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 间奏(1)
    雾气没有消散,余弦低头看着坐在地上的红嫁衣。它的指甲掐入那一团灰黄的雾气,那就是中邪的本体。

    余弦俯瞰着地上的两个在人类世界闹出过大新闻的厉鬼,伸出手,他的手穿过了嫁衣的红盖头,抚摸着嫁衣冰冷的、红盖头下的脸。

    红嫁衣拔出一只手,隔着红盖头的布料,盖住了余弦的手指,却不是在阻止他,而是依恋地让余弦的手指滑过那张脸,像它曾抚摸余弦那样。

    只不过它抚摸余弦的时候,带着的意味是珍惜,是怜爱。

    而余弦的双眸冰冷,低头抚摸着坐在地上的嫁衣的时候,就给了旁观者一些别的感觉。

    血海修复完成,他是血海本身。

    余弦不确定现在是不是揭晓答案的时候,但他记起来了一部分东西。

    还记得弗洛伊德的意识与潜意识之说吗?

    血海,就是他的“潜意识”。

    但又不仅仅是他的潜意识。

    人类会出于无知而恐惧未知,这片血海将人类的潜意识连接到一起,再经由人类潜意识中的恐惧孕育出鬼的存在,就像地球上生物进化的轨迹,鬼如同地球中的海洋孕育出的生物,离开血海,来到人间。

    血海本身是一片混沌,就像一个巨大的、混乱的代码池,而“血海系统”与这片血海相互连接,或者说,它们本就是一个整体。

    它是高阶的智能。

    余弦的一切怠惰,都是因为他虽然没办法恢复记忆,但又时刻连接着一个庞大无比的、承载几十亿人类潜意识的血海,有点儿超载。

    简单来说,就是内存要炸了,加载的时候卡了,懒得动。

    因为过于庞大,所以没有利益争执,所以没有意义。

    一切都没有意义。

    懒惰者懒于思考意义。

    余弦抬起头,看向天空。

    四轮黑洞洞的黑日悬于地平线,巨大,比高楼大上数倍,几乎要将人类建造的高楼吞噬。

    在系统修复完成的那一刻,他“看到”了很多东西。

    就像段永昼所说,他同时看到了整个血海,也像一个四维甚至更高维的存在那样,看到了人类文明的无数个过去,现在与未来。

    世界毁灭了很多次。

    而他平平无奇的导演舍友,袁初,是这个世界的终结者,负责在人类把自己弄死之后给人类收尸。

    除了袁初之外,还有两个代表四日其一的人存在。

    一个人有着火红的长发,另一个的面容则更为模糊,似乎并不存在于这个世界。

    当相比起楚浅浅和他说过的人们所议论的“四大主神”,这剩下两个存在给他的感觉,则更像是两个“厉鬼”。

    也就是说,他们觉得是神的存在其实是鬼。

    两神两鬼。

    而大概这两个厉鬼,也从来没有自诩为神。

    它们杀红了眼,恨不得燃尽人间。

    说到底,这个世界上的神本来就没什么用,有的只有被人捧上神坛的鬼,和自以为崇拜着神的大众。

    他则会沉眠,失忆,再次醒来。

    面对越来越破损扭曲的人类世界,这个世界从原点开始继续,像一台恐怖电影,进度条拉到零点零分,再次摁下播放键。

    这一切其实都和他无关,他是四日连燃里唯一的、彻底的局外人,比起其他三日,他要做的也只不过是思考今天外卖吃什么。

    而在他的潜意识里,有一整个血海在运转。

    当他的记忆挤占了这个世界运转的内存时,是否记得东西就不重要了。

    当他已经够累的时候,低能耗摆烂就是最好的选择。

    一个停止运转的末世,弄不到现炸的热薯条吃。

    在第一次的世界毁灭之后,本就是四日连燃维持了这个人类文明的运转,不然这个文明也只会像无数个被自行毁灭的文明一样,沦为宇宙中飘远的一粒尘埃。

    但四日连燃出了点BUG,把鬼给刷出来了。

    这个世界本来就只是几十亿的死人,只不过不断地生了死,死了生。

    但其实这都不重要,因为死人死了,活人活了,该死的死,该活的活,都不要紧。

    余弦想,他觉得这有点儿太科幻了。

    这不是一个恐怖背景的作品需要出现的东西吧……

    就在胡思乱想的时候,他感觉到有什么在拽着他的衣角。

    他低头,是红嫁衣,它的指甲掐进他的衣服布料,一扯再扯,扯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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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用力。

    余弦低着头问:“你想要这个吗?”

    红嫁衣点点头,其实隔着红盖头是看不见这样细微的差别的,但余弦的手此刻仍然探进红盖头,停留在红嫁衣冰冷的死人脸上。

    余弦收回手,脱下外套,递给了红嫁衣。

    红嫁衣长长的、苍白的手指捧着余弦脱下来的外套,再解开了嫁衣的扣子,露出里面枯黄苍白的骨架,没有内脏,也没有皮肉。

    在余弦的注视下,它捧起余弦的外套,从胸腔的骨骼下方将这件外套一点点填进了肋骨的缝隙之间,填满,像是为自己植入了一个心脏。

    颇具现代风的外套就这么挂在一条条骨头上面,被鲜艳的红嫁衣包裹着。

    骨骼的坚硬与外套的柔软,填充出诡异又鲜明对比的质感。

    直到红嫁衣确定这条外套不会掉下来,再一颗颗把嫁衣上衣的扣子系好。

    然后呼一声,它和“中邪”一起消失在了原地。

    余弦又踏入了正常的街道。

    放眼望去,街道上是惊慌的人群。

    毕竟刚刚又发生了一起光天化日之下的闹鬼事件,不慌才怪。

    有人在地上撒着纸钱,觉得这应该能驱鬼。

    余弦踩着纸钱走过,有点儿心虚。

    ……但毕竟是抓到了,不是吗?

    他再拿起手机,重新定位了一遍地图,挠挠头。

    段永昼说要来接他,他还拒绝了,说对方正在上班,不好打扰。

    社恐的结果就是他失去了段永昼亲自开车来接的享受,一个人顶着大太阳在外面四处乱晃。

    余弦叹了一口气,怂怂地选了一个地铁线路,按着导航继续走。

    在恢复了一部分记忆之后,他倒也确实有点儿事情要做。

    比如,他终于搞懂了那个系统烦人的唠叨是怎么回事。

    白书剑是催生鬼物的那个人,只不过这次的中邪不是他做出来的,而是和他有着关系网的下属公司做出来的。

    他这次把中邪给收了,相当于阻止了一次效果极佳的养鬼业务。

    可能白书剑都还没注意到他,他的手下就得找上门来了。

    他就是个摆烂死宅,哪儿打得过资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