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月与灵慧师太二人自不积山而行,途中于凌州城内租借一头黑驴作为坐骑。
时至第三日申时,方至云归山脚下,仰头望去,山势雄峻,山道是一长列略显宽大的石阶,石阶两旁草木丛生。
二人骑着黑驴,沿山道缓缓而上,树木林密,于山道间洒下斑驳光影。绕过一片参天古木,一排青瓦红墙的院落映入眼前。
净慈寺正门宽敞雄伟,门前立着两尊威武石狮。
两人下了黑驴,缓步往里走,入口处见一个高瘦老僧踱步而来,双手拢在袖中,含笑不语。待与灵慧师太视线相及,方才出声招呼。
“师太向来不到此地说法论道,今日肯赏脸,鄙寺当真是蓬荜生辉。”
凌月听这高瘦老僧语气古怪,言辞也算不得友善,思忖道:这两人之间的关系似乎颇为微妙。
灵慧师太面色冷冽,口中轻哼,一摆袍袖牵着黑驴举步便行,直愣愣地从高瘦老僧面前走过。
凌月见状,向对方微微鞠躬,快步赶上前去。
她鉴貌辨色,试探着开口探询:“师太,方才那位便是净慈寺住持?您和他关系不好。”
灵慧师太闻言,勒住驴缰顿下脚步。她的视线落在凌月脸上,见她颜色乖巧,便也收起冷色,耐性同她解释一番。
那名高瘦老僧正是净慈寺住持云明大师,净慈寺每年举办一次大型法会,期间常邀知名大师前来讲法论道、学习交流。
灵慧师太确实不曾上这云归山来。其间恩怨,却无欲向凌月说起。
二人在一名小沙弥的引领下,来到一间僧房。灵慧师太同凌月交代几句,便要出门。
凌月抱着随身带着一个小包袱,面露疑惑,轻声问道:“师太,您不住在此处?”
灵慧师太已经转身至僧房门口,背对着凌月,淡淡道:“贫尼不喜与人同住,你先歇着,晚些时候应有斋饭,贫尼明日再来寻你。”
凌月点头应下,不再多问。心道,这灵慧师太当真如老军医所说,是个讲究之人。
数日奔波,凌月已是身心俱疲,年幼的身体尚显羸弱,未等及净慈寺的斋饭,她便沉沉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房内倏地传来一阵轻微响动,凌月恍惚间见床前站着一人,微微向前探着身子,似在仔细打量自己。
她眨了眨眼,倏地睁大眼眸,便见一张笑意盈盈的面庞骤然放大,映入眼帘。
正是当日在梵音寺将她掳走的那青衫男子。他身着相同的衣衫,眼角噙着笑意。
那青衫男子见凌月醒来,站直了身体,与她拉开距离。他抬手朝凌月轻微晃了晃,是个打招呼的姿势。
凌月这时才注意到他抬起的那只手腕上有一道血淋淋的伤口,刀口整齐,长约两寸,鲜血尚未凝固。
她的意识仍有些模糊,嘴里隐隐泛着血腥味,她伸手擦拭嘴角,却未见血迹。
再抬眼望去,僧房内一片静谧,只余她轻浅的呼吸。她这才清醒过来,翻身下床,四处查看,并未发现异样。
她怀疑自己噩梦缠身,恍惚间出现了幻觉。
便在此刻,屋外传来两声钟鸣,彻底将凌月拉回现实。她这一觉醒来,已经是第二日早晨。
-
凌月辨着方向一路行至斋堂,与众僧人、来客一同用斋。
但见饭桌上虽是豆腐白菜之类的清淡素食,周遭人群却是一团和气。
凌月环顾四周寻人,未见着灵慧师太,却听身旁座位上的两名年长僧人低声说起话来。
那矮瘦僧人道:“方才路过主持禅房,见云明大师与人起了口角,听得主持称她作‘灵慧师太’……”
凌月耳尖,把这人的轻声细语尽数听入耳中。
她微微蹙眉,几日相处,虽说师太时常面色疏离,偶尔有些不近人情,应当不是会于人前和他人起口舌之争的人。
她这头未及捋清其中缘由,只闻斋房外响起一个女子声音,厉声喝道:“贫尼这就下山……”
话音未落,一个男子声音温和劝道:“师太息怒,息怒……”
斋房内众人皆是面面相觑,有好事者行至门口,寻着声音往外瞧去。
凌月凑在人群里,见灵慧师太与云明大师背对而立,灵慧师太旁边一个年轻男人尚在低声劝说。
凌月钻出门去,怔怔望着灵慧师太,“师太,您可还好?”
