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007章
    城南崇北坊,一只麻雀停落墙头,转动小脑袋观察宅院。突然一声惊问响起,小麻雀浑身一抖,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你说真的?”屋内的女子遽然起身,“布告上说只要捐献粮食三万石,就能获得一个科举名额?!”

    女管事回道:“没错东家,若是一时筹不到足够的粮食,捐献一万两银子也可以。”

    时下一石粮食均价在三百钱左右,三万石折合银子九千两。

    看上去直接捐粮食比较划算,但粮食交易过程中价格会浮动,还要准备运输的粮队,跟交一万两的差距并不大。

    女子惊愕之后,又缓缓坐下,问:“官府可说为何要筹粮?”

    “布告上没有明说,但粮食捐献后会运往河南、山西、陕西三地。”

    “山西……”女子惊讶,“山西发生什么事了?”

    管事摇首:“没听说,咱们离开家的时候还好好的。”

    女子沉默片刻,问:“你说我该不该捐?”

    “能得到科举名额,应该有不少商户都愿意舍财争取,”管事迟疑道,“不过对东家而言,意义不大。”

    女子哂笑:“是啊,就算拿到名额,我的灵娘也考不了科举。”

    “东家若有亲近的子侄,或许能同宗族交易。”管事安慰道。

    “有道理,”女子下定决心,“反正我赚再多钱,也没法全部守住,不如换取一些筹码。英娘,该去何处捐献?”

    英娘详细解释:“若有三省原籍的商户,可在原籍布政使司报名捐献,限时十日,钱粮必须到位。若非原籍或在外地赶不及,可于当地藩司或相关府衙报名捐献。”

    京城的商人无疑是最先得到消息的,再就是河南、山西,南边的湖广、江西估计都赶不上趟。

    女子不禁笑道:“那我还算幸运的。”

    “是,不过京城豪商云集,布告说先到先得,累积到五十万石便不再募捐,每个商户最多捐献九万石。”

    女子惊讶:“还能捐九万石?”

    “嗯,东家,要不要现在就去顺天府衙?”

    “立刻备车。”

    五十万石不算小数目,但能不能保障受灾百姓的温饱还很难说。

    根据户部统计,河南约有四十六万农户。以归德府治所商丘、开封府治所开封、河南府治所洛阳为中线,将河南分为南北两部分。

    因只有北部降雪,遂削减一半,剩余二十三万户。

    这二十三万户中,还有不少地主、土绅,他们的田地占据近一半,仓库堆积如山,暂时不在赈灾之列,除去他们,便余自耕农户十三万。

    依照此法计算,山西二十二万户,陕西十二万户,三省共计四十七万户。

    朝廷颁布的政令中,有一条叫做“刈麦计划”。

    河南、山西、陕西三省种植冬小麦,冬小麦一般会在芒种时节前后收割,也就是四月廿九。

    成熟期前半个月到一个月,是小麦的灌浆期,灌浆期包括乳熟期和面团期,前者需要十二到十三天,后者需要三天。

    灌浆期结束,小麦的籽粒才算完整结出,再经过半个月的成熟期,籽粒变得饱满,农民便可收割小麦获得粮食。

    而在灌浆期,小麦的茎叶最为关键,它们要在光合作用下凝成淀粉,从而结出籽粒。

    一场大雪降下,这个过程会被无情打断。

    就算有些长得快的小麦已经结束灌浆期,大雪也会冻坏茎叶和新生的籽粒,到时候别说收获粮食了,连青储饲料都做不成。

    以四月廿九为收割日,三省的小麦灌浆期大约在四月初到四月中。

    河南偏南,小麦的成熟期来得更快,或许在四月十五之前,籽粒已经生成。

    幸运的话,山西、陕西也会有一部分小麦提前结束灌浆期。

    这时候的籽粒虽不饱满,但至少也是籽粒,收割之后还是可以将就吃的。

    朝廷的“刈麦计划”,就是要三地农户在四月十五之前,收割尚未完全成熟的小麦。

    提前收割,与“毁青”无异,农户肯定不愿意,他们会拼了老命,也要保护即将成熟的粮食。

    这是他们辛辛苦苦种下的小麦,再等半个月就能收获,谁能忍心提前收割?

