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波与其妻何王氏暂时被安置在后军都督府一处偏房中。
这屋子大约很久没人住了,因着今日府上人多,无处安置何波,这才被人重新启用了。
然而屋子空置久了,又是偏房不朝阳,便很有一股霉味。
都督府中的仆役们应是知道有官差会来提审何波,事先便整理过了,然而事发突然,也只是草草打扫,所以屋子里并不算干净。
随行的锦衣卫们在前推开了门,纪纲还没走进去两步,便捂着鼻子出来了。
他是正三品大员,皇上身边的红人,平日里养尊处优惯了,这样的环境他是断断不肯进去的。便嚷嚷着自己累了,先去偏厅歇一会儿,让齐衍舟进去问话,有结果了告知他一声便是。
于是,进去的人便只剩李百户与齐衍舟了。
齐衍舟自然是巴不得只会碍事的纪纲快些走开,如今刚好遂了心愿,便随声附和了几句,快步走进了房中。
屋子不大,光线昏暗。
正门走进去是一间简陋的会客室,往里走有一张供人歇息的小床,木桌子上放着一些白瓷的茶具,许是之前的灰太大了,还残留着仆人擦拭过的印记。
寂静的房间中,有微弱的喘息声自角落处响起,那声音像是生了锈的刀刃划拉在石头上一般,听上去十分怪异。
往左侧看去,只见屋内窗户下的角落里,一个干瘦的白发老头蜷缩着身体,因着屋内灰暗,看不清那老头脸上的神情,只那满头白发在昏暗的光线中甚是扎眼。
角落里,还有一个身着粗布的老妇人正颤颤巍巍的往那白发老头的身后躲,像是很怕见人的样子,大约便是何波之妻何王氏了。
“何波!何王氏!快起身来!齐公子有话要问你们!”
见二人只是瑟缩着身体蹲在角落并不起身行礼,李百户的脸色便有些不好看,他朝前走了几步,来到何波身边,一只手毫不费力便将地上骨瘦如柴的白发老头提了起来。
“小人……何……何波携贱内何王氏见过二位大人。”何波像是魂不附体般,神情恍惚着说道。
齐衍舟看向何波二人,都说这何波形如疯癫,如今看来除了丧女后精神不济,说话应答上倒还算利落,倒是其妻何王氏看着反而有些痴傻。
哪知在心中还未想完,便见何波那干枯瘦弱的身体朝地上“砰”一声跪了下来,黑瘦的脸上皱纹全都挤在了一处,瘪着嘴,哭喊道:“青天老爷啊!神菩萨!求您为小人做主啊!”
“老人家,您先起来再说。”
齐衍舟俯下身来正欲上前将何波扶起,却见何波抢先一步抓住了齐衍舟的胳膊,那手指上的力道大的穿透了衣袖,掐在齐衍舟的胳膊上,指甲嵌进了肉里,直到那衣袖上渗出斑斑血迹,也摇晃着不撒手。
“青天老爷!小女她……她才十六岁啊!就这样被歹人害死了!”
“那犯人……那犯人好狠的心啊!青天老爷!求您为小人做主啊!”
那一张苍老的布满褶皱的脸声泪俱下,哭的撕心裂肺。
齐衍舟被何波抓住两只手腕,只感觉到胳膊上传来钻心的痛,但奈何这老人只是看起来瘦弱,实际手上的力道却很大,如她这般瘦弱此时是怎样也挣脱不开的。
“老人家,您先起来。”
齐衍舟握着何波的胳膊,想要再次将他扶起,但她明显再次错估了眼前老人的力量,一个踉跄险些被何波的动作带的摔倒。
李百户本就有些不悦,如今见状更是一脚踹在了何波的肩膀上,大声啐道:“老货!你看清楚,这位是皇上钦点的大人,专门来帮你的!休要这般疯癫不识好歹!”
何波听得这话,也顾不上肩膀的疼,连忙爬了起来,跪在齐衍舟面前。
“青天老爷!您帮帮小人!小女死的冤啊!”他还是哭着说道,但因着肩膀上的疼痛,神志似乎恢复了些,已比方才正常了许多。
“先起来再回话吧。我有些事想要问你。”齐衍舟看着地下跪着的何波,也起身拂了拂身上被何波弄皱的青衫,随后端坐于堂上,说道。
何波应声踉跄着站了起来。
齐衍舟似乎是想让何波紧绷着的精神能稍稍放松些,便和蔼的笑道:“老人家,您今年多大岁数了?”
“回大人的话,小人今年六十有五了,自太祖皇帝起便在都督府里做些杂事。”
“那便是都督府里的老人儿了,”齐衍舟听罢点了点头,继续问道,“您家中有几口人?”