灵慧师太并未理会,似是怒色未消。
那年轻男人的眸光落在凌月身上,脸上起了几分探究之色。
凌月注意到对方视线,这才发现此人甚为眼熟,思绪反转,记忆回笼。
正是前几日在凌州城错将自己认作家中小妹的那年轻男人。
对方似也认出她来,眉宇轻挑,轻声笑道:“原来是你,小妹。”
他轻摇折扇,面色染上欢愉,“早知你是来寻我,那日在城中跟我走便是了。”
凌月一时语塞,她跟着老军医上不积山,又追着灵慧师太,一路赶来净慈寺,到头来,所寻之人却早已有过交集。
灵慧师太见状,面上愠色略淡,“二人之前相识?”
“一面之缘。”那人笑道。
灵慧师太并未多问,只介绍二人,“凌月,这便是我提及的那位友人,云飞翼。”
凌月眸中染上一丝期许,小声问道:“云大夫,你会治好我的病吗?”
云飞翼嗤笑出声,眉眼之间染上笑意,折扇一挥,抵在凌月额间,嗔道:“休要如此唤我。”
凌月闻言,收起脸上神色,疑惑地望着对方。
“唤我作云飞翼罢。”
云飞翼面上喜色尽显,“家中小妹叫做翎儿,翎——鸟的羽毛。”云飞翼耐心解释,“也唤我作云飞翼。”
灵慧师太见二人闲谈起来,便起身道别。她回头怒视云明大师一眼,遂快步离去。
云明大师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转身告辞了。
云飞翼倏尔上前握住凌月一截手腕疾步前行,声线明朗,“走罢,随我下山。”
凌月慌乱中双手紧紧扣住对方手臂,“可灵慧师太说你要在此地学习佛法……”
未及她说完,云飞翼便出声打断,“提她做甚?”
凌月哪敢就这般糊里糊涂同他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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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不禁问道:“云飞翼,我们要去何处?”
“义州。”云飞翼的声音在风中打着转远去,“给你治病。”
凌月未曾去过义州,但也知道义州距离凌州两百余里,上个月荣朝大皇子到凌州犒军,她曾听阿兰提起。
-
第三日巳时,二人抵达义州城东门。
抬眼看去,碧空万里无云。
遥遥观望,入城的车马和人群乌泱泱一片聚集在城门外,像是已等候多时。
只闻“吱嘎”一声,义州城东门的两扇厚重城门被缓缓推开,人群车马顿时随之涌动,自觉排成一条长龙。
义州城门守卫站在东门入口的两侧,面色严肃地逐一检查每一个入城的人。
走近了便能发现,义州城守卫对入城的年轻女子,搜查得尤为仔细。
守卫们神色冷冽,手中拿着一幅画像,但凡是见着入城的年轻女子,都要从头到脚逐一打量。
若发现入城的年轻女子与画像上的人有一分相似,便会单独叫到一旁,让专门负责进一步查验的守卫进行更仔细的审查。如果仍有疑问,便会将她带去知州处,进行身份核实。
凌月与云飞翼并排而行,待走到近处,方能看清那些守卫手中拿着的画像——上面的少女眼眸明媚,着一身绯红云绣锦袍,正是自己中蛊毒之前的容貌。
她心下立即回过味来,定是荣朝朝廷知晓了质子失踪的真相,并非是劫匪所为,而是质子自己逃走了。
凌月看清了画像上的人,并不担忧自己被识破。自她来到凌州大营,曾照过铜镜,自己如今的容貌,即便是父王母后再世,也难以辨认。
想必是那蛊毒过分厉害,吞噬了自己原本的身体和容貌。
眼前的那城门守卫并未过多打量凌月,一个个头不及正常成人肩膀的孩子,并不会引起城门守卫的注意。
那守卫只是上下打量了一番云飞翼,便抬手往前一指,示意二人入城,“走。”
二人跟随前方入城的人,缓缓踏上义州城的土地。
一只脚方才迈进义州城门,凌月心中不禁思索,凌州城是荣朝境内离黔朝王庭距离最近的地界,必然已经如今日义州这般,开始严查入城、出城的人员。
倘若自己蛊毒得解,再返回凌州大营时,必然也会经历这番严查,到时候自己若是恢复了本来面貌,又如何能顶着一张与画像上一模一样的脸,在这些城门守卫的眼皮子底下出得这义州城,再进去那凌州大营?
这般想来,身上的蛊毒也算得上有几分益处。
倘若忽略蛊毒会反复发作,每过一月便要经受一次那般被虫蚁啃噬的痛苦,便就是这般以小儿之身苟活着也不算太差。
不过,这副十岁孩童的身体,行动起来实为不便,就连前几日上净慈寺赶那几日的路,也会累得筋疲力竭,倒头休息好些时辰,方才堪堪恢复了一些力气。
凌月在心中反复琢磨个中细枝末节,心道:若能习得易容之术,便可在这荣朝境内来去自如,日后回去黔朝王庭,自然也轻而易举。
“走吧!”云飞翼在一旁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