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榆下楼时，池暮似乎刚刚晨跑回来，顺便带了早餐，是她不久前带着沈青辞去的那家早餐店。
池暮走到桌边，将放在保温袋里的包子豆浆拿出来，推到对面的座位上，全程安安静静，像是没看见已经走过来的沈榆。
“你跑步带个口罩做什么？不闷得慌吗？”沈榆好奇地瞥了他一眼，拉开椅子坐了下去，包子已经送入了嘴里，一口下去，空荡荡的胃立刻暖了起来。
北方的冬天又干又冷，早晨的风更是像刮刀子一样，穿着笨重的大棉袄，也不知道他怎么跑得起来的。
“没去跑步，我起晚了，来不及做现成的，就买早餐去了。”池暮没回答她的问题，只解释，一边说着一边将口罩拉下一小半儿，喝了口热水暖暖身子，杯子就放在手里不松了。
沈榆将包子的最后一口解决，又拿起了下一个，趁着空闲问他：“你没睡好啊。”
她一边嚼一边盯着池暮眼底的青黑，暗戳戳地透露出几分关心。
“没睡好。”池暮看着她鼓囊囊的腮帮子，垂下了眸子。
还不是拜她所赐。
“是不是你现在睡得那张床太小了，要不然给你换一张？”沈榆问道。
“不用麻烦，买了浪费。”池暮的声音闷在口罩里，并没有抬头看她，“你不是告诉我说你的小说好像在赶进度一样吗？大概率还有不久就要完结了，我还能待多久。”
沈榆动作一顿，沉默地将嘴里的包子咽下去，抱着热豆浆，咬着吸管，有一口没一口地吸着。
他还在装。
他怎么这么笨。
她跟他讲这些，难道是想催他离开的吗？
“你还能待很久很久，逻辑顺序搞错了……”沈榆几乎是以一种将明未明的暗示告诉他，“不是小说完结你会消失，而是只要你在，我的小说就不会完结。”
池暮看着她，眼底情绪不明。
“把你口罩摘了。”沈榆提醒道，“你都不用吃饭的吗？一会儿凉了。”
“你先吃，我这会儿还不饿。”池暮还是想给沈榆留点儿面子的。
她看起来不记得自己昨天晚上都做了些什么，池暮也不想让她想起他昨天晚上做了什么，否则，会暴露。
池暮有些后悔昨天非要攀比，说出自己的名字来，那不是上赶着告诉沈榆自己在骗她吗？
“早餐不饿也是要吃的。”沈榆一向关注自己的身体健康，一日三餐没有特殊原因是不会落下的，哪怕是吃泡面，这点池暮也知道。
不过自从池暮来了之后，沈榆就很少吃泡面了。
不是因为像从前被沈青辞限制那样吃得少了，而是因为池暮的手艺比沈家请来的高档大厨和超市里六块钱一桶的泡面好吃多了。
沈榆已经开始盘算今天中午吃什么了，真是每日难题。
“我……”池暮正想着怎么解释，沈榆的手已经搭了过来，小拇指勾上了右耳后的系带。
他的声音蓦然停住，一手按住她的手，拦截了她的动作。
沈榆眸子一眯：“嗯？你在藏？”
“池暮，我们认识这么久了，是不是要多点儿信任多点坦诚？”沈榆的指尖轻轻敲击在桌面上。
沈榆明显话里有话，可是池暮被她一本正经的模样一吸引，没听出来也不由失笑——
这话由谁来说都不应该由沈榆和池暮中的任何一个来说出，因为两人之间根本没有什么信任和坦诚可言。这点池暮比沈榆要更加清楚。
“你真的要看吗？”池暮表情微妙。
沈榆重重地点了点头，表情严肃，说着又要上手：“你的脸不会受伤了吧？”
池暮眉梢一挑，盯着她：“我自己来，不劳您费心。”
沈榆见不惯他又开始阴阳怪气，刚要说些什么，刚刚还死活不想摘的口罩就已经被他干脆了利落地揭了下来。
沈榆眸光一凝——
一枚整整齐齐的牙印正印在他的下巴上，嚣张地映入沈榆的眼底，让她瞬间气血上涌。
