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吊唁 (四)
    江大强说:“本来是个小手术,但尽人皆知老徐上过手术台,传着传着就变了,说成了他得过肺癌,死里逃生,不知今后是否复发,健康状况堪忧。提拔的机会当然还有,集团又一次开会研究,老徐入围,在候选人名单里榜上有名。这次,有人跳出来说,徐度有癌症,身体不行,哪能为党国好好工作呢?应该考虑的另外某某人——人事安排后面,全是各种关系和利益,你没有其他弱点,健康情况便成了可以做文章的借口。他再一次失去了宝贵的机会。志成,记住,将来有一天你要往省公司领导或集团领导位置上走,从现今开始,体检报告、病历报告,一定保管好。再好的人,到了医院,总能查出三分病出来。体检医院的报告,全电子版了?是吧?随手一转,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人家说不定就存起来了。我有一个朋友,在能源行业的,身体不太好,住了两回院,消息根本无法封锁,遗憾退出竞争理想职位的队伍,只得寄情山水了,强哥哀之。这其中的道理,同老徐一样,志成你要鉴之。”

    “江湖险恶,嘿嘿,幸好我是国防身体。”

    “晓得你娃是国防身体。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同女财务好,身体不行,人家哪会服气!”

    “强哥三句话不离本行。中午李香莲送我们到高铁站,不是我在场,你们俩个肯定会拥抱热吻了。对不起,兄弟我今天当电灯泡了。”

    “笑话,能扑上去,强哥会管你在场?老子现在单身,追美女不仅合情,而且合法。”

    “那是李总有羞涩感?我看她要向你扑过来的样子。我们下了车,她停在原地,一双眼睛直勾勾看你,后面的车子按了无数声喇叭,她才依依不舍离开。说到底,还是我当了电灯泡。”

    “什么时候,你听到我叫她‘莲’,她叫我‘强’了,你就可以叫她嫂子。”

    “我想明天就打电话叫她嫂子,哈哈。”志成想起了江大强叫涪城的那位旧情人,从“巧玉”叫到“巧”,估摸反映出了拉手亲吻到脱衣服上床的质的变化,他无意之中作了“历史回顾”,笑得更起劲了。开车的司机听出门道,跟着“嘿嘿”地笑出声。

    “别打岔,还说老徐。集团开会研究的小道消息,传到了万立豪和徐度的耳朵里,两人一商量,这种消息必须澄清。就由万立豪出面,给集团每个领导分别发了邮件,还给集团组织部的头儿专门打了电话,说那次体检误诊,早就有清晰明确的结果了,徐度哪有健康问题,整日活蹦乱跳的,挑起革命的千斤重担、万斤重担,均不在话下。哪知,万立豪这是授人以柄。你想啊,提拔省公司一把手,到金字塔的塔头了,竞争的人多得很嘛,总有人反对,找各种理由反对。第三次研究提拔的时候,有人说,万立豪发的邮件、打的电话,是本位主义,想推举自己,争论得厉害,集团董事长就说,我们现场测试一下吧,找个同徐度熟悉的同志,开着座机的免提键,当面问问徐度的身体状况,如果徐度自己说没有问题,马上任命他。”

    志成兴趣大增,问道:“还有这事?看来集团的董事长倾向于任命徐总。情况如何?”司机也说:“这测试,决定着升迁哦?”原来,司机一字不落听了两人讲话。

    江大强点燃了一支烟,吊足志成的胃口,“秘密吧?我从来没有泄露过。任命个人不容易啊,连集团董事长也不敢擅自拍板。从最后争论老徐的健康,说明徐度在其他方面是无懈可击的,对手只有把文章放在健康上了,于老徐而言,这也是一种胜利。好,说回来,集团的常务副总给徐度拨通了电话,开着免提键,老徐并不知道。常务副总问:徐度,最近忙哇?徐度说:谢谢领导关心,现在是很忙。常务副总问:最近身体怎么样?全部人竖着耳朵听。你猜,老徐怎么回答的?徐度不知人家的意图,想了一会儿,回答了什么?你们想得到吗?”

    志成和司机不约而同地说:“想不到,你说。”

    江大强嘿嘿地笑,在皮卡车转弯灯闪烁的光亮里,露出一排牙齿,“他妈的,老徐回答:身体还没有恢复元气啊,感觉劳累很得,常有力不从心之感。集团董事长是极力挺老徐的,听到这句话,气得差点背过气去。常务副总说:这么严重?那你需要好好养病哦?你没有经常请假吧?老徐还是没有搞懂,也根本不可能搞懂电话那头的意图,又回答说:谢谢领导关心。我要请假的时候,会提前请。”

    志成说:“在领导那里,不能说不行。徐总为什么要那样回答?”

