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到底是谁
    章序警觉,抬头望去,连忙跳下桌子隐进桌角,温齐还缩在墙角,见章序下来,连忙追过去。

    “序姐!你怎么下来——”

    这话还没说完,就被章序一声“噤声”打断,温齐僵硬地转过头望向外面。

    一双穿着黑布鞋的脚缓缓停在桌前。

    忽然,那人在桌前站定,青布裤发出细微的摩擦声,在安静的房间里随着惊恐被无限放大。

    温齐惊恐地望向章序,却见章序的手交叉已经做了一个结印的手势,便顿时松下一口气。

    那双脚突然抬起,而后缓缓走开。

    温齐彻底落下心里那块悬起的巨石。

    “序姐,你说那小孩也是个可怜人,怎么会变成那样?还有这王老,好像也有抑郁症的样子。”温齐抚了抚胸口,心有余悸地道。

    “受了重创,精神恢复不过来就有可能产生心理类疾病。”她顿了顿,怀疑地看向温齐,“你一个集团少爷,家族培养没教你?”

    “……”温齐犹豫了一下,“序姐,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从小没接触过。”

    章序这才想起来,温齐以前貌似说过,他小时候身体不好被送到乡下养过一段时间,乡镇教育资源本就不能与世家大族相比。

    想到此处,章序状似悲悯地看向温齐,大少爷察觉她的目光,“序姐你不用这么同情地看我,托我自己的福,从小活得比其他同龄公子哥快乐多了。”

    “……”

    他们这边笑嘻嘻的,沈五那边就不这么好了,刚一回头想查看情况,却蓦的对上一双墨绿色的眼睛。

    “去死吧!”

    不待沈五反应,身后一声尖叫划破空气,桌子被猛烈地砸穿,阿山像是疯了一样,“不能有!所有跟台子像的东西都不能留!”

    不知何时,阿山手里突然多了一把铁质锤子,弥补了小孩力气不足的缺憾,一锤子抡下去,古旧的桌子顿时摇摇欲坠,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

    眼见碎片不断落下,沈五皱了皱眉,动了动身子脱离附身物,随着小孩最后一锤子抡下去,“嘭”地一声,顿时失去支撑,桌子四分五裂。

    木片碎裂,掉到地上又激起一层薄薄的灰,这灰尘萦绕在地面,在灯光下活动出螺旋状的细闪。

    尘土味叫嚣着,也钻入章序鼻尖。

    这边情况也不怎么好,温齐险些跌坐在地上,不断地半弓着身子,拍着胸口,只觉呼吸异常急促,暗道幸亏跑得快。

    他偷偷往外看了一眼,老伯已经停下了步伐,不再追赶他们,“吓死我了,要被他抓到绝对完蛋,你说那王老怎么这么能跑?!”

    章序从刚才的追逐中回过神来,见温齐心有余悸的样子,微微皱了皱眉,也蹲下来看了看他,“温齐你跟我说实话,你这样的胆子,为什么还在缝补人这行死磕?”

    他是家里的大少爷,缺钱是肯定不会的,也就自然而然地排除了这种可能性。

    那剩下的是什么?

    闻言,温齐默默看向她,嘴唇微微颤抖,许久,似乎蠕动着想说什么,看着章序的那双眼眸小心又炽热,却又极力隐藏着。

    仿佛察觉了什么,章序神色微微一变,不自然地动了动嘴唇,“你在这儿待着,我去外面看看。”

    岂料她刚要走,温齐就拽住她的袖子,有些急切地说道:“序姐,外面那么危险,你别——”

    章序只觉头一刺痛,似乎一瞬间有什么脱离了控制,而后她阖了阖眼,强行压下什么似的,用手在自己脑门上点了一下。

    温齐察觉她神色间一晃而过的不对劲,“你……”

    对面那人睁开眼,仿佛有些疲惫,“没事,你躲好,我再去探探消息。”

    另一边房间里,沈五默默地从一堆木头碎屑里爬出来,整个人灰头土脸的。

    而后悄悄摸上房间半人高的柜子上,只见阿山穿着一般会上台表演的蓝布褂,手里捏着两张皮影,他先是给皮影上了操纵杆,又蹲在幕布后执起杆,从外面看,皮影很快动了起来。

    活灵活现,动作敏捷,可见操纵者技艺十分娴熟。

    可一个刚开始学的小徒弟,如果不是天赋异禀的话,真的会这么纯熟么?