    所以谢明灼设立了奖励机制。

    第一,三省提前刈麦的农户,今年赋税全免。

    第二,募捐来的钱粮不以赈灾为名发放,而是用来激励农户自发参与“刈麦计划”。

    政令称,一户提前刈麦一亩,则奖励五十斤粮食或等价银子,两亩则奖励一百斤,依此类推。

    只要农户依照政令安排,即便最后只收割半亩,也不至于彻底绝望。

    半亩粮食不够吃,还有奖励的二十五斤粮食,再不济,朝廷还能继续赈灾。

    来得及的话,既能抢收大部分小麦,又能拿到以“奖励”为名的救济粮,只要有一口吃的,百姓就有希望,百姓有希望,世道就不会乱。

    第三,倘若提前收割的小麦没有结出籽粒,朝廷会以青储饲料的价格进行收购。

    单是九边重镇的战马、牛羊,就能消化完这些饲料,更何况全国还有无数的养殖场。

    京城重建的养猪场也正好需要饲料呢。

    若是预警有误,最后没有下雪,有了这些补偿,农户也不会愤怒绝望到起义。

    反正每年赋税那么重,交完税自家也剩不了多少粮食,要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农户沦为佃户。

    全年免税,拿到奖励粮,幸运的话再收获到已成熟的小麦,那今年可比往年活得轻松。

    若当真降下大雪,农民也能有所保障,不至于流离失所。

    朝廷只是下达一个政令,没有太大的损失。

    商户用钱财换取科举名额,抓住了千载难逢的机会,只会欣喜若狂。

    这是谢明灼五人,能想到的最大程度减少损害的法子。

    而政令能否完美执行,也是一场考验。

    朝廷特意下达指示,这次的“刈麦计划”将成为三地官员本年度的考评标准,并勒令三地监察御史严格监督。

    就算八百里加急,政令一时半会儿也没法抵达三地,政令未传开,京城最为热门的话题依旧是“商户捐粮得科举”。

    身在京城的商户们热情高涨,不过半日,布告还没传出京城,就把五十万石钱粮包圆了。

    谢明灼在晚膳后拿到捐献名单,名单上标明每个商户的户籍、姓名、年龄、捐款数额及意向救济地。

    名单共十三人,有两人并列第一,都捐了九万石粮食。

    首位是一名来自山西的豪商,姓吕名霏,二十九岁,也是唯一一位女性。

    排在第二的叫周邃,来自南直隶苏州府,二十五岁,同样很年轻。

    其余大多是京城人士,零星几个来自外省。

    只要他们能在有效期内,将钱粮送达目的地,就算完成任务,朝廷会特许他们获得相应的科举名额。

    山西、河南离得近,京城多数商人选择送往山西太原和河南开封。

    吕霏原籍山西,自然选择山西。

    唯有陕西籍的商人和苏州府周邃前往西安府,好在陕西农户最少,赈灾压力相对较轻。

    因离得远,朝廷宽限他们可以延期三日。

    “勺勺,一户一亩就得四十七万石,五十万够吗?”谢长锋不禁问。

    谢明灼笑道:“此次是为救急,等真的发生雪灾,五十万可以暂时稳住局面。届时从各地调取粮食救济既合情合理,又不会仓促。”

    毕竟“道仙示警”站不住脚,用这个理由提前调粮,各地官府肯定要问个清楚,来回折腾没完没了。

    “也对。”谢长锋顿了下,又问,“按理说,甘肃更偏西北,怎没有雪灾?”

    谢明烁绕着玉佩玩,掀了掀眼皮道:“这是小说的套路。”

    “怎么说?”

    “三省下雪,唯独甘肃不下,不是更显天象异常吗?如此不合常理的事情都发生了,岂不更加证实了‘皇帝不仁,天降灾祸’的流言?”

    谢长锋:“……”

    这皇帝当得真憋屈!

    孟绮倒了一盏茶递来,温柔道:“不说这些沉重的话题了,勺勺,快到你生日了,你打算怎么过?”

