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焗鸡?”
一听手下这么回复,沈三钱先是一愣,而后不觉哑然失笑起来。
这年头盐价如此高昂,居然还有人做这种高成本,且又不利行利市的冷门生意?
沈三钱笑了,不禁摇头道:“蠢材!现在的年轻人就是不踏实,想发财想疯了。若是海内升平,邦国强盛,百姓殷实,做此生意或许还有利可图。可在如今这样的大环境下,岂非是百亏不赚?呵呵。”
听此,中年掌柜也道:“是啊,现在的小掌柜哪有家主当年创业时,那般踏实肯干?都在想着走捷径,博人眼球,引起话题。这不,几只盐焗鸡的小店,转让费都敢要三百两了。不出意外的话,肯定是某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厮在哗众取宠,家主大可不必理会。”
沈三钱捋了捋胡须,点头道:“嗯,命人快速疏散群众吧。咱必须快些赶去文渊楼,不能让长公主殿下等太久。”
说完,便又倚在靠背上闭目养神起来。
“是。”
中年掌柜应是,再次掀开车帘,催促侍卫尽快开道。
沈府在平洲的威望极高,尤其是在普通百姓眼中,沈大家主可是传奇人物一般的存在。
他三十多岁前还一事无成,家中八兄弟分家的时候,只分到了三个铜板,连个相好都没有,孤家寡人,住的是城外的棚户。
但就是在这样身世背景下,这位沈先生硬是以“三钱”本金,从苦力脚夫做起,二十多年间风生水起,白手起家,生生造就了如今沈氏平洲首富的地位。
他本名沈老五,因以“三钱”的资本起家,后才改的名字。
三钱起家,二十年富甲平洲郡,这样的本事绝非随便一人都有。
因此,沈三钱在城中各大中小商户的眼中,乃是教父级别的人物,备受敬仰。
一见是沈府的侍卫前来开路,众多围观的百姓纷纷让道,马车缓缓行进。
可还没驶出多远,沈三钱忽然像意识到了什么,豁然睁眼,道:“不对!沈全,刚才你说倒闭的那家店是做什么来着?”
中年掌柜沈全听此一问,稍稍皱眉,似乎觉得沈大家主不该再对于感兴趣,但还是回道:“盐焗鸡店啊。”
沈三钱眼中泛起一抹光,脸色一沉间透露出敏锐的洞察力,道:“盐焗鸡做这门生意,最大的成本是什么?”
沈全想了想,道:“鸡不贵,也就十来文一只,倒是盐价高昂。制作盐焗鸡的粗盐,在官营的盐铺中最少也得一两银一两。那制作盐焗鸡最大的成本,自然就是来自粗盐了。”
沈三钱轻笑,目光微妙道:“那不就对了吗?如果那家店主并非傻子,他打出的三百两转让费,其实价值体现不在盐焗鸡上,而是制作盐焗鸡的盐呢?”
沈全一愣:“盐?家主的意思是那家店主转让的不是店,也不是鸡,而是盐?”
“对!”
沈三钱忽然掀开车帘,朝李宣的鸡铺望去。
半分钟后,放下车帘,道:“那家店连门头招牌都没有,店内最基本的揽客装修也没做,昨日开张,今日便宣告结业转让。且还打出三百两的高价转让费,最关键的一个字眼是,他说的是打包转让!”
“打包转让,也就是说店内用以制作盐焗鸡的盐,也在转让的范围内。几只鸡不值钱,但若他店中的存盐足够多,那就值!”
听此,沈全微讶道:“这按照家主这么说,这家店主其实只是为了卖盐?正常人不会昨日开张,今日就结业转让。他开店卖鸡是假,明知没有市场还要做,本就是为了倒闭!因为一倒闭,他就能整体转让,把存盐出手!”
“朝廷严禁私盐买卖,他不能明着卖盐,于是就开了个鸡铺做包装?”
沈三钱笑道:“说对了。”
“那这个店主非但不是个傻子,反而还小有聪明?他手上的私盐是随店铺转让的,即便官府得知,也不能算他私售!只因明面上他卖的是店铺!”
“是啊。但你还少了一点没有想到!”