    心头的疑惑未平,又见阿山加了一张皮影,同时控制两个角色的动作也游刃有余,即使没有一句唱词,也能让人感觉到这是个什么故事。

    突然,小徒弟的表演戛然而止,径直抱着皮影躺到床上,呼吸均匀十分平静,俨然已经熟睡。

    见状,角落里的沈五缓缓走出来,在他身后,跟着一个行动自如的影子。

    “终于睡了,能松口气了。”那影子开口。

    “没有,还不能。”沈五冷不丁地走过去,虚影穿过桌子,旋即十分诡异地停在小徒弟面前,“他还有藏着的东西。”

    沈五手一推,从床的角落飞出一本戏折子,他接住那折子,只见封面写着《牡丹亭》,纸面很旧了,有一角都有些翻起,像是被人收藏很很久了,他眉头微蹙,似乎有什么想岔了。

    牡丹亭是爱情题材的戏,阿山一个小孩不太可能会把这个藏得这么深。

    难道……

    那戏折子翻起的一角露出一块黑色,他又捻了捻封面纸张,只觉手感有些不大对——过于厚了。

    他神色闪了闪,手指捏住翻起的纸,撕开一角,竟露出下面一连片的黑色,撕破一点口子,下面的东西尽可收于眼底。

    见到牡丹亭掩饰下的真实文字后,沈五也有些疑惑。

    ……钟馗?

    他藏这个做什么?

    沈五又翻了翻,后面几乎都是钟馗的戏文,没什么特别的,只是翻到最后一页时,竟真的察觉出了什么不对劲。

    末页密密麻麻都是孩子的笔迹,只是有的端正有的歪歪扭扭,上面有第一次见到皮影的高兴,也有师父骂他不用功的伤心……喜怒哀乐都跃然纸上。

    这明明是个正常的孩子!

    难道事情还有转折?

    他将那东西折好放回,悄悄退回桌角。

    静待明天,一定会有动作。

    窗外光亮逐渐射进来,天终于亮了,今天似乎没有演出,王奉仪始终没有过来,徒弟睡到很晚才起,沈五看着他起床把东西藏起来,然后起身出门。

    白天没什么不对劲,但一旦到晚上夜深人静时,阿山就会静静搬出东西,一遍又一遍地练习着皮影,神情坚毅又痴迷,看着就是个沉迷皮影的学徒。

    一连两天,沈五都看着这小孩早上起床、晚上玩皮影,每天都一样没什么特别的。

    “你看出什么来了?”沈五突然一问。

    一旁那影子动了动,低声道:“主人。”

    “嗯……”影子抿了抿唇,“好像……哪都不对劲?”

    “……总不可能是徒弟太想上台而害了师父吧?”

    沈五抬眸看了一眼小孩,“他每天都在这练习,你听没听出他都在唱什么?”

    “……钟馗?”影子这才想起,有些恍然大悟,“难道这故事跟钟馗有关?”

    “有关,也没关。”沈五看了看那张皮影,“钟馗是个古代人物,又在神话故事里出现,现在来说不现实,唯一的可能就是……钟馗故事的经历里,有与小孩相关的剧情。”

    忽然小孩极低地又唱了句什么,影子声音略显震惊,似乎有什么与记忆重合,“这段是……县令之子威逼钟馗调换科举考试成绩!”

    他像是抓到了什么关键,喃喃自语道,“难道是……阿山刚开始学,就展现出惊人的天赋,王先生发现了,怕好苗子跳槽,就威逼他必须留在这里,重点在威逼?!”

    沈五:“……”

    “重点在调换。”沈五把影子脑中已捣乱的线团毫不留情地剪开,“以前也不是没遇到过这种情况,老师江郎才尽,就拿学生的作品充作自己的,以此延续荣耀,如果这小孩真的天赋异禀写戏的话,这种可能性就很大。”

    随后低声笑了笑,“果然还是不能放你自己去闯荡,这些年把脑子都闯坏了。”

    影子挠了挠头,嘿嘿笑了两声,却很快冷静分析,“所以阿山心理一直抑郁,不肯搭理他师父……一切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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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串起来了!”

