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樱微微侧头,藏匿于手心的黑玄之气倏然收了下去,黛眉往上挑了一挑,甜黠一笑:“师兄,你来找我啦?”
漆黑彻骨的暗穴之中,倏然出现一抹光亮,迟深提着一盏小灯,不知不觉站在她身后。
这一笑,似春日灿花盛开,橙白烛灯之下,少女的笑更是点上了一抹柔柔的光彩。
迟深瞳孔一震,对于他的到来,祁樱似乎并无意外,甚至于说,还有些……喜悦?
她气消了?
迟深似乎有些理不清,昨日她对他大发脾气,今日又对他喜笑颜开。
就好像……换了一个人一般。
这是真的吗……?祁樱气消了?
二人对视片刻,他蓦地瞥过眼,眸光之中,赫然出现一个暗影。
准确的来说,是一团的状体。
似乎还活着的。
迟深敛过脸,忽然明白了她方才那一笑。
宁玥的身躯就在祁樱眼前,从他的视角来看,宁玥身上伤痕累累,劣迹斑斑,应该都是受她折磨,毕竟,这暗穴之内,无不二人。
况且,宁玥身上并无恶灵异兽留下的迹象。
祁樱仍然蹲着身,怀里搂着只金灿梼杌兽,语气缓缓,丝毫没有做了坏事就心虚不安的模样。
她一点也不怕,倒还像一只偷吃腥鱼的狸猫,饱尝而仍然觉得不足。
“师兄啊,看我找到了什么?我以前养的小狗阿启。”
她说着,终于愿意站起来,抱着金灿灿的梼杌兽转身过来,笑意盈盈地说。
“噢不对,应该叫梼杌兽,对吧?”
梼杌兽算不上异兽,但是属于半个异兽,若是要收为灵兽的话,很考验契主的修为德行。作为半异兽,梼杌兽性情恶劣,急躁凶猛,若是豢养教化不周,会有被反噬以及异化的风险。
奈何十岁的祁樱对于卷帙浩繁的《百兽谱》厌恶至极,时常在乙山老头授课时拿出与其无关的《百家剑谱》出来混淆视听,以至于在被同门的师姐告知阿启是梼杌兽时,还倔强倨傲地辩论说:
“阿启就是阿启,阿启不是坏的,只是我的小狗而已。”
“我会将阿启养的好的!我会把它养好的!”
师姐的神色有些怔然,垂眸看向她时,眼底似乎浮起一层怜惜,不忍道:“小师妹,可是今日我看到戒律司的人将你阿启带入地牢里了……”
祁樱身子倏然一僵,抬头抓着她的衣袖道:“师姐,你说什么……”
她的阿启怎会……
那师姐的神情更怪异了,胳膊骤然被一旁的人一撞,正欲解释时祁樱早已往戒律司跑。
“放开!放开我!”她一到戒律司,竟就被几个高她好几寸的师兄拦了起来,祁樱蛮横挣脱,一心只想前往地牢探寻真相,手心倏然凝起灵力。
欲想要放术之时,却想到自己前些日子因打伤同门而被封了半成丹田之力。
眼下,她的灵力对于两个筑基的师兄来说,简直就是鸡皮之力。
“这位师妹,戒律司不可乱进,这是规矩!”
祁樱横眼,怼道:“什么规矩!放我进去!放我……”
火烧眉毛之际,迟深倏然从戒律司出来解围,拦下他们的双臂,道:“祁樱师妹是来找我的,两位师兄,还是放开她吧。”
“可是……”两人的面色皆是有些难看,偏偏这是却让祁樱装了空子,她几乎像是一支被射出的箭一般飞奔而去,迟深连忙同他们解释道:
“师兄们莫急,我去捉她。”
祁樱刚步于中堂,才发现自己对于戒律司几乎一窍不通,她以为地牢建于地下,一个劲儿地寻找梯道亦或是玄门,偏偏这斐云山的戒律司过于奇特,屋堂楼阁好几处都格外相似,有些地方还不能让外门进入,祁樱急得跺脚,心气如火如荼,几乎是要哭出来之时,却被人牵住了手腕,那人的手冰凉极了,犹若天上落下的寒冰,偏偏她这时候气急攻心,正是要以冰去火。
“这边。”
迟深牵住她的手,往那反方向走。
“长玉哥哥,你怎知我……”祁樱被他牵着走,眼眶里的泪水憋了回去,又道,“长玉哥哥,阿启被人捉进地牢,这是真的吗?”
迟深用令牌开启玄门,紧抿着唇,闻见她这么一说,脸色更是难看,沉默片刻后,道:“你去了便知道。”
若是再晚些,兴许连它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
“你……”
迟深没跟着她一起下来,只是将她送至玄门之后便站于门侧守候。
这一操作令祁樱有些怔然,可是她还未来得及再问,心中骤然绞痛一阵,斐云山道地牢玄门快若星陨,那扇门一打开,祁樱倏然叫道:
“你们……”
“不要!!!”
