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没两天,姜左雇了个司机专门接送自己上下班。
以前一分钱没有时觉得电视剧里那些专门雇佣司机开车的大老板纯粹是为了装逼。
现在轮到自己天天六点起两点睡工作还忙不完时就知道,下了班还要开车真挺累的。
哪怕姜左之前练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散打,到了这个年纪,精力也有限。
司机是秘书挑的人,年龄不大,三十多岁,给人的感觉斯斯文文,不像司机,像那种精英白领。据说从二十岁就开始开车,开了十几年,是个技术稳当的老手。
只要来的不是个满嘴烟味的路怒症,姜左其实都没意见。虽然仔细想想她以前就是这种人。
“你姓钟是吧?”
秘书在临下班前把人带过来见她,姜左和男人握了握手:“试用期两个月,时间安排周秘书跟你说过了吧。”
“钟易。”男人点头微笑,“当然,我会尽最大努力履行职责。”
姜左回来这一周都在忙。
房子里很多生活用品都要重新买过,但她一直没抽得出空来。今天是有人开车,她才能分出神想想自己目前的生存环境是不是太简陋了点。
姜左让钟易把车停到了公司附近的某大型购物中心,准备进去快速买完快速撤退。
晚上八点的商场里人还不少,这附近有好几所学校,下了课来逛街的学生远远多于上班族。
钟易跟在她身后忍不住感叹:“现在想想,还是上学的时候好啊。”
“是啊。”姜左在回工作消息。
“您也这么觉得?我还以为……您这样的成功人士,看起来不会缅怀过去。”
“我不成功,”姜左还在看手机,“我就是个啃老吃白饭的。”
钟易:“……”
聊天没能聊得下去,姜左倒是三下五除二就把东西买好了。
对用什么东西她基本没有讲究,不难用就算合格。
到了付钱走人时,后面的人群忽然叽叽喳喳起来,钟易转头看了一会告诉她:“是群学生。”
“这周围学校多。”
“是吗?怪不得。”
“你不知道?”
“我之前一直住在南区那边……”
回到车上,钟易把大包小包放上副驾驶,无奈地笑道。
“本来也是在那边当总裁的司机,不过后来那个公司破产了我就没干了。”
那还真够倒霉的。
车子很快发动了。
自从那天去了一次陈月江的大学,回来之后姜左依旧每天都会收到他发来的消息,说自己在学校干了什么,同学干了什么,今天的天气怎么样诸如此类。
姜左有空了会回他两句,但忙的时候就另当别论。
她今天一天没看手机,现在才看见早上七点,陈月江给她发了个:“好困,为什么会睡不醒啊。”
十点十二分:“同学一直跟我说她看了什么什么剧,好吵,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十二点半:“这家饭馆的小炒好好吃。”
下午三点:“周末街上的人怎么这么多啊。”
五点半:“好冷,早知道不出来了……”又一条:“也就只有你周末还在工作了吧?”
最后一条停留在五点半。
天已经暗了,都市的夜晚车水马龙,有飘飘忽忽的轻盈的东西一粒一粒落在车窗玻璃上,白色的。
下雪了。
“这应该是今年最后一场雪了。”钟易说,“再过几天就该升温了。”
随着白色帷幕缓缓降下,广场上的人群撑起了伞。
车子在细雪中穿过一座天桥,驶入细长狭窄的小路。
姜左不经意间瞥见街边有一道熟悉的人影。
她叫钟易停车靠近,摁下车窗。看清站在那里的人后,挑挑眉,有点不知道说什么了。
“你站这儿干什么呢?”
她把手肘靠在车窗上,探出去冲少年搭话,他的睫毛抖了抖,抬起来时,有雪融化后形成的水珠微微湿润了他的眉眼。
他没拿伞,也没系往常那条围巾,雪花在暗色的外衣上洒落一片,接着又融化渗透进棉质面料里,有湿漉漉的气息。
他身边没有人也没有车,一个人站着显得孤零零的,像只落难的动物。
“是姜总认识的人吗?”钟易回头问,“天气预报说这雪会持续三个小时,一会儿说不定会下大。”
要是积起来又结冰,那就麻烦了。
“你家司机呢?”姜左问陈月江。
陈月江大概没想到她会在这儿,眸光盯着她晃了晃,才说:“联系不上了。”
“联系不上?你手机呢?”
“……丢了。”
“那你就一个人站在路边发呆?”姜左忍不住笑了。
“我没发呆。”陈月江小声反驳。
“算了,你先上来吧。”
陈月江没吭声,盯着脚下潮湿的泊油路,抬头看见驾驶座上的钟易,顿了几秒才上前拉开了车门。
他一坐进来就是一股寒气,不知道在外面站了多久了。姜左让钟易把暖气开高点。
“你没跟你同学一起?”姜左问他,“你家司机的电话号码记得吗?”
陈月江说不。
“那家里人的呢?你哥的?”
“不记得了。”他说。
“还是得记记,现在连幼儿园小朋友都会记家里的电话号码了。”
把一个正值青春期的少年比作幼儿园小孩,多少会冒犯男孩的自尊心,但陈月江看起来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姜左就略过这个话题,冲他点了点手机。
“我有你哥微信,我给他打还是你自己跟他说?”
