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做梦苦亦乐
    上午的战术课是严教官的。严教官威风凛凛,博学中露出些许儒雅。继白酷爱军事,听的入迷。下课铃声响起,继白诧然:都下课了嘛?仿佛前一秒课才刚刚开始,时间过的没有一丝知觉。长江喊口令,大家立正敬礼。严教官站在讲台上回礼。这一刻,继白盯着严教官想,我要做严教官一样的军人,一个堂堂正正的军人。

    刚走出教室,紧接着又是操练,不得片刻闲暇。操练的内容是列队,走路,操枪,敬礼等军人的基本动作。刘教官个头不大,声音却异常宏大。由于大部分人都没有部队经历,时时听到他训斥的咆哮声。

    “军人,首先要有军人的样子。你们才来,穿了军衣。自己看看,哪一点像个军人。你,弓腰,霍背,大马虾啊!站直了。你,头抬起来!你手指挺直!你,腿站稳!你,腰带扎正!”刘教官一路巡视队伍,一路用教棍劈里啪啦敲打。彷佛是一个暴躁的牧马人不停的在挥舞着鞭子抽打着不听话的马驹。

    “你,这个军装!怎么才发的衣服就搞破了!”

    “报告教官。我撕破了包扎伤口!”继白道。

    “军装怎么滥撕,回去补好。明天不要让我看见!”

    “是!”

    “嗯,站的还不错!”他看着笔直的继白点点头。

    教官大概都是一个种,会咆哮的种。他们的咆哮在操场上就没消停过。再加上学生的口号声此起彼伏,整个操场,显得热火朝天,生机勃勃。太阳热烈地烘烤,绑腿紧紧裹在腿上。继白感到小腿像两个热乎乎的山芋,涨的像要爆裂开来。光宗的汗水第二次洗遍全身。

    上课,吃饭,午休,所有的时间都安排的密不透风。下午上课到三点。三点后的操练强度比上午大多了,衣衫不曾干过。然而下午的训练以操枪为主,学生大多没碰过枪,兴趣顿时盎然起来。刘队长教授了持枪格斗和瞄准练习。真正的实弹射击是一周以后的事了。然后又是一个五公里长跑。回到操场后,已到了晚饭时间。晚饭后,又列队走向操场。

    “同学们,本来,晚饭后有一个小时的自由时间。但是,今天取消了。今天用这个时间,交给你们个任务,就是学唱一首歌。这首歌是戴主任所写。是为我们黄埔军人写的。是我们的校歌。听我口令,立正,坐下!大家,跟我唱!”

    旁边隔壁的队伍已经传来歌声。

    刘队长仰首唱到:莘莘学子,亲爱精诚。他唱一句,同学们跟一句。三民主义,是我革命先声。。。。。以血洒花,以校为家,卧薪尝胆,努力建设我中华!刘队长训练起来,身手矫健,不过唱歌,这喉咙却不听使唤,完全不着调儿。这第二遍教的和第一遍不同,第三遍又和第二遍不同。那姿势和神态也让大家暗自发笑。总之,刘队长属河边的鸭子,完全不是一个会唱歌的动物。眼见着隔壁的一队,唱的连贯起来有模有样。而这边还是一句也唱不齐整。

    “瞧瞧你们,唱的啥玩意?听听人一队!刘队长冒火,嗓子吼得冒烟,眼睛瞪得似铜铃。教半天,一句也学不会!笨死了,一点艺术细胞没有。真个一群公鸭仔!”

    扑哧!听到艺术细胞几个字从刘队长嘴里吐出来,长江实在憋不住,脖子一低笑出声来。

    “陈长江!”

    “到!”长江赶快起立。

    “就这熊包样,还好意思笑!”

    “报告队长,您每一句,每一遍教得都不一样。我们,太难学了。”长江小心谨慎地提醒。

    “奥,这回事?嗯!”刘队长晓得自己唱歌是什末德行。每次都是混在队伍里滥竽充数,这次要教学生唱确实是赶鸭子上架,勉为其难。

    正在刘队长抓耳挠腮,不知所措之际,忽听到背后一声脆生生的报告声。刘队长一回头乐了。只见两个女军官立在那儿。

    “吆,廖医生,陈医生,你们怎么来了?奥呀,真是及时雨,及时雨。”

    “刘队长,严队长让我们,过来帮你。严队长在办公室那儿等你。”

    “这就拜托二位。谢谢。陈长江,这儿交给你负责。学完后,队伍带回宿舍。七点钟,准时带到自习室。”

    “是!”长江是今天的值日。

    光宗胳膊肘一捅继白,“是她们呐,医生。”