“砰!!”一声惊紫电雷过去,饶是攀比她几寸高的阿启都浑然晕厥过去。
她的阿启,金灿发毛,红玉之眼,从刚开始的瘦弱枯柴到白白胖胖。
就在这一瞬间变成了灰黑惨物。
祁樱面色惨白,豆大泪珠簌簌而下,盈满她的整个眼眶。
“不好!快!擒住她!莫让她过来!”
地牢里的几人很快行动,几乎没过半刻就将祁樱抓住。
“不要……不要!不要伤我的阿启!快住手!够了!够了!放开我!”她几乎是疯狂地扭动着自己的身躯,偏偏压制她的两人,修为都盛她好几层,她哭闹着,使劲浑身解术欲想挣脱,却徒劳无功。
“你们怎能如此对我阿启!”
“叔父,你不要再伤我阿启了!”
我的阿启,我的阿启,我的阿启啊!
祁樱呜咽,痛彻心扉地扯着嗓子叫阿启的名字,生怕它死了过去。
“阿启,阿启!”
距离她有三两尺的阿启,颤巍地动了动身子,就连平日最爱翘高的尾巴都有气无力地动了一动。
它背对着她,让祁樱看不清它的眼睛,看不见它的泪水,只看得到它满身的伤痕。
它开始变小了……它变成了……她刚开始捡到它的时候。
她辛辛苦苦养了两年的阿启。
她才养了两年的阿启。
“阿……启。”
兴许是有人见她哭得太过惨烈,那牵制梼杌兽的人也生出怜悯之心,回首过来同她解释道:“祁樱师妹,掌门为了你的安危着想,若是它受不了这三道惊雷,日后只会伤了你的!”
三道!三道!这不是要它的命吗!这金紫惊雷,就连一般的恶灵异兽都一击毙命。
“我阿启不会伤了我!不会的!”
“叔父!!”
您不可以这样!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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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
“叔父,我答应您,将它放走,叔父!”
祁樱几乎是第一次这样喊他,眼眶红了一大片,凄惨又可怜。
只不过,祁之夷只是微微叹气,手中又凝起金紫黑气,道:“这是最后一回,樱儿,你再忍一忍,很快便好了。”
什么!这已经是第二道!
祁樱瞳孔骤缩,心中犹若有千百只针刺过,眼见着那惊天之雷就要落下之时,身子倏然爆发出不可容视之力,挣脱重重桎梏,毫不犹豫、奋不顾身地奔向阿启,凭以弱小之躯,挡下深重雷力。
“阿启,就是阿启。”
只是她闹脾气在山下巧遇的一只小狗罢了。
只是……
脊背几乎是要裂开,亦或是身上的所有骨头都开始后知后觉的痛,祁樱咬紧唇,用以最后微薄之力,死死地将阿启护在怀里。
“樱儿!樱儿!”
祁之夷大骇,凝出金紫黑气的手心开始发颤,在场的众人皆是震惊,又听祁之夷急促道:
“所有人,御修灵之术!”
惊雷之术威力虽猛,但在短期之内,用以修灵便可保住性命,众人合力化术之后,祁之夷又探出手去试祁樱的灵脉,发现未断之后,又欲想将祁樱将那恶兽分离开来,却发现祁樱死死圈着,怎么也不肯罢休。
祁之夷微微凝眉,手中又施去一道咒术,命道:“将樱儿送至医馆!”
他道完,面色冷峻,淡漠眸光已无亮色,让人皆以为他是因误伤而内疚愧然。
“是!”
这一切实在发生太快,以至于地牢的人将祁樱抬出来时,候在暗处的迟深面色一惊。
只是,他都未来得及细想,那几人就消逝在他的视线,再次听到这一消息,却是说祁樱误闯禁地,被恶兽所伤,好在她养在身侧的阿启危机之下护主,保下了一人一犬之性命。
就连在珍药阁醒来的祁樱,第一件事便是问他她的阿启好起来了没?
“好起来了。”
祁樱忽然松了一口气,道:“我早就说过,阿启就是阿启呀,它不是异兽的,是吧。”
迟深颔首,头一次违心顺着她道:“嗯。”
祁樱身上缠着长长的白布,长长乌睫扑扇扑扇,眼白之处仍然是布满血丝,她半翕动着唇角,道:“长玉哥哥,樱儿头好痛,身上也疼,真的,好疼呀!”
她稀稀疏疏地跟他说着,像是说梦话又像是撒娇。
迟深喉咙滚了滚,抬手给她倒了杯水,递过去道:“喝些水么?”
祁樱摇头,随即又笑了笑,道:“不喝。”
迟深皱眉,问:“说了那么多话,真的不渴?”
第一次,也是头一次,身子不受控制地想要帮她,还觉得她真是可怜。
祁樱将头窝了回去,撇嘴道:“长玉哥哥,我伤成这样,拿不动呀。”
“要是我阿娘在,会喂我喝的。”
她说到这,眼眶又有些红了,委屈道:“阿娘若是看我伤成这样,定是要哭了,长玉哥哥,你先别告诉我阿娘,好不好?”
迟深心间一颤,指尖差点握不住茶杯,敛起眼道:“好。”
说完,他又是一顿,片刻后,将茶杯举至她唇边,道:“我喂你喝,要么?”
祁樱眯起眼,笑呵呵道:“好呀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