片。这都是山娟子后来告诉他的。

    你可能睡,睡了四天四夜。山娟子低声嘟哝。

    城头变幻大王旗,外面的世道越发混乱。可这片子村躲在深山里,就像世外桃源。伤筋动骨一百二十天,中英从山崖上摔下来,左腿骨折,右肋骨骨折,到处是伤,直到冬天一场大雪覆盖了远山近树,中英才能下床走路。下的床来,中英跪在老爹面前,谢过救命之恩。

    中英道,我这条命是你们救的。他日若有出头之日,定当相报。

    老爹撸把胡子哈哈一乐。“活过来,就好。小子,你命大,黑虎崖跳下来都不死,黑虎江送你一百里都不死。我不要你报什末。既然你命是我救的。你就娶了山娟子吧,我家丫头相中你了。”

    “啊,这?”中英略有迟疑。山娟子眼泪都要掉下来。

    老爹绷起脸:“这么,你不乐意?小子,老汉我打死一头狼,救你命不算什么。我家丫头,一个黄花大闺女,伺候你几个月,端茶喂饭,端屎端尿。洗衣服换药,连你的身子都是丫头擦的。可是啥都干了。这个,你得知恩图报!”

    “老爹,您误会了。我命是你救的。你说什么我都答应。只是一个,山娟子妹妹跟我不好,怕日后牵累她。”

    “怎么不好?”

    “你们没问过我。我不敢说假。我大名叫范继白,是古城二团当兵的。还是革命党。上次被官府追杀,落下山崖,差点丢了小命,被老爹碰巧搭救。干这个,在刀头打滚,以后还不定咋地。老爹,山娟子妹妹,你看,还是找个踏实人家的过日子好。”

    当他醒来的那一刻,他就改了名字。继白,永远铭记恩师白树新。

    老爹吸口烟喷出来:“嗯,倒是。丫头,听到了?你铁心跟他?我还劝你再想想。”

    躲在老汉背后的山娟子用手戳戳老汉的背轻声道:“爹,说好的末。”

    “得!小子,我家丫头铁了心了!”

    白皑皑的大雪让整个世界焕然一新,哪怕这个世界有多少贫穷和苦难,不堪和罪恶。

    墙上门上贴满了喜字,在白雪的映衬下格外红艳。小小草屋子里蒸腾着酒气和肉香,飘荡着欢声笑语。当喝喜酒的邻居都散去,外面大雪纷飞屋内炭火如春。

    他享受着那种感觉,就想一条滚烫的蛇在血管里急速的钻来钻去,直到冲破血管飞上天空。山娟子温柔的躺在自己的怀里,继白活这么大第一次品尝到家的舒心生之沉醉。

    是啊,他生而贫穷,尝惯辛苦。有了女人的小伙子才成为真正的男人。他把粗大的手掌搁在新娘子柔嫩的肌肤。那种快活的感觉似曾相识。他有瞬间的走神,就像一片冷风从门缝里吹进温暖的浴池,细刀子一般抹过他的皮肤。

    今夜他想起芸儿,但那感觉肯定不是来自芸儿,完全不同。想起芸儿,他总是如沐春风,二月之春风,一切都是温柔美好,一切都在后头。今夜之味道美好又火辣,就像把一罐子的陈年老酒直接倒进了血管里,让血变得汹涌滚烫。他摇摇头,摆脱那奇怪的念头。今夜没有中英和芸儿,只有继白和山娟,只有新郎和新娘。

    新娘子散发的热烈的气息把他紧紧包围。他把嘴巴凑上去,新娘子又朝他怀里挤的更近些似乎还嫌不够紧。继白两只胳膊圈过去像一根皮带箍着新娘子的身体,使点劲就像把新娘子扎在自己的腰带上,扎进自己的身体里。

    今年雪特别多,前一场还没融化,后一场又纷纷扬扬的下。大地山川一切都怀孕似的鼓胀起来,而山娟子就在雪的覆盖下怀上了继白的种。当雪被终于在暖和的太阳下消失殆尽,继白已经跟着老丈人种地和打猎,这些他都在行。

    虽然世道不好,一家人勉强也能凑合,侍弄几亩薄地,不时到山里打些野货,直到秋天稻子熟儿子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