    “不用大办,就叫上家里人一起吃顿饭吧。”

    “在公主府还是在宫里?”

    “宫里,你们出宫不方便。”

    孟绮笑着点头:“按照惯例,月底就得发帖子了,只请还在京城的几个宗室,还有孟家的人。”

    “母后,这件事就劳您操心了。”谢明灼扒住她的袖子,靠上她的肩膀。

    “不操心,我正愁着没事干,闲得都快发霉了。”孟绮揉揉她的脑袋,“倒是你,一天下来就没歇过。”

    “嗯嗯,所以需要母后爱的抱抱。”

    “行行行,抱多久都行,要不今晚留下来跟我睡。”

    谢长锋:“咳。”

    “我亲爱的父皇,您嗓子怎么了?”谢明烁在一旁挤眉弄眼,“可是近日天气寒冷受了凉?要不要儿臣去请御医?”

    “滚犊子!”谢长锋面色发红,抄起红木托盘起身拍过去。

    谢明烁灵活闪动,跑到谢明烜身后,拿他挡住老父亲的疼爱。

    “唉。”谢明烜无奈叹了一声,眼尾却堆满笑意。

    笑闹之后,殿外已然星月相拥。

    谢明灼靠着母上大人,意态慵懒道:“我想请个文夫子和武师傅,你们有什么建议?”

    “有没有要求?”谢明烁道,“学识渊博是基础,朝堂上一抓一大把,幽默风趣?严肃正经?要不颜值高超也行,赏心悦目。”

    谢明灼剜他一眼:“只要能真心教我,都可。”

    “真心?”谢明烁冷哼,“父皇下令,谁敢不真心?”

    谢明烜:“不好说。初学者是很难察觉老师有没有用心教的。”

    因为什么都不懂,老师说什么就是什么。

    “我觉得昌蔚就不错,今日见了,不是很迂腐,性情也温和。”孟绮道,“就是事务繁忙,恐怕没时间。”

    谢长锋点头:“我也觉得他不错,明天问问他。”

    “武师傅呢?”

    “要不明天我也问问威宁侯?”

    谢明烁不禁笑了:“养猪找他儿子,监察御史找他儿子,武师傅还得问他,这是逮着他一家薅啊。”

    四人:“……”

    这么一想,确实有点不厚道哦。

    谢明烜原身是个傻子,对这些毫不知情,不发表任何意见。

    当然,他正在努力学习中。

    “算了,招式我自己先练着。”谢明灼懒散起身,“箭术和马术等找到合适的师傅可以再练。”

    谢明烁:“我记得宫里有演武场,养了不少武师傅,我也想学,要不咱俩结伴去。”

    “行啊。”

    谢明灼当晚就给自己制定了详细的学习计划。

    上午读书,下午练武两个时辰,其余时间翻阅奏本。

    奏本有时可以反映官员的性格特征和行事风格。

    譬如,顺天府知府开头总会写一句“圣躬安”,然后花大量笔墨描绘京城多么繁华富庶,百姓生活多么丰富多彩,赞美陛下多么励精图治,祝愿大启朝千秋万代。

    这说明他每天确实闲着没事干,只能写文章虚度光阴,顺便找找存在感。

    又比如,山东巡盐御史经常在奏本里写这个月盐场又出了多少盐,渔民每日乘风破浪满载而归,海鲜真好吃,送些珍贵鱼虾请陛下品尝。

    孝敬是孝敬,就是谢明灼担心他会痛风。

    福建总督满篇都是海寇,把他们形容得青面獠牙、贪婪无度,还发誓要把他们狠狠削一顿,打得他们爹妈都不认,最后提一句能不能增加水师粮饷。

    这些无关痛痒的奏本,经过通政司后直接呈上御案,不需要票拟批红,只是供皇帝闲来翻阅打发时间。

    真正讨论国情的题本,由内阁和司礼监牢牢把控,谢明灼借着谢长锋的手看过几篇,深感惭愧,穿越过来,自己竟成了一个文盲。

    有些题本引经据典,文辞深奥,加之她对启朝各地风土人情和行政运转不太了解,看得云里雾里。

    学习,必须要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