    一旁的人笑着,沈五却瞥了瞥远处的画像,心里还是仿佛挂着重物一般。

    究竟是哪不对呢?

    章序这边刚刚经历了一场逃亡,王奉仪似乎跑累了,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那脚步也愈发沉闷起来,温齐被章序塞在门后。

    一声极低沉的声音在耳边炸开,章序抬头望去,王奉仪拎着一根木杆,正给皮影上操纵杆,突然,他低低一笑,“上了操纵杆,我才好控制你啊。”

    突然,一道低低的唱词从他嘴里发出,一声一声极有韵律,虽只是轻声浅唱,却能让人感受到这背后强烈的故事性。

    “啪!”王奉仪突然扔下手中皮影,“废物!都是废物!”

    随后只见他冷眸直对,盯着地上的皮影,“都是烂坯子!跟你一样!”

    暗处的章序敏锐地捕捉到他话里的信息。

    跟你一样……

    这个‘你’是谁?

    王先生呵呵笑了两声,随后脸上挂上了一丝诡异的笑,拍了拍自己的脸,“是啊,跟你这皮影大师一样不要脸,是个老废物!”

    他突然指着刚写的戏,手指捻着要把它撕烂,“那你说说,我把这破烂儿撕了怎么样?”

    温齐越听越心惊,不禁心里大喊着:这都是什么啊!

    那个王奉仪不会有精神分裂症吧?

    岂料这荒诞的想法刚冒出来,那边王奉仪就突然一根手指放在嘴边,做出一个‘嘘’的动作,而后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把门打开,章序只觉一阵强大的法力波动,冲击着她最薄弱的精神力。

    她脚步踉跄了一瞬,可就是这一瞬间,王先生出手极快地抓住章序的腿,刚想脱离,王奉仪却笑了笑,“还想跑?我抓了你这么些年,你可终于出现了。”

    什么这么多年?

    这人到底是谁?

    这是章序彻底失去控制前的最后想法。

    她只觉周围一片黑暗,似乎被关入一个幽闭的空间,四周坚硬不可打破,黑暗处突然冒出火星,而后烟熏火燎很快烧到她这里,激得她一阵咳嗽,层层递进的刺痛中,眼前竟浮现出几个模糊的片段。

    那仿佛是个很大的场面,白胡子道人跪坐在时空裂缝一样的地方,眼神悲悯地望向远处,章序似乎想全力奔过去,却闯入另一个老道,那老道一脸刻薄相,活不像好人,只见他蓦的一剑捅向白胡道人,章序只觉心如刀绞,身体不受控制地想冲上去,却被一人拦下。

    那人面容模糊,声音极低沉极熟悉似的,“章序,别去!”

    “章序!”

    眼前一片血污,章序立在一个空间里,面前站着个跟她一模一样的人。

    只是这“人”眸色猩红,眼尾上挑,看待一切都饱含蔑视,“你就这么废物?”

    温齐惊恐地发现,对面的章序神色忽而变得极其冷冽,还带了两分他从未见过的……疯。

    “章序”已经眸色红透,淬着毒似的眸子瞥了他一眼,却仍是笑着,“你谁?”

    随后动了动身子,有些嫌弃地看了看周围,“这什么鬼地方?”

    她甩开温齐,径直走出去,虚影与王老四目相对,王先生像是能看见她一般,“你该去死!”

    而后张扬着扑过来,“章序”侧身一闪,那副原本是虚影的身体竟然渐渐有了实体,章序的手已经伸到了王奉仪面前,而后猛地掐住王奉仪的脖子,“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在我面前卖弄!”

    王先生挣扎着,身躯几乎承受不住这雷霆之怒,章序一点也没手下留情,他脸色逐渐发青,手和脚扑腾着想挣脱,却见章序笑意更深,“她就这么窝囊地跟你这种废物周旋这么久?”

    温齐手已经有些颤抖,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章序,听面前人说的话,他不禁心下急转。

    他说的那个“她”到底是谁?

    为什么要说“她”?

    脑袋里已然跟宇宙大爆炸一般无所适从,章序却又加重力度,王奉仪扑腾得更厉害了。

    “嗖!”

    不知从哪飞来一道气流,擦中章序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