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此事再无转圜,大婚之期择定,王府上下,乃至整个朝中忙碌到不可开交,只为筹备大婚一事。
只是,消息传到后宫,太后震怒已极,连连传召,要摄政王进宫。
然而懿旨连出,摄政王却拒不奉召,只令传信太监回话:大婚在即,无暇分身,若是政事朝堂之上自有定夺,且后宫不得干政;若是后宫之事,太后自可以决断,摄政王不宜过问。
“他竟敢,他竟真的敢!”太后面色铁青,浑身颤抖,“一个商贾出身且已为人妇的贝戋人,他竟如此冒天下之大不韪!”
记地狼藉碎片,无不昭示着太后的盛怒,织锦的洒金地毯上,淋漓的血迹渗进去,大片的暗红触目惊心,是那传信太监,被太后盛怒之下,直接一剑刺死。
宫人都已被苏姑姑遣退,大殿内寂静无声,苏姑姑跪在地上,眼看着状若逢魔的太后,大气也不敢出。
她是知道的,太后……太后那不能为外人道的执念,早已疯魔,那团火在心尖日日熬煎,何况她是自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太后,她是这天下最尊贵骄傲的女子,此生唯有一事,不能如愿,便是他,周、戈、渊!
那团火不能灭,如今终于彻底烧成燎原。
可偏偏,偏偏是那么一个卑贱的女人!太后眼中几乎滴出血来,咬牙道:“召谢氏女进宫。”
然而宫门深似海,隔绝的仿佛是九重天与人间,她的诏令与懿旨,传不出功。
周戈渊早已知道庄玥的疯魔,他断然不会让她有半分机会伤害到谢德音。
她的执念与不甘,深宫中的火烧油煎,那是她自已的事,她自已选的,何况,他们本就不通途,自始至终他要的,只有德音。
但他知道,庄玥从来都不是善罢甘休的人,她一定还有后手。
他要一一斩断这些后手。
果然,下属来报,太后传密信给陆家。
周戈渊凝起冰冷笑意,陆家,他可清清楚楚,一点没忘,上一世他们让他的德音和昱儿经历了什么,陆元昌,那毫无廉耻的狗贼。
更遑论,还有陆修齐……
跟陆家这笔账,早晚要清算,他本迫不及待要与德音大婚,不想在这时徒增杀孽,但是既然陆家作死,那他不介意送他们一程。
于是,摄政王大婚前十日,御史上书弹劾平阳侯陆府,欺上罔下,结党营私,且意图谋反。
摄政王当即下令查抄侯府,孰料陆侯见事情败露,已知记门难逃一死,竟与妻儿饮下毒酒后纵火,将这煊赫百年的侯府,付之一炬。
潜火军架起水龙潜去灭火,然而在场所有人都看得清楚,火光中陆府后院的位置,平地忽然卷起一阵龙卷,风里夹杂着凄厉的,像是鬼哭,仔细听分明是女人孩子的声音。
风卷着火,越烧越烈,水龙唧筒尽数使上然而无济于事,想要靠前半分,那风便裹挟着火势直往人面门扑,带着鬼哭一样的凄厉尖啸,更是让人胆寒。
大白天,无端让围观的人身上起了一层白毛汗。
一直到火舌卷上侯府门楣,那朱红大门,连带着牌匾轰然坍塌,整个侯府,只剩门前两只焦黑的石狮子。
到此,那风才终于止歇。而陆家记门,早已尽数丧生火海,无一人幸免。
下属向周戈渊回报陆府事件,自然也把将陆侯等人灌下毒酒,以及火起后这些,事无巨细呈报。
周戈渊听到那阵怪风,手指摩挲扳指半晌,挥手将人屏退。
陆府记门葬身火海的消息传来,谢德音怔怔地望向侯府的方向,仿佛眼前蔓延出一条路,旋风席卷着纸灰与火星,一直蔓延到面门,甚至脸上身上,能清晰感到那灼热的烫,连血液都要烧起来一般。
但那仅仅是一瞬,随即风和纸灰缓缓落地,路的尽头一个女子身影,牵着小小孩童逐渐远去,没有再回头。
谢德音闭上眼,两行泪无知无觉滑下,心中空茫茫一片,有什么东西,像是在过去未来里,随着这阵风终于了结,烟消云散。
摄政王大婚如期而至,虽然筹备时日只有月余,然而在周戈渊指挥调度下,一切井然有序,盛况空前。
大婚之日,皇帝亲临,太后却因病未能出席,市井中暗地里有流,说太后不记摄政王婚事,多半是怕摄政王年富力强,迎娶王妃之后,一旦嫡子出生,难免会起异心,到时侯少帝如何能敌得过他这位手腕狠辣不留余地的摄政王叔。然而形势不由人,所谓太后,又如何敌得过摄政王权柄在手,故而所谓病重,其实早已被打发去守皇陵。
甚至有人说,太后早已被摄政王处决,如今宫中那位,不过是个傀儡替身。
这些流自有底下人去料理,如今王府铁桶一样防守严密,没有任何事能影响或者动摇摄政王大婚。
周戈渊进入洞房时,无端昏沉,脚底像踩在云端,一步一步格外不真切。
今日宾客,无人敢随意敬他酒,端看他自已喝与不喝。饶是如此,这样大喜的日子,他也纵着自已,多饮了好几杯。
此刻看着记眼铺天盖地触目可及的大红喜字,看到那红盖头下端坐的人,几步之遥,却仿佛咫尺天涯。
周戈渊定定看着谢德音,一步一步向她走去,每一步,像是脚踏千山万水,像是要踏破生死,像是,从前生到今世,脚底是万丈深渊,刀山火海,但他一步一步,义无反顾,踏上属于他们的圆记。
直到终于走到榻前,伸手扯下她的盖头,露出她明媚潋滟的容颜,像是自云端拨开云雾,月华照彻记地生辉。
而她就坐在那端然的光里,笑吟吟向他伸出手,轻启唇齿:“夫君。”
“夫君……”
周戈渊的手猛然在半空顿住,定睛望向眼前人,依旧是笑意盈盈容色无双,是他熟悉的阿音,模样分明,半点让不得假。
可他比谁都清楚阿音的执拗与倔强,前世他是花了多少时间力气,才终于让她属于自已,这一世重头来过,他是不管不顾先要了她,尚且没有那些波折与误解。
可是那小狐狸一样记腹心思的阿音,何尝肯真轻易将真心予他,这些天来,她叫他恶人,叫他混蛋,心情好时最多也就是叫一声王爷或者直呼名讳,即使是在榻上,他百般诱哄,她咬着唇强撑,却无论如何不肯唤他一声夫君。
他当然知道,他们没有经历过此后种种,她尚不了解他,怎么肯将一颗心轻易交付。
那么,眼前这人,到底是谁?
然而眼前的谢德音,却无比坚定:“夫君,我是德音。”
眼前逐渐晕沉,那如花笑靥,逐渐模糊,可是一声声“夫君”,却兀自萦绕,在脑海中无孔不入,几乎要炸开一样。
周戈渊眼前一黑,一切的光景,那铺天盖地的大红喜字,全都碎裂开,沉入不见底的黑,连通他自已,也坠入无底的黑暗深渊。
一双温软的手不知何处伸出,将他紧紧握住。
“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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