不因为别的，只因为脑海里猝不及防要把她创飞的记忆。
那枚牙印就好像一场梦境醒来之后的具体媒介，让她失踪的记忆突然回归。
为什么她喝醉了酒不能断片？是因为喝的还不够多吗？为什么会有东西帮她回忆？
【我想亲你。】
【就一下。】
【那就零点五下。】
【说好了零点五下，你要守约。】
【给我亲？】
【你好乖……】
【……】
昨晚说过的话混杂在一起一遍又一遍地在脑海里响起，池暮靠在椅子上，拿起一杯豆浆，吸管一插，吸了两口润润喉，随后明晃晃开始念出她脑海里回忆的话……
两者糅杂在一起，几乎是把沈榆的羞耻心拎出来反复鞭打。
“沈榆，你是不是……喜欢我？”池暮的眼里亮起希冀。
要是不喜欢他，单纯喜欢亲他也没问题。
这样，好歹有继续留下来的理由。
另一种强烈的愿望似乎战胜了昨晚那点怯懦，催促着池暮要个答案。
沈榆整个人迅速红温，手脚并用地猛然间站起身来。
“你，你别多想！我认错了而已！”沈榆话未过脑便慌乱地一抹嘴巴，踩着风火轮儿一样上了楼，飞快地蹿回自己的房间去。
又是熟悉的关门声，隔绝了两人的交流。
一门之外，沉默的空气令人窒息，良久才有了动作，起身收拾桌面。
一门之内，焦躁的影子在床上滚来滚去，脸都要笑开花了又纠结着该怎么办。
沈榆抱着被子坐起身来，乱糟糟的头发搭配着满脸的红晕，活脱脱一个狂喜的小疯子。
有这么明显吗？
不对，昨晚都亲他了，还不明显吗？
他看出来了？
不过他昨晚那是拒绝了还是没拒绝？
沈榆的记忆好像从昏昏沉沉地埋进他的颈边时就断了去，就好像追读最喜欢的小说，作者却总要卡在钩子处，让她抓心挠肝地想知道接下来的情节。
不过他都这么问出来了，应该有做好假戏真做的准备吧？
这下怎么办？
那她先表白？
可现在不是时候啊！
短短几秒，沈榆已经将所有的想法在脑海里过了一遍，筛选出最佳方案——
“等到考试完……一年多的准备不能荒废在最后这几个月……等一等……等一等……沈榆不要心急……”
沈榆安慰着自己，笑着将墙上的倒数日取了下来，坐到桌子面前画啊画。
桌面上右前方的小镜子映出了沈榆脸上的笑，还有不远处小小的她与妈妈的合照。
于是倒数日“考试”的后一页，添加上了新计划——
表白。
和他在一起。
只是，接下来要怎么面对池暮？
沈榆趴在了桌子上，将发热的脸埋进臂弯，清凌凌的眸子露在外面，望着窗外清晨的太阳。
冬日的阳光发白，隔着云雾朦朦胧胧，却也挡不住地让人感到温暖。
“真好啊……”
沈榆为这种体验感到新奇——
这种体验，不同于喜欢沈青辞时总是想要粘着他的依赖，也不同于离开沈青辞的视线就会大脑里就会吵个不停的焦躁。
而是——只要知道世界上有池暮这样一个真实的人存在，她就已经无比心安。
一切都没有她从前想象中那么糟糕了。
“原来喜欢是这样的感觉……”
“欸？”
刚刚他问的时候，她回答的是什么来着？
沈榆想起来了，蹙起了眉。
“认错了……”沈榆嘴里呢喃着，不由吐槽，“什么烂理由……”
池暮和她的玩偶可差远了，摸起来手感一点也不如大橘舒服。
沈榆下意识地看了眼床尾摆放的一排橘猫玩偶，最大的那只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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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大橘。
