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孩子伤势过于严重,多脏器破碎一塌糊涂,该用的办法我们都用到了,只可惜……”
主刀大夫说不下去了,满眼愧疚地望着步云峰。
即便步云峰对这一切早有心理准备,但是听到这个噩耗依然难以接受。
他努力支撑着身体想站起来,然而并没有成功,嘴巴张了张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一股令他恐惧的窒息感扑面而来。
“家属可以进手术室看孩子最后一眼,你们哪位进去?”
主刀大夫的声音低了下去,扭头看向手术室。
步云峰积攒着气力终于站了起来,脚下踩着棉花似的跟着这位大夫往里走,宋祖儿生怕他支撑不住,始终跟在旁边。
夫妻俩套上一次性医用防护服,穿过两道自动门来到手术室。
在场的医生护士们都停止了动作,像成衣店里塑料假人似的戳在那里。
步云峰注意到手术台上的儿子步骏凯依旧昏迷的样子,戴着氧气面罩,胳膊上插着各种管子,胸口贴着各种生理监测设备连线,肥硕身体的大部分都被手术无菌单覆盖,根本看不到受伤的部位。
一瞬间步云峰泪如泉涌。
他挪动脚步来到手术台旁,拉着儿子步骏凯的胖手,感受到对方体温的冰凉,那是一种寒彻骨髓的汩汩寒意。
“步骏凯,能听到我说话吗?”
“爸爸!”
含糊不清的声音从步骏凯喉咙里发出来。
步云峰异常惊喜,原来儿子步骏凯并没有昏迷,而是实在没有力气睁开眼睛,孩子轻轻握着他的大手,感受着彼此的存在。
步云峰陡然泪目了!
已经好几年了,步骏凯从来没有喊过他一次“爸爸”,每次见面都用那种极其憎恨的死亡眼神望着他,好像身为父亲的自己有多大罪过似的。
人之将死!
孩子这是想最后弥补遗憾吗?
步云峰紧紧握着儿子步骏凯的手,声音哽咽了,“孩子,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我都听着呢!”
“爸爸,我就要死了对吧?那我就没法给你和妈妈养老送终了。”
步骏凯的声音越来越低,听起来有些费劲。
为了听得更清楚些,步云峰只好低头靠近手术台。
他的这一怪异举动引发在场医护人员的关注,但是并没有谁阻止他。
生离死别总是让人无比悲伤。
离得近果然听得清。
步骏凯微弱的声音变得情绪了许多,“妈妈进监狱太可怜了,我把每年你和姥姥姥爷给的压岁钱都攒起来,准备等妈妈出来后请她吃顿好的。爸爸,我的钱都存在储钱罐里,到时候你拿着钱跟妈妈去吃顿自助餐吧!告诉妈妈我爱她,还有爷爷奶奶……虽然他们这两年都没有来看过我,但是我知道爷爷奶奶其实也惦记我,我爱你们,我想跟你们天天在一起,我每天都想回家,回我们自己的家,我想让你和妈妈复婚……”
泪水模糊了双眼,步云峰眼前朦朦胧胧一片。
没想到终日惹是生非、无人敢管的步骏凯居然有这样天真的想法,他果然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啊!
步云峰用力点点头,当场答应了他。
“好,孩子,爸爸都记下了。你还有什么愿望都告诉我,只要能办到的,我一定不让你失望。”
“……”
躺在手术台上的步骏凯没有回应。
与此同时,步云峰才注意到孩子的手已经软绵绵地摊开了。
他急忙挤掉眼里的泪水,抬头看向儿子步骏凯,发现对方就像睡着了一样,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这一场景让步云峰一时恍惚。
甚至萌生一种错觉,仿佛他们父子俩刚才根本没有对话似的。
步云峰试探着提高声音呼唤对方,然而步骏凯那边再也没有回应。
在场的医护人员默不作声地开始撤离各种医疗仪器设备,拆除步骏凯身上的氧气面罩以及输液管、血袋等等。
守在旁边的宋祖儿擦着眼泪上前,将老公步云峰带离。
“小峰,你一定要坚强!孩子也不希望你出意外,你说对吧?”
步云峰步履沉重地来到手术室门口,回头最后看向手术台,发现医护人员已经取来一张白床单,将步骏凯从头到脚盖了起来。
永别了!
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了!
步云峰感觉胸口就像被压上了一块大石头,心脏难受极了,他紧咬牙关朝门外走去,“祖儿,刚才孩子跟我说的那些话你都听到了吧?”
“没有啊!大夫让
我们进手术室的时候,步骏凯不是已经走了吗?”
宋祖儿怀疑老公步云峰出现精神问题,导致幻听幻视。
所以,
她认为有必要及时打断步云峰那些不切实际的想象。
“小峰,求求你冷静一点好不好?不要胡思乱想,更不要钻牛角尖。你是家里的顶梁柱,你绝对不能出问题!你更是大型国企重型机械厂的大厂长,好几万干部职工都指望着你带着他们再创辉煌呢!”
“我没有发疯!”
步云峰甩开宋祖儿的拉扯,提高声音嚷嚷道“我真的听到步骏凯跟我说了很多话,不信可以问医生嘛!”
主刀大夫就在旁边。
他不无担忧地打量着步云峰,转向宋祖儿建议及时送到精神科看一看。
步云峰有些急了,他明明听到儿子步骏凯临死前跟自己说了很多话,怎么他们都怀疑自己有问题呢?
他狠狠瞪了大夫一眼,大步朝手术室外走去!
精神病?
你们他妈的才有精神病!
步云峰固执地认为自己没有听错,气呼呼地从急诊楼走出来,摸出烟卷往嘴里塞,偏偏打火机出了问题,连摁好几下都没点着火。
还好狗腿子宋子轩及时替他点了烟,否则他都有摔东西的冲动。
“姐夫,连城市公安局郊区分局刑侦支队来人了,刘队说想跟你谈一谈。”宋子轩指一下跟在身后的几个警察。
步云峰这才注意到来人,也不知道他们从哪里突然冒出来的。
刚才从手术室出来,他的脑袋懵懵的,稀里糊涂就跑到急诊楼外来了,感觉就像腾云驾雾一样。
老婆宋祖儿和老同学魏明伦也在场。
步云峰渐渐找回神智,主动与刘队握手。
刘队也听说了小学生步骏凯已经离世的消息,心情沉重地安慰道“步厂长,节哀顺变。我今天过来主要是跟您说一下,嫌疑人王玉婷是从山顶摔下来的。法医初步勘察的结果,怀疑王玉婷行凶之时遭到受害人步骏凯的激烈反抗,双方有打斗迹象,不排除王玉婷是被推下山崖摔死的!”
“刘队,你这话啥意思?我儿子已经死了,难道你们还想追究孩子的刑事责任嘛?你们怎么当警察的?还有没有天理?王玉婷要杀我儿子啊!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我们是正当防卫!”
步云峰宛如火药桶一点就着。
通红的眼睛冲着刘队嚷嚷,愤怒的手指头差点儿戳到对方鼻梁。
被误会的刘队连连后退,他这才意识到步云峰的精神似乎有些不太正常,或许是一双儿女在两天内接连遇害,导致步云峰难以接受现实,进而神智出现了问题,此时显然不是聊案情的时候。
刘队审时度势及时调整策略,道歉的同时表示可以稍后再谈。
望着刑侦支队的警车远去,盛怒之下的步云峰火气根本压不住,他先是飞起一脚踢翻垃圾箱,又疯了一样将停车场的隔离护栏推到一大片。
宋祖儿、宋子轩姐弟俩见状,赶紧上前将步云峰抱住,三人哭作一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