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程天宝猛然间想起什么,声音有些发飘打颤:“小孩,你问问她,他,他们没有再去求求河神嘛?你们这儿的人不是说那个河神老爷很厉害的嘛!”

    裴小孩觉得他有点奇怪,但还是问了。

    方婶子道:“求了,怎么没求,他媳妇和老娘叫人捆着他去的,可屁用没有,一松绑,他就去砍了庙门,掀了供桌,转天人好了,又去磕头赔罪。

    这谁有法子?

    说句难听的,您别怪罪我不慈悲,早知道这样,他还真不如就死在山上了,好歹给人留了个好念想。

    大女守着儿子,老两口看着孙子,日子也一样过,如今……唉……”

    这声叹息里包含太多了,可裴小孩全都弄懂了。

    怎么会这样?那她们去救他,不是救错了嘛?

    程天宝:“错了,错了,全都错了,都怪我弄错了!”

    裴小孩虽然爱呛他,可这次她觉得不能怪他,看他向外跑。

    裴小孩忙说自己要去茅房,也趁机跑了出来,找了半天,才找到蹲在鸡笼后头抹眼泪的程天宝。

    “你哭什么,你又不知道他这样,这根本不是你的错。”

    “就是我的错,”程天宝哭丧着脸,鼻涕都垂下来了,“是我弄错了,怎么会是他要抢猴子的身体,明明就是猴子要抢他的没有抢明白,那么明显的事,我都没弄明白,我还让你把它带回来,结果把你大姐夫给害了,我把他们一家都害了,还想让人家供我的牌。”

    程天宝哭的语无伦次,

    “那个老道肯定是看出来,它肯定是又没有抢明白,我要是在我没准就能帮上忙了,现在全都完了,那个老头都死了,他还送了我好多东西,我香都没有吃完,他就死了,你姐姐的孩子也没有了,它还那么坏,我什么都不会,我怎么办啊,小孩,我好对不起你……”

    程天宝闭着眼睛哇哇哭,莫名其妙的开始对许多人道歉,包括方婶子的两只红冠子鸡。

    裴小孩觉得他在也没有用,他都说了他什么都不会,他在有什么用,这根本不关他的事。

    可是他一哭,裴小孩也想哭了,她都看到重影了,为什么没有说呢?

    裴小孩的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她还怕被人听见,一声没吭,身子抽搭抽搭的,正伤心呢,听见有人敲门,她稀里糊涂就去开,一抬头,外头的人还怪眼熟。

    可不就是钱大牛嘛!

    身上,还有半个毛绒绒的虚影。

    “王八蛋,你还敢来,我撞死你!”裴小孩一头就拱出去了,个太矮,一脑袋正好砸在某个不可言说的部位。

    直接把钱大牛击倒在地,等钱家人和净慧、方婶子听到动静出来,裴小孩正对着倒地不起的钱大牛,连踢带打。

    虽然是个小孩,可踢起人来也是疼的,何况她还挠人、咬人、扣眼珠子、揪头发,抓起泥巴扬沙子。

    无师自通了各种阴招,被拦住的时候,她手里还攥着一块板砖。

    平常她这么凶,程天宝八成会拦一拦,可他一看钱大牛,也快气死了。

    一脚一脚往虚影上踢:“完了,全完了,你怎么那么不要脸啊,你凭什么占人家半边身子,修行都被毁了,也不去投胎,偏要占人家的,你凭什么啊,你给我滚哇!”

    他的脚直接穿过了虚影,程天宝一见就彻底崩溃了,别说劝人,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劝自己。

    妖精修行不易,可要能直接占据人身,就容易多了,这妖怪大概也是这么打算的。

    可它能力太差了,第一次它大概想留些情面,想和钱大牛换魂,可惜失败了,反倒差点被人夺舍。

    第二次它成功了一半,占据了钱大牛的身体,可钱大牛也趁机逃回了自己的身体,还老是压制着它,它只好暂且蛰伏下来,慢慢蚕食钱大牛的灵魂。

    如果给它足够的时间,它早晚能成功,可偏偏又来了个老道,毁了它的修行,害得它和钱大牛的残魂融为了一体,如今它们是一整个了,分开谁都活不了,只能继续你争我抢下去。

    等它们彻底融合起来,钱大牛不是钱大牛,山魈也不是山魈,不知道这个人又会变成什么鬼样子。

    至于那逃跑的山魈,一个障眼法罢了,很容易就能做到。

    程天宝已经被愧疚压垮了,哪里有心思拦裴小孩,如果裴小孩现在把钱大牛打死了,程天宝想,他或许会真诚的说一声谢谢你,然后跟钱大牛那一半的魂魄拼了!