“请家主明示。”
“用店铺包装,再整体转让的方式出售私盐,虽然可以规避官府追缉的风险。但他似乎有些心急,昨日才开张,今日就倒闭。按理说,他应该支撑个半月以上,才算合理!否则,很容易被官府盯上。但他还是铤而走险了,你说为什么?”
“那店主急用钱?”
“是!而急用钱的话,他就没有时间讨价还价。他打出三百两的价格,可能是急售,兴许他店内的私盐价值更高。”
沈三钱说着,忽而眼底一蹙,接道:“停车!我要去会会这家店主,他急售,我占便宜。买下一单远低于市价的私盐,想想也不错嘛。呵呵。”
话说之间,沈府的马车在李宣的鸡铺门前停下。
沈三钱微笑着,昂首从车上走下,令围观之人一阵惊讶。
沈大老爷怎么来了?
而且还径直走向那个傻小子的店铺?
怎么回事?
沈老爷不会对那间只有几只鸡的店铺感兴趣吧?
人群一阵骚动,各自叫着“沈老板”,同时自动为他让开了一条道。
李宣被人群异常的“骚动”引起注意,
起身望向沈三钱,见对方一身华服,腰缠金带,面带红光,左手拇指上戴着一个上好和田玉制成的扳指,妥妥的富贵相。
就连跟在他身后的随从,手上也都带着金戒指。
不禁让李大当家眼前一亮,心道:嗯?这么快,识货的买主就来了?我还以为得等到个一两天呢。
想着,他压下内心的兴奋,表现出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
等沈三钱走到面前,他故作淡然道:“这位客官好,是想来一只肥美的盐焗鸡吗?”
沈三钱端详了他一下,却是摆手道:“盐焗鸡就免了,但我对你这家店倒是很感兴趣。转让费三百两有少吗?”
此话一出,围观的人群再次炸锅。
什么?
沈老板来了,不买鸡,反倒问起转让费,不会是真想买下这家店吧?
可是他既然对鸡不感兴趣,又为何要买下这家店?
这家店岂非就只有几只鸡?
李宣自动忽略人群的喧闹,眉目一动,凑近小声道:“老板对我这小店有想法?”
“那不然我来干嘛?”
“诚心要?”
“当然!不过,得值!”
“那就行了。保证让老板满意,还请店内说话。”
李宣顿时眉开眼笑,进入了“销售”模式。
来到店内。
李宣将店门掩起,毕竟这样的生意不能让太多人知道猫腻,而后正色对沈三钱说道:“老板,我打出三百两的转让费,便是要过滤掉一些没有眼光的人。而你能来问,大概是知道我这店的价值在哪。”
“明人不说暗话,生意人爽快干脆。三百两,你稳赚不赔,不能再少了。”
说着,他转身进入那张前任店主留下的柜台,从中提出了一袋东西摆在沈三钱面前,接道:“老板请过目,上好的粗盐,足有十来斤!”
盐焗鸡,“招牌”的第一个字便是盐。
精明的商人不难想到,但凡开这样店铺的老板,必然有些存盐。
沈三钱既能来问,说明他深知隐晦,李宣倒也不想跟他过多委婉,直接就把“真家伙”摆了出来。
说完话,直接解开袋口,抓起一把粗盐,展示道:“老板请看,白花花的粗盐,粒粒分明,绝对的上品!成色你自己看吧!”
沈三钱低头望去,蓦然一惊。
只见李宣手中的粗盐,成色极佳,单以肉眼看,便知杂质极少。
众所周知,粗盐若含有大量重金属杂质,那盐粒就会稍显发黄。
而李宣的这袋粗盐,却是偏白色的,说明纯度极高。
令沈大老板不由错愕,脑中莫名产生一个念头:这样的成色若直接碾碎,即使不再过滤,也可以当成细盐来使用了呀
其成色,甚至堪比官方的细盐!
这小年轻是如何得到的?
沈三钱旗下众多酒楼饭馆,是朝廷的用盐大户。
官营盐铺卖的是什么货色的产品,他最清楚。
眼前这袋粗盐绝非官方出品,但却要比官方的精纯得多。
“这袋粗盐绝非官盐出来的,你从何处得来?”