沈榆笑了：“不过还是池暮好看。”
又到了下雪的季节。
表白的话，就在初雪那天吧。
*
考试当天，王筱雯主动发了消息给她——
【沈榆！考场见！】
考试前天看完考场后，沈榆发了朋友圈以及定位，朋友圈的第一次献给了考研，希望能顺利上岸。
林情看到以后给她发消息，交代了很多东西，退出来后，沈榆打量自己“人脉”贫瘠的朋友圈，看到了那个加上她之后就一直没有再与她说过话的小姑娘点了个赞。
备注：王筱雯
沈榆对她的印象还算深刻，主动找到她的微信，发了个“考试加油”过去，没想到又是无意间打开了王筱雯的话匣子。
王筱雯总是这样，只要沈榆开了头，她就可以滔滔不绝，于是两人互通了各种信息，最后发现是在一个考场里，所以约着一起看了考场。
这下，倒数日的最后一页撕去，露出空白的一张。
沈榆清楚那张空白以后的内容，深吸了一口气，拍拍自己的肩膀，一副加油打气的模样。
【嗯嗯，考场见。】
沈榆出发了，坐着池暮借来的摩托车。
来的再早，考场门口也总是已经很多人了。
人流里，高大的身影起到了一个开路的作用，倒是不用沈榆挤来挤去。
这会儿是入场，考场外有保安维持秩序，进去以后还要等上不少时间。
“你要等我，虽然过程有点枯燥……”沈榆松开了他的手，“不过肚子饿了的话，就允许你离开一会儿去觅食一下，不要太远。”
池暮没有正面应她：“你好好考试，别想那么多有的没的。”
池暮不知道她这一年都在备考，来到她的身边以后，也已经临近考试，临近考试了也不知道她到底几斤几两。
希望她一切顺利。
希望他的出现没有给她带来太多麻烦。
只是可惜没有把沈青辞那个助纣为虐的小人铲除掉。
池暮在心里像是清点任务结算一样复盘着。
王筱雯也来了，一眼直奔沈榆，跑到她的身边，又转过身挥别来送自己的陆霄。
陆霄走过来，将她脖子里掉出来的围巾又拢了一圈：“进去了再摘。”
“知道知道！”王筱雯还拉着沈榆的手。
看着两人的互动，沈榆也看向了池暮，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
等候的考生多是往这边瞥了一眼，边继续等待，几个俊男靓女的出现并不会对还在岸下挣扎的考生们产生什么影响，不过倒是离他们这圈儿更远了一些。
陆霄往池暮这里瞥了一眼，在池暮警告的目光下很有分寸地没有说话，只是对着沈榆简短介绍了自己。
“嗯，我们以后再认识，先进去了。”
沈榆拎着小小一只的王筱雯的胳膊走进了考场里面，背影里有几分熟悉的迫切。
池暮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
陆霄调侃：“现在不只是当作者当厨子了，还当起司机来了，沈榆给你开了多少的工资啊哥。”
“很多。”
“她把自己的工资卡都上交给我了。”
实际上是那张装了她稿费的卡。
陆霄哼笑一声，也不知道是信了没有：“那你现在要还回去了，舍得不？”
池暮走动了几步，坐在了长椅上，灰色的羽绒服领子竖起来包裹着半张脸。
陆霄跟着走过来，坐了下来，撞了撞他的胳膊：“怎么不说话。”
就在陆霄以为要听不到回答转移话题的时候，羽绒服的领子下钻出一道很轻的声音——
“不舍得。”
白色的雾气还没来得及散开就全部揉进羽绒里，像那天问不完就被揉进心里的话。
池暮将冻得泛红的鼻尖又往衣领里埋了埋，无意识地重复了一句。
“陆霄，我不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