    裴小孩这一砖头到底没砸下去,就被夺走了。

    被师父拦腰抱走的时候,她还在用力向前踢,鞋一下子飞了出去,掉的老远。

    也不知她是使了多大的劲儿。

    “好了小妹,没事的,快走吧快走。”裴大女摇摇晃晃的把裴小孩和净慧师太往外推,眼神惊惧的瞟着地上的人,似乎怕他再站起来。

    裴小孩不肯走,叫谁小妹呢,她可不是什么小妹,她是裴小孩,她有的是气力和手段:“你起开,让我打他。”

    裴小孩扒了自己另一只鞋就丢,还怪准的。

    裴大女不在乎地上的钱大牛,她是怕自己这个傻妹子挨打,虽然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但等钱大牛缓过劲来,挨打的就会是她了。

    一片混乱中,钱大牛终于说了一句话:“莫走莫走,小师傅打的好,我是来给师太赔罪的,我好像又说混话来着,师太请去家里坐坐吧……”

    他有点记不清了,回过神,赶紧就来找人,然后被打了一顿,不过没事,他也觉得自己挺欠打的。

    也怪对不住方婶子,要劳她费心,同许多人解释,可他怎么就是改不了呢?

    钱大牛有些痛苦的抓着头。

    裴小孩看向他另一边,不是毛绒绒的,只有个很淡的影子。

    裴小孩的胳膊、腿垂下来,不再挣扎,净慧心里有愧,留下宽慰着直呼造孽的钱老夫人。

    可很快,钱大牛就又闹了起来,要找裴小孩报仇。

    裴大女拦着他,被一个巴掌扇到在地,钱老夫人也被推搡。

    下人们把他捆起来,他嘴里还在骂骂咧咧。

    如果他本就是这样的人,那没什么可惜的,可他不是……却糊里糊涂的气了亲爹,害死了自己的孩子,被世人视为混蛋。

    裴小孩被师父抱走,程天宝留在原地,不肯离开。

    再听到关于钱大牛的消息已经是秋天了,从镇上回来的净持师太说,他喝多了酒,跌进井里死了。

    跟在后头回来的程天宝却说,是他自己跳进去的。

    钱老夫人看见了,也没有叫人,就淹死了。

    裴小孩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程天宝抓着衣角,期期艾艾的说:“小孩,我去给你大姐姐当孩子怎么样?我托梦问她,她同意了。”

    裴小孩这才知道,裴大女又怀孕的事。

    “好,你要乖一点。”

    程天宝:“嗯,我这次会保护好她们的。”

    裴小孩:“那不是你的错,你活的长一点,不要死掉了。”

    “我会努力活的,还不知道我是男是女,”程天宝说,“再见就不认识了,你是我小姨了,要对我好一点,记得来找我玩。”

    “我尽量。”裴小孩点点头。

    程天宝:“你哭了。”

    裴小孩:“我乐意。”

    程天宝叉着腰,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他想了想又说:“别哭了,等我出生了,我们就能一起吃你的鸡了。”

    程天宝看着鸡圈里啄着菜叶子的鸡,馋的差点流口水。

    裴小孩突然就没那么不舍了,她看着它们破壳,她打扫鸡圈,她喂食,她给鸡洗澡,她想把鸡抱上床一起睡,还挨了打,她认识每一只鸡,还给它们起了名字,它们会跟在她身后四处跑,程天宝却只想吃它们!

    她果断让他滚了。

    程天宝的香烛还没有吃完,可他也用不着了。

    裴小孩没有舍得吃掉的鸡,有一只被很大的老鼠咬死拖走了,黄鼠狼和狐狸也来偷,她保护不了它们,只好把它们都放掉,忙活一场只留下几个鸡毛毽子。

    次年七月七,乞巧节,裴大女生了两个小孩,一个长得有点憨像钱家人,叫有吉,一个胖乎乎的谁也不像,叫有庆。

    裴小孩送钱有庆一个很丑的布老虎,他咯咯笑着,张嘴就啃,脏兮兮的。

    钱有吉则是攥她给的鸡毛毽子,摇的上头的铜钱,哗啦啦的响,听见这声音,他也笑了起来。

    钱有庆嫌吵,使劲把头扭向一边,小嘴哒哒哒的不知道在冲着裴小孩说什么。

    她也听不懂,又嫌他烦,转身就走了。

    钱有庆愣了一下,哇的一下哭了起来。

    裴大女坐完月子,胖了不少,人也很精神,反倒是小红憔悴了,孩子都是她和乳母带的。

    钱老夫人开始教裴大女打理生意,她大概是学的不错,酒铺做生意还是童叟无欺,格外厚道,谁家有事,也仍帮忙,大家都很称赞这位裴娘子的为人。

    裴小孩不知道她还不会想起给她摘桃子的钱大牛,和那可恶的山魈。

    反正,去年她和师父化缘时路过那座山,看到猴子们扯着一条很长的‘人’形绳子,在树上打悠悠之后,她就再也没梦到过他和它。

    只是总担心,身边会有她在意的人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