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长江栖燕子
    继白把长江背到医务室 。

    “嗨,咱们二队这次栽了,颗粒无收。我看着刘教官的脸都青了,心里直发毛。”宋濂道,“不晓得,待会儿到操场上,他这么骂我们整我们呐,这下子死定了。”

    “对奥,一队拿了团体锦旗,个人第一。三队四队各两个优秀。咱们抱个大鸭蛋,二位教官颜面扫地。”

    “哎,你们就知道锦旗不锦旗,长江的腿受伤了也不管。”廖医生道。

    正说着,严教官陪着廖代表走了进来。大家立正敬礼。长江欲起,被廖医生一把摁下。

    廖代表不常在黄埔,常着西装。周旋于广州党政军商各界,为黄埔筹集银元和大米。银元买枪炮,大米喂肚子。廖代表被尊称为黄埔之母,当之无愧。

    “嗯,伤的挺重。”廖代表俯身看看长江。

    “是啊,爹,二队的几个人,在受伤的情况下,互相帮助,体现黄埔的精诚亲爱。不仅取消成绩,反而被批评,你们当长官的太有失公道。”

    “奥,我这闺女替你们抱不平了。哈哈。”

    “报告党代表,他这腿,这几日应该修养,每天定时换药。操练不能参加。”燕子道。

    “嗯,又一个替你说话的。好,批准了。陈长江,你这几日就好好养伤。养好了,再训练!”

    “是!谢谢长官。”

    “哎,丫头,今天你娘生日,我来是告诉你,甭忘记了,晚上回家。你,没良心的。”

    “奥,记着呐。爹。”

    “好,我有事,先走了。”

    走到门口,严教官回过头来。“告诉你们几个,不准翘尾巴。党代表在路上表扬你们了。说你们团结精诚。你们五个统统打进前十名,三个前五。范继白第一98环,唯一的超过90的。党代表夸你,快准狠,神枪手。陈长江,带伤跑完全成,射击第十,党代表夸你,坚韧不拔,将来有望成大器。实际上,真正的赢家是我们二队呐!他们拿的是虚荣,咱们争得是实力!”说着笑眯眯的走了。

    “耶!”弟兄几个击掌相庆。

    “看胡景鸿,第一名。那个傲的。89环,我们继白98,比趴下他!”

    “是的,说是要请客呐。就差装个花尾巴,扯脖子,冒充大公鸡打鸣了。”

    “要是胡景鸿他们知道继白98环,会什么心情?”

    “心情嘛?就是喝了一杯美酒下肚,正在滋润呐,一打眼,酒瓶里,一只死苍蝇。”哈哈。

    你说,继白是只死苍蝇?几个人大笑。

    “这下子。刘教官该高兴了。不会整死我们了。”

    “难说,本来他该拿的锦旗,他该在校长哪儿露脸的。现在都归金教官了。还是差了劲。”

    刘教官从门外探入脑袋:不许骄傲!党代表的话,自己肚子里骨碌就行了。不要乱说,不要显摆!陈长江留下治疗,你们几个滚回操场训练。

    是!

    廖医生拿出两个苹果,切开来,一人一块。“来,恭喜你们,不稀罕他们的红花。”

    “对!有你们的苹果,谁稀罕他们的红花。”宋濂欢呼。吃完苹果,廖晨回家了,其他人滚回操场。只有长江留下来,接受腿部处理。

    燕子退下长江的布袜,卷起裤管。呀!从脚踝到小腿肿胀发紫,粗如象腿,十分吓人。燕子为他用药水清洗,一边掉下泪来。“陈大哥,你傻,都这样了,干嘛逞能,比个射击,有那么重要莫。”

    “呵呵,没什么的。扭个脚,肿个腿,没什么的。”

    “还没什么?你腿不要了?”