“小人家中人丁稀薄,只有四口人。小人与内人、长女及小女。长女何燕儿早些年已嫁为人妇,只有小女何翠儿在身边,如今小女为歹人所害,家中便只剩小人与内人何王氏了……”何波淡淡道,似乎是又想到了伤心事,神情又有些恍惚。
“如此说来,二老还有位长女?”齐衍舟听罢,思索片刻后问道,“何燕儿现今在何处?”
似乎是没料到齐衍舟会将话题引到自家的大女儿身上,何波明显愣了一下,有些答不上来,支支吾吾道:“长女何燕儿早些年便已远嫁去外地了,很多年都没有回来过了。敢问大人,长女与本案可有什么干系?不知大人问起长女是何意?”
“只是循例问问,老人家不必在意。”
齐衍舟见何波方才问话具是对答如流,偏问到何燕儿的时候却开始支支吾吾,不免有些怀疑,但面上却没露出什么,仍是和善的安慰道。
“老人家,你是什么时候发现何翠儿尸体的?”齐衍舟又问道。
“是丑时三刻,小人见伙房柴火不够了,便携着伙房几个小的一起去柴房拿柴火。进去的时候就发现小女已经……”何波颤颤巍巍的回答道,说及伤心处,又几欲落泪。
“当时现场如何?”
“小人进去后,先是在门口看见了血迹,往里走便发现小女躺在地上没了呼吸,小女的衣领被那贼人扒开了,身上地上到处都是血。小人正想要上前,却被其他几人挡住,架着胳膊出去了。”
如此说来,这命案现场倒是和之前李百户他们讲的分毫不差都对上了。
挺巧啊!
“老人家,我有一事不解,想要问一问你。今日恩荣宴请,皇上亲临都督府,这是后军都督府一等一的大事!你在伙房做事,掌管柴房钥匙,竟不提前备好柴火,反而是不够用了才去拿么?”
齐衍舟思索着,片刻后问道,语气较刚才隐隐多了些凌厉之势。
何波见齐衍舟似是要责问他办事不力,忙惊慌道:“好教大人知晓,小人昨日戌时二刻便已备好了今日要用的柴火,只因今日宴上人太多,伙房烧火用的柴便大了些,这才不够用了。”
齐衍舟听了何波的回答后点了点头,又转而用极为温和的言语笑着说道:“原来是这样!倒是我不清楚后军都督府平日里的事情,误会您了!”
她的笑似乎总有着浑然天成的能力,能抚慰人心,何波听后面上惊慌的神情渐渐消散,人也松泛了些。
这也正是齐衍舟想要达到的效果,方才听何波的口供与李州等人所说分毫不差时,她便已经有所怀疑。
若是何波的神经一直紧绷着,又怎么能找出破绽来?
思索片刻后齐衍舟又开口问道:“老人家,我听说何翠儿未曾婚配?”
“好教大人知晓,小女何翠儿是都督府的家生子,平日里性情和顺,又不爱外出,也见不到什么人。小人原是想养在身边为我夫妇二人送终的。却不曾想到今日白发人送黑发人……小人心中悔恨无比,当日若是和她大姐一样早早嫁出去,今日也便不会这样了。”
何波说到此处,已是泪流满面,一张苍老的脸上写满了悔恨与悲痛。
一直在一旁呆呆地低垂着眼的何王氏听了何波的话后,似乎也有了些反应,她抬起头看向何波,干枯的一双眼中透着满满的怨怼。
“二位不要太过伤心了。世事无常。谁也料不到日后会怎样。这样过分责怪自己,若是已故之人泉下有知,想必不会放心的走了。”齐衍舟向前倾身,拍了拍何波的胳膊,似是安慰道。
然而何波听了齐衍舟的话后,不仅没有得到宽慰,反而像着了魔似的低声呢喃着齐衍舟最后说的几个字:“若是泉下有知,便不会放心的走了……”
齐衍舟敏锐的察觉到何波神情有异,但面上没露出任何痕迹,仍关切的问道:“老人家,你怎么了?”
见何波又开始如灵魂出游般呓语,原本在旁一直不出声的李百户上前一步,用刀柄戳着何波的肩膀,啐道:“老货!大人问你话呢。”
何波被这刀柄一戳,仿佛极为害怕似得打了个寒颤,也回过了神。
齐衍舟看着二人的动作,喝了口桌上的案茶,又继续问道:“老人家,好些了么?我还想问问你。你是怎么发现那扇窗的?”
“窗?”
发出声音的并不是何波,而是在一旁一直不出声的何王氏,那老妇用浑浊的眼珠疑惑的盯着齐衍舟。
“怎么?不是你们说发现何翠儿的尸体时那柴房的门是锁着的,窗是柴房唯一的出入口么?”齐衍舟见老妇人的反应,面露疑惑道。
“是锁着的!是小人开的锁!那钥匙只有小人这里有!”何波抢在何王氏开口前答了出来,又一把将何王氏拉在身后,道,“大人,她什么都听不懂的!”