    “人各有命,此言不虚。我问老徐,那次通话为什么选错了答案。老徐说,在免提电话前两天,他才从外地回到锦城,集团调到他到各省检查,一次检查就是四十天,中间还不准没有回家,大半年,搞了两次,相当于两个多月奔波在外。他以为常务副总打电话,又要抓壮丁,再一次调他去作检查,实在不想跑了,就故意说身体情况不好。谁会想到这是在测试啊!”

    志成说:“唉,太可惜了。人各有命!”

    江大强说:“我开始学易学以后,找师父过,问老徐还有没有机会。师父说,老徐只能在这个职级岗位干到退休了。虽然升不上去,但是德高望重、全身而退,这是没有问题的。”

    志成说:“对对,强哥你研究易学的。要不给我也预测一下。我早就想问一问了。”

    “你的生辰八字,我记得倒。我给你过过生日子的嘛。你肯定有机会上,强哥预测过的,不是说了春节前后吗?”

    志成心花怒放,睡意全无,“借强哥吉言。”

    “你不要老是问来问去,天机不可泄露!再问来问去,就算算准了也不灵验了。”

    “那我可不可以理解为,强哥你在给我心理暗示,让我决战这几个月喽?”

    “那倒不全是。我只告诉你,管锋去广东前,我师父算了一下,得到两个字,是驿站的”驿“字,‘双驿主大贵”,意思是他以后的工作要换,而且换好几次,能够得‘大贵’。没有多久,提任的信息就到了。你说,神不神?”

    志成说:“好久带我去见师父?给我开个后门。”

    司机这时发话说:“江总,我想起来了,这个徐总,早年从我们县里考上名牌大学的,是不?哦,他同我爸妈年纪差不同,同在县中上的高中,我小的时候,不好好读书,爸妈还讲徐度,用他来教育我们。肯定是他,他老家就在你们要去的那个寨子。”

    江大强问:“这么出名?考个名牌大学,全县有名,还传播了两代?”

    志成说:“你没有在农村待过,我们那样的农村,比这里好很多,每年能考上重点本科的人数,也十分有限,如果上了好学校,学校开着宣传车到处广播,十里八乡都知道。我考了个重本,我班主任到处吹嘘了十来年,现在回去,他还在提,提起来眼睛就发亮。”

    志成和江大强最终没有敌过长途奔波的睡意,深夜四点左右说不动话了,脑袋靠在座椅上,沉沉睡去。皮卡车没有空调,两人没有司机的毛皮鞋,车身上盖了一件棉大衣,脚暴露在外边,身体始终暖和不起来。

    志成被冻醒了,看着司机哈欠连天,问:“要不要休息一下?万一出事故,这荒郊野岭吓人。”司机说:“不用,快到了”。志成看看四周,天果然麻麻亮,道路周围的树木、山岭渐渐清晰,远远地传来起起落落的鸡叫声,忽长忽短,仿佛叫醒了沉睡的乡村。江大强睡眼惺忪,清醒过来,说道:“快到了?到了寨子里,开车先转两圈,确定一下是哪家。办丧事,万一进错了门,鞭炮放错了,要遭人打死。”

    皮卡车开进半山上的寨子,远远望见晨雾中立出一支旗杆,从一家人的房顶伸向半空,经幡在早上的寒风中猎猎飘动。司机说:“那是死人立的旗杆。”车子开过去,院门前停着小货车、小面包车、三轮车、偏斗车,有十多辆。院门半开着,门上贴着白纸和黄纸,一阵阵刺鼻的纸钱味道钻到鼻腔里。志成隐约里看到院门里,有稀稀疏疏的人影闪动,人影头上扎着白色的布条飘来飘去。

    江大强说:“志成,你去问问,确定一下是不是徐总家。”志成拿掉棉大衣下了车,忍着寒气,快步过去把院门慢慢推开。一个壮实的人影从里面急吼吼地走出来,几乎撞了个满怀。往旁边一闪,定睛再看,人影正是徐度。

    徐度脑袋上包着白布,系成一条帕子,在肩背后边拖成尾巴,手上拎了一个背篓,正准备出门,像要去请人或置办东西的架势。志成大叫了一声“徐总”,徐度看清了他,吃惊地问:“咦,你怎么在这里?”