陈月江顿了一下,垂着眼皮不讲话。
他平时在线上是那样,等真见了面又静得跟只兔子一样。姜左觉得这小孩真有意思。
姜左给太子爷打了个微信电话,待接听音在车内平缓地响着,钟易恍然问道:“所以他是姜总亲戚家的孩子吗?”
“差不多。”姜左说,“算是熟人家的小孩吧。”
她说完这句话,陈月江在旁边忽然飞快地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他脸色始终淡淡的,但看她的这一眼却像含了别的什么情绪,在姜左看清他什么表情之前,他已经倏地扭头望向了窗外。
太子爷没接电话。
“看来你哥在忙。”
“他周末本来就很忙的。”陈月江道,“跟你一样。”
姜左翘起嘴角:“我可没你们陈家家大业大。”
陈月江不说话了。
他手机丢了,家人电话号码不知道,雪还越来越大,这么干等下去也不是办法。
“今天周六,你要回家还是回学校?送你回去吧。”姜左说。
只留了个侧脸给她的陈月江闻言轻轻“啊”了一声,这才转过头来,他看着她,脸上还是那副表情,只有嗓音格外慢腾腾地说:“我没钱。”
“我还缺你那点车钱?”姜左觉得好笑,“想好回哪儿了吗?一会儿雪要是积起来我们三个谁都走不了。”
“……”陈月江说,“学校。”
陈月江的大学离这儿有半小时车程,等到了那边差不多就十点了。
钟易打开导航发动了车,雨刷器上上下下地擦去挡风玻璃上一道一道的水渍。
这场雪让嘈杂的夜晚变得再次宁静了。
车内也很静,陈月江在线下话很少,坐姿也很端正,背脊挺得笔直,两只手松松握拳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这样一看,果然是教养良好的豪门少爷。
姜左看着他的目光时不时流离过窗外和前方的驾驶座,又落回地上,随意地跟他闲聊起来。
“今天不是放假么,怎么不回家?你哥总不会为这点事训你吧?”
“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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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月江回答得一本正经,“我学习很忙的。”
“哦,忘记你是个好学生了。”
陈月江:“……”
陈月江:“你不是吗?”
他偏头看姜左的眼神带了点怀疑。
“差得远。”姜左笑笑,望着窗外道,“小钟,感觉这雪变大了啊。”
“好像真是,姜总。”钟易苦哈哈地说,“希望咱们去了还能回得来。”
“回不来就算了,我给你报销酒店钱。”
“真的?姜总您可比我上一个老板大方多了。”
陈月江:“……”
姜左和钟易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聊路况,聊聊车子的驾驶手感,聊聊他的上一份工作。
姜左为人看着不近人情有股疏离感,但似乎又和谁都能说说笑笑。
陈月江坐在旁边,听着暖气嗡嗡从出风口排出来的噪音,冷不丁地说:
“那个。”
“嗯?”姜左停下话头。
“你的那个火机……”
“怎么了?总不会是赝品吧?”
“不是赝品。”陈月江抿了抿唇,“你说最底下刻了名字,我看了一下。”
“J.Z。刻的是你名字的首字母吧。”
“那是谁送你的礼物吗?”
少年搭在腿上的手指拢紧了一些,嗓音还是一如既往的静如止水。
车内没有声音,只有导航里富含感情的女声语音在持续作响。
“也许是吧,有点忘了。”姜左慢悠悠地回答。
“……哦。”陈月江慢腾腾地说,“我想,你会不会还需要。”
“之前不是说过了吗?”姜左道,“我看起来很像那种会为了一个火机出尔反尔的坏人吗?”
其实如果不是陈月江自己主动开口提打火机,姜左根本就不会问。
那些过往和某人亲密无间的青春岁月早就连同七年前的那场暴雨一起,汇入江水,消散在了茫茫无尽的大海里了。
车内很安静。
姜左看见陈月江的唇瓣轻轻动了一下,不知为何,显得有些僵硬,但最后什么也没说。
姜左也没有再开口。
地面铺满了一层银装,车轮碾过很快又没有了痕迹。
十点二十分,车子停稳在学校门口。
不等姜左说话,陈月江砰地一下打开车门下了车,接着头也不回地跑进了雪景里。
“怎么了这是?”钟易纳闷。
姜左不说话,摇摇头让他开车,余光往陈月江刚才离开的方向望了一眼。
窗外的景色开始往后倒退,她看见远处那深黑的阴影里有人停下脚步朝这边回头,视线没有对上,很快就像走马灯一样滑过,看不见了。
“姜总,咱们现在是回去了吗?”
“嗯,”姜左收回目光道,“回去吧。”
雪最后还是没能积起来,停下来后街道的雪很快就融化变成污水流进了城市水循环里。
姜左睡前看了眼手机,陈月江的消息依旧停留在下午那会儿。
哦对,他手机丢了来着。
“嗡嗡”
消息提示音。
钟易掏出手机,是姜左发来消息让他明早提前半小时过去接她。
他边走边回复,没注意前面的来人,不小心跟人撞了一下。
“不好意思。”
“没事没事。”
是一群学生,有好几个男男女女,擦肩而过时听见他们七嘴八舌地在说。
“——真的根本不接电话!他在干嘛?!”
“我给陈月江发了无数条消息了,不理我。刚才还在我旁边的啊。”
“奇了怪了,跑哪儿去了……”
陈月江。
有点耳熟的名字。
但好像又没在哪儿听过。
钟易在心里犯了下嘀咕,接着快步离开了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