    “哎,陈医生,哭什末嘛,这有什么,几天就好。”看到丫头这么关心自己,长江心里涌起一丝久违的暖意。自从少年离家,没人为自己流过泪。“哎,陈医生,你这可不适合作军医。这个就掉泪花子,那战场上,血肉横飞的,你不要哭的稀里哗啦,得像两条珠江水喽。”

    燕子笑了:“瞧你。陈大哥。腿都这样子。还嘻嘻哈哈的乐呐。”

    陈医生没再掉泪,仔细地用手沾着药膏涂抹在在长江伤处。长江觉得药膏凉丝丝的,手指抹处,既舒服有觉得紧张。第一次有姑娘接触自己的肌肤。

    “陈医生,我自己抹吧,我够的来。”

    “别动!你哪会?这是我们医护干的。”

    “陈大哥,你是队长,应该是二队最棒的吧。”

    “哎,可不能这么子讲。大家举我作这个队长,大概是看我年龄大点,又当过兵。”

    “那倒不一定。年纪大的也有。”

    “我们队里,各种人物都有。学东西最快的是光宗,那小子脑袋瓜子这个叫灵光。人个学几遍,他一遍就会,还比人个好。实操最好的是继白。各种操典样样标准模范,最最要服气的是射击。他打枪有天才估计全校第一。蒋校长在台上宣布胡金鸿89环第一。我压根就不信。别人的成绩或许上上下下有好有坏,继白平常趴着打就是满环。这次虽然是跑操后,但我看着继白打的。跑,打,动作一气呵成,体力充沛。不会有什么意外。嗨,你看不是,果然第一!不过没想到,那样跑着打,能打98环。乖乖太厉害了。”

    “哎,陈哥,你家里都有什么人,给我讲讲呗。”

    长江不知怎么的成了话痨。反正没事,就和燕子滔滔不绝的讲起。这些事,自从年少离家投军,上学,工作,又投军,从没人感兴趣过,他也从没讲过。譬如一堆陈芝麻烂谷子,堆在仓库的角落里发霉。今天有机会搬出来晒晒太阳,心里倍儿亮堂干爽。

    长江一直讲到广州,考取黄埔。燕子静静的听。

    “嗨,没啥子呐。很多人都一样的。最早是穷呗没日子过,到处闯荡。现在是跟着孙先生闹革命,要自己解放,还要天下受苦的人都有好日子过,都解放。”

    “陈大哥,你真不容易。也了不起。年纪不大,都真刀真枪打过仗了。”

    “跟那些很多死去的人比,我运气好。有一次,我们三个人并排冲锋,左右两个兄弟全倒下了,就我毫发不伤。我命大,阎王爷不收我呐。”

    “老天保佑你呐,一直命大。”燕子轻轻的说,“军人嘛,总会面临危险。不过,陈大哥,你还是要学会珍重。”

    暮色四合,笼罩珠江。珠江水面平静的不起一丝波澜,似蜿蜒的巨大的冰块反射出淡淡的寒光。水光连同天光一起投到黄埔军校的操场和校舍。外面传来嘹亮的校歌。不顾天色渐晚,这歌声依旧雄浑,直冲云霄,欲掀开这浓郁的暮色之幕。

    医务室里一片宁静。长江看着燕子,微光均匀的涂在她圆圆的脸上,在暗淡的房间反衬下显得格外明亮。年轻稚嫩又多出一些圣洁,长江心中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流变周身。彷佛躯体里破天荒的多出一股泉眼,汩汩的冒出清泉流遍全身,片刻间竟慌乱不知所措。

    这一夜,燕子值班睡在里面,长江睡在隔壁房间的病床,医务室里就他们二人。他竟然难眠,小心翼翼的辗转反侧。脑子里老是浮现燕子的脸,或宁静或浅笑。一席长谈,小姑娘在长江心中扎根,滋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妙的感觉。

    南方。无论植物还是动物都茂盛而繁多。窗户外,高大的树木上无数的树叶随风间或飒飒作响;草丛间,昆虫像一支庞大的交响乐队,彻夜的鸣叫。他们如此欢畅,人世间的苦难与悲伤,追求与渴望都与它们毫不相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