    志成说:“我和志强哥一起来的,他在那台皮卡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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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 江大强早拉开车门跑了过来,叫着:“徐总、徐总,我在这里。”几步冲到徐度面前,“我和志成专程过来,送老人家一程。”

    徐度肯定没有想到两人的到来,惊得合不拢嘴巴,一手拉着江大强,一手拉着志成,说道:“你看这,这……你们昨晚赶路?大强,你们要来,也不提前说一声。”

    江大强说:“不敢讲,讲了你肯定不同意。”

    徐度说:“同意的,同意的,你们跑这么远,太让我感动了。”

    徐度把两人往院门里带,冲里边用最大的声音喊道:“哥、姐,哥、姐,我朋友来了,我公司来人啦!”

    院子里摆满了花圈和桌椅板凳,乱乱糟糟的,中间留着一条甬道。志成和江大强走进去,从正中的堂屋里冲出来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打扮同徐度一模一样,未到跟前,单膝着地在甬道,作拜伏状。徐度快步跑过去,动作和中年人一样,排成了一排,变成了三个中年人的动作。江大强叫了一声“多礼了”,紧走几步,赶紧一个个去扶起来,三个中年人不为所动,坚持单跪着。直到志成走上前,逐个扶了一遍,三人才慢慢起身。徐度边起身边说:“我们这里的规矩。谢谢你们专程前来吊唁。”

    江大强叫了一声:“哥、姐,你们和徐总,节哀顺变!请带我和志成去灵堂,我们先上香。”

    到了灵堂,浓重的香烛纸钱熏得志成头脑昏沉,几乎想抬手掩鼻,终究忍住了。江大强眉头不皱一下,对着徐度老母亲的灵牌,倒头就拜,磕了三个长头,起身再合十再拜。拜完,从旁边的桌子拿了一支香三支烛,点着了插到灵牌前的泥巴烛台上。志成看懂了,学作去拜。徐度在旁边拉住他说:“大强代表了,行了行了。”志成异常坚决,话没有讲一句,膝盖便自动弯到地面

    的蒲团上去了。

    徐度说鞭炮在八点钟放,现在寨子里有很多城市一样的规定,红白事不能随便扰邻。农村人勤快,八点钟前,村子里已经活跃起来,像赶场一样,吊丧的人、送东西的人上门,络绎不绝,有人来一般先放一串鞭炮,炮声短则十秒钟,长则二十秒钟。司机小心翼翼地卸下车上的鞭炮,从院门开始,顺着院墙前绕了四大圈,不断人来问:“谁带了这么多火炮?”,有人说:“这起码要放二十分钟。”

    江大强请徐度一家人来看放炮。一声令下,火炮霹雳叭啦地响起来,一片电光闪动,惊天动地,其中杂着个别的大炮,震得人两耳发蒙。五分钟后,全村的人都跑出来看,对着徐度、江大强和志成这边指指点点。徐度捂着耳朵,大声问:“怎么这么多?”鞭炮声盖过了人声,江大强大约听清了,趴到徐度的耳朵边说:“你不要管啦!晚上和明天还有两车要放!”

    徐度的眼睛湿润了。徐度旁边的哥哥姐姐,眼睛也湿润了。

    司机返回,江志强把司机送上车,说道:“你回去换个大车,再拉一车鞭炮来,要最好的。你回来的时候小心,如果来不起来,找个人陪你,一起开车上寨子里来。我给钱,不会亏待你。”

    砖混小楼二楼的木板床很硬,丝毫没有影响志成和江志强补瞌睡。睡到中午,徐度亲自来叫两人下楼吃午饭。徐度拍拍志成的肩膀,“志成,入乡随俗,要喝米酒。”

    志成说:“不行。我的酒量,领导你是知道的。”

    徐度问:“在想会计报告的事?”

    志成说:“还好,我出来了,电话并不多,财务报告应该顺利的。”徐度说:“那你放开喝,我保护你。这酒三十多度,喝几碗问题也不大。”说着又拍拍志成的肩膀,“黄蓄英和向阳知道我家的事,说要来吊唁。我坚决不准他们过来,你来了,可以代表他们。公司里知道以后,魏总派人来,我只同意工会副主席和秘书,一共来两个人。你和志强跑这么远,放这么多火炮,震动整个寨子。我在锦城参加工作,离家太远,既照顾不了老母亲,也帮助不了家里,亲戚们以前总说闲话,据说徐度在外面混得好,好什么好啊,给家里拉不到一丁点关系。你们一来,这么大动静,让我和我这个家,挺有面子的,我多年欠老母亲和哥哥姐姐的,好似减少了不少。你们俩一定要坐到主桌去!就是堂屋里那桌,我陪你们。”

    江大强在旁边,兴奋地叫道:“好好,听徐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