沈三钱抓起一把粗盐,试了试味道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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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变得严肃道。
李宣笑道:“不瞒老板,我祖上三代都是做盐焗生意的,对盐极为熟悉,自然有些方法改良的。但那是秘密,还请老板不要打听。你只需说买不买我这家店即可。你是明眼人,自然知道值不值!”
沈三钱神色忽闪,顿了顿后,道:“好。我自然是对此有些兴趣的,但仅仅是这一袋粗盐,按官盐价格计算,顶多也就百来两银子。这也不够你打出的三百两价值啊。”
“稍等!”
李宣闻言,立马又转入柜台,拿出那袋细盐,道:“加上这个应该够了吧?”
沈三钱接过,打开一看,再次震惊:“细盐?”
李宣呵呵笑道:“正是。老板对我这家店感兴趣,肯定也是经常和盐打交道的。那一定也明白做盐焗鸡是不能用粗盐腌制的,得用细盐!恰好,我家还有这几斤存货。你买了这家店,东西就全部归你。”
沈三钱掂量了一下,估测得有五六斤重的细盐。
即便是按官方盐的最低价格,粗盐加细盐两袋,价值也足够三百两了,有多无少。
关键是,李宣的这些盐比官府的出品还要好。
而沈家的生意,大多与粮油、酒肆有关,对盐的需求巨大。
眼下没想多久,连价格都不想压了,直接应允道:“好!我买了!”
李宣暗喜,赶忙道:“那就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吧!字据我都准备好了。”
说完,竟直接从怀中掏出一张转让契约。
沈三钱也是爽快,转身朝沈全暗示了一眼。
沈全会意,当即掏出三百两银票交给李宣,并出面与他签订了转让契约。
拿到钱,李大当家喜出望外,收起一式契约书后,摆手道:“谢了。东西就交给二位老板了,在下告辞!”
话声落地,人已走出了门口。
对着仍在密集围观的路人,高声道:“大家伙都散了吧,里面这位老板已经买下了店铺,这里没便宜可捡了。”
众人闻言,第三次炸锅。
沈老板居然花了三百两价格,盘下一家只有几只盐焗鸡的店铺?
合着这个傻子老板倒闭了也能赚钱,而且是大赚?
就在围观人群大为震惊之时,李宣却低调了起来,快速挤入人群扬长而去。
前后也就眨眼的功夫,当沈三钱走出门口,想再次寻找李宣已不见踪影。
他浅浅一笑,倒也不显意外,从沈全的手上接过那张转让契约后,目光落在署名上,沉声道:“查清这个李惊才的底细,我总感觉他还会再开店,然后再倒闭只是不知下一次倒闭的是盐焗鸭店,还是盐焗猪手店”
与此同时。
平洲东城,繁华的闹市中段,一座高起三层的塔楼前,人群同样拥挤。
但与长宁街聚集的吃瓜群众多有不同,围在这里的人大多都是书生,俊男美女皆有。
楼前的广场上布置隆重,像是在举办什么大型的诗会。
顶层处,骑楼外。
赵紫薇一身华衣,俯视着身下人头涌动的平洲文士,淡然开口道:“人都到齐了吗?”
身后,平洲总兵崔玉阳恭敬道:“除了沈三钱还在路上之外,平洲总商会的各大老板已经到齐。”
“很好。天下初定,父皇有意在三个月后,召五国来使楚京,谋求得到五国的支持,承认我西楚赵氏正统之名。届时,五朝盛会,天下群英汇聚京都,少不了一场文武比试。此番,本宫来平洲只有两个目的。第一,赶在五朝盛会之前,拿下秋神山这块毒瘤。第二,挑选我朝能人异士赶赴京都,在五朝盛会之上大展我西楚豪客风采!”
赵紫薇缓缓道:“而打仗是需要花钱的,平洲商会这些老板们近年在朝堂的庇护下,可没少发财。让他们解囊,配合募集军饷,理所应当。”
崔玉阳道:“殿下所言极是。想必平洲商会自会慷慨,支持殿下的剿匪大计。”
“嗯。对了,李宣此贼怎么样了?他拿了卖掉本宫的五十两银子去干什么了?是不是在四处筹备车队,将秋神山的脏银运来?还有,李宣身在白云集羁押的消息已经放出去多日,他手下那些匪众有何动静?”
赵紫薇浅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