    刘队长一走,队伍立刻活跃起来。虽然还是坐在原地,身体不敢少动,但是疲沓的脸上,肌肉重新活跃起来,甚至有人切切私语。凭空冒出两个漂亮的姑娘来教唱歌。同学们像打了鸡血似的兴奋,热情昂扬。疲惫怠惰一扫而空。

    姑娘们的歌声破空响起,连隔壁的一队学生都忍不住侧耳倾听,操场上片刻安静下来。两位姑娘想来都学过音乐,歌声悦耳流畅,和刘队长破铜烂铁,磕磕畔畔的嗓音一比,自是云泥之别。小伙子们学的倍儿有劲,没过多久,二队已经能够连贯的唱完整首歌曲。歌声雄壮,气势磅礴。其他队的学生啧啧赞叹和羡慕。暗道:若是我们也有这样的姑娘来教,准不比他们唱的孬。

    夕阳笼罩的草场,像一个金色溶溶的光之湖。两个姑娘披着迷人的光芒歌唱。大家一起跟着唱。对于二队的学生来说,这是一天里意料不到的愉快时光。甚至多年以后,当这些学员历经血与火的洗礼,经过阴谋和阳谋的跌宕,经过名和利的翻滚,依然记得这一刻如晨露温柔而纯洁。

    时间赶着人跑。唱完歌,大家回到宿舍。长江刚喊解散,光宗第一个冲进洗浴间。反复推掉几层汗脂污垢,譬如脱掉几件肮脏衣服,每个毛孔从窒息中醒过来,浑身舒畅。胡金鸿等在外面,数次擂门,光宗才从里面走出来。

    “毛病,搞这么长!别人不洗了!”胡金鸿叽叽歪歪。

    七点钟坐在自习室里。曾胡治兵语录,步兵操典,战术教程这些书籍,让继白沉浸其中如饥似渴,直到下课号吹响,才蓦然惊醒。抬起头来,整理好桌面,回到宿舍,迅速的躺倒床上睡觉。

    灯熄灭,黄埔军校的第一天在他们的睡梦里安然过去。好多人都是这样子的,疲惫把他们牢牢的摁在床板上。光宗没有睡着,当浑身都惬意的放松下来时,脚巴心里的口子开始刀割般作疼。他眼前浮现出刘教官凶横的面目。

    麻的!他嘟哝一句,肚子开始叽叽咕咕的叫唤。一日三餐,都是一碗饭,一个馒头,菜里没什么油水,更不要说见到荤腥。饭菜难以下咽,更何况必须五分钟内狼吞虎咽!所以,一天下来,他肚子里实际上没有什么米食。他翻身,把咕咕叫唤的肚子压在床板上,恨恨得嘟哝:这军校太穷了。这么穷,有什末实力可以站稳,有什末能力去打倒军阀?想当年,过江龙的土匪窝,朱赞胡德的部队里,可比这儿阔气的多。若是喂这猪狗不吃的伙食,还被练的像牛马一般,那人呆的多久?人来这儿啥子呐?光宗不觉沮丧。

    继白没睡。他伸手把压扁的馒头悄悄递给光宗。他想起当年青云峰上,他把山芋递给光宗。对于他来说,今天的苦和累屁都不是,比这苦比这累,他经历得太多,他是在苦和累里长大。他抑制不住兴奋,觉得这是极不平常的一天,开天辟地的一天。他活这么大,从来没有一天是这样度过的。和一群志同道合的兄弟朋友在一起:长江,光宗,鸿铭,松子,严教官,刘教官,还有两位女医生。还有令人尊敬的校长,党代表!每一分钟都紧张,都努力,都拼搏,都收获。没有一分钟是白白浪费的,没有用的。这一天是饱满的,丰实的。他的每一根肌肉都在颤动。他想到了白先生。是的,先生,我这是在追随你的脚步,走和你一样的道路。明天会怎样呐?

    黄埔岛像一个巨大的飞盘,在珠江中高速的旋转,一刻不停,甩起浪花奔涌。

    “训练要刻苦,战场猛如虎。”在梦里,继白听到刘教官破锣般冲他吼叫。他立刻浑身绷紧,双腿啪的一并蹬的笔直。两只大脚结结实实踹在松子的小腹上。

    松子抱着着肚子龇牙咧嘴:中英,你个王八蛋,老子还没结婚,你要叫我断子绝孙呐!

    实在对不住,我做梦呐。见谅见谅!没踹到要命处吧?还好还好!

    还好?!待会儿,我做梦,杀了你!

    哪个在嘈嘈?!不睡觉?出来跑十圈?!门外传来值班军官的斥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