齐衍舟看着何波的样子,又接着问道:“那么,方才你说发现何翠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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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尸体后,你被人架着胳膊抬出去了,然后你做了什么?”
这话其实方才何波已经说过了,但现在齐衍舟又反过来问他。
“小人在这之后……小人就……”
果不其然,何波张着嘴,连说了两句小人后,愣是没了下文。
倒是何王氏不知是被哪句话刺激到了,坐在地上,用两只瘦弱的手不停地锤打着自己的腿,大喊道:“窗啊!窗啊!”
何波立时上前捂住了何王氏的嘴,然后讪讪的回过头,说道:“贱内知道小女为歹人所害后,便有些痴傻了。大人莫要怪罪!”
何王氏则泪流满面,因被何波下了极大的力气捂住嘴,因而看上去连呼吸都有些困难。齐衍舟见状皱眉道:“你先放开她罢!”
齐衍舟朝着何波看去。
只见何波的一只手仍死死捂住何王氏的嘴,浑浊的眼珠左右转动着,似乎心里盘算着该如何作答,方才的苍老和可怜如今具已消失不见了。
又或者说眼前这副狡黠的样子才是他原本的面目。
“何波,你被人架着胳膊出去后到底做了什么?”齐衍舟见何波不答,又追问道。
“大人!小人想起来了!”
“小人出去后,特意去屋外看了柴房的窗户,因为小人知道,除开大门,那窗户是柴房唯一的出入口。小人绕到后面,发现那窗户果然敞开着!”
不多时,何波便答了出来,布满褶皱的脸上方才的狡黠已被掩去,重又恢复了悲怆的神情。
“你是从哪个方向过去看的?”
“小人是由西向东,从杂草堆里过去的。”何波回答道。
齐衍舟‘哦’了一声,随后笑着看向何波,淡淡道:“老人家,方才我问你,你怎么想不起来呢?现在又答的这样准确。”
“回……回大人的话,小人岁数大了,记性不大好了。”何波颤颤巍巍的回答道。
“寻常人做事,一般只有个大概的印象,若是要说出准确的时间却是不能的。
而你,方才与我讲事情的经过时,却能清楚的记得发生在几时几刻!之前若是因为看见何翠儿的尸体受刺激太深,因此记住确切的时间或许还可以理解。
但昨夜送完柴上锁不过是你寻常做事罢了,这也能记得几时几刻这样清楚?老人家,我看你记性好的很啊!”
齐衍舟笑着说道,语气虽和方才一般温和,但言语中的怀疑却让何波惊出了一身冷汗,他慌忙跪倒在地上叩拜。
“青天老爷!小人方才确实是记性不好,一时没想起来!但小人敢肯定这歹人如今便在都督府内吃肉喝酒、逍遥快活!小人有人证!那人亲眼看见那歹人了!若说一句假话,便叫小人不得好死罢!”
说完便连连叩头,直磕的脑门上都出血了。
“李百户,能否帮个忙?”齐衍舟也不理眼前诚惶诚恐叩拜着的何波,反而是看向了一旁许久未说话的李百户。
“齐公子请说。”李百户点头答道。
“劳烦李百户去寻一下何波口中所谓的人证。”齐衍舟起身行礼,恭敬的说道。
她现在并无官身,而李州是京卫所的一名百户,在纪纲这样的大员面前自然算不上什么,但论起官职也是正六品,不论怎样也比齐衍舟要高上许多。
“齐公子问完话了么?我先带你去偏厅向纪指挥使回话吧。齐公子独自和这二人在一起,我担心何波这老货癔症犯了又冲撞了公子!”李百户皱着眉看向额头已经血肉模糊的何波说道。
“无妨。我这还有些话要问他二人。就劳烦李百户为我通传那位人证了!”
见齐衍舟态度坚决,李百户也不好在做什么,只皱起眉头看向何波,随后便拎起佩刀,转身出去了。
晦暗的屋内,空气中的霉味并未减去几分,久处之下,反而愈发浓烈了。
就如同眼前眼睛污浊,额上鲜血四溢的老人一般,散发着一股将死的颓靡气息。
“何波。”
一个冷冽的声音在何波耳边响起,那声音似乎没有感情,也没有温度,让何波身上禁不住生起了一股寒意。
何波抬眼看去,晦暗的屋中仅存的一丝光线从窗户的缝隙中照射进来,将坐于堂上的那人的脸映照的一半在明,一半在暗。
这果真是方才一脸和顺笑意,彬彬有礼的齐公子吗?
怎么就这一会儿的功夫便好似换了个人?
“我的时间不多了,”齐衍舟向前探身,一张脸面无表情,阴冷的说道:“从现在起,你说实话,我尚能留你一命。”
“这……小人不懂大人何意?”何波惊恐道。
“你说,何翠儿到底是怎么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