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狱里阴霾蔽日,寒湿浸骨。
经年未见日光,内里甬道四壁浓黑如墨。乍从舒和朗日的阳春三月里走入其中,恍若失足堕入深井。
天地之间唯剩腐烂湿寒交织成网,拖着人下坠,逼仄的人吐不出口完整的气来。
从明亮外间入内,眼睛适应不了昏暗,齐衍舟只觉目盲昏黑一片,耳畔弥漫凄厉惨叫,搅扰人心神不安。
久不听这样惨烈人声,她心中一悸,肩颈拘的紧绷,五感霎时间被黑暗吞没,只感觉头重脚轻,分不清方向。
脚下一绊骤然失了平衡,下意识慌神伸出两只手来,想支撑住身体。脚下趔趄向前走了几步,昏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感觉过来眼前好似有道人影的时候,已经来不及躲闪了!
她双臂伸的笔直,穿过那人影一双臂膀之下,竟直愣愣撞了个满怀,脸紧贴在那人宽厚温热胸膛间,不过刹那两人心跳声便融为一体。
“簌簌……”
几乎是同时,打火石摩擦的声音骤起。
两名皂隶在前点燃了壁上悬挂的烛灯,可甬道黢黑一片,仿佛积年深潭中的漩涡,将光都尽数吸走,即使火苗燃的沸腾,可光却依旧微弱。
诏狱中的看监百户见两名皂隶待几人进来后才将烛火点上,张口便训斥了两句。
“知道几位大人要进来,还不提前备灯?不长记性的东西!”
说罢又将竖起的眉毛平缓放下,转身来含笑垂首恭敬行礼,“小人北镇抚司诏狱看监百户赵洄,见过几位大人!给几位大人行礼了!”
这话赵洄自打获悉镇抚使大人要来诏狱亲审,他便在心中流利背了几遍。
可等了又等,眼见无人应声叫他起身,赵洄疑惑抬头向前看去,方才平缓下来的一双浓眉,不由又高挑着竖起来露出惊愕神色!
只见昏暗烛光下。
众人皆嗔目望向前方立着的一双交缠身影,哪里还有人会在意方才赵洄说了什么,眼前景象着实令人咂舌。
北周朝野闻名遐迩的冷情之辈,正与那过分清隽秀丽的探花郎相拥在一起。
不知是否是昏暗烛光添了朦胧旖旎,众人竟从镇抚使大人冷峻面容上窥出了几分缱绻之意。
齐衍舟仓惶退了几步,将和沐晖过分亲昵的距离拉开,瞥眼四周,不用细看也知道身上聚了多少道目光。
她轻咳两声:“大人,方才四周太黑,足下不慎绊了脚,冒犯大人了。”
说罢,又将两手横握于胸前,弯身作揖。
那动作温润若玉,即便只是寻常一礼,此刻云青广袖随她动作飘逸垂下,她姿容清隽昳丽,做起来自然风流蕴藉。
沐晖喉间一紧,只觉方才怀中柔软馥郁,此时愈发不敢再贪看她身影。
生硬挪开目光后他又冷冷望向一旁两名皂隶,那二人哪敢和镇抚使大人对视,只察觉有道冷意落在身上,便跪倒在阴冷地面不敢抬头,冷汗直顺着脖颈往外冒,大气不敢多喘。
“无妨。”片刻后他才沉声应答,顿了顿又向着赵洄道,“去着人,将前面所有烛火都点上。”
赵洄是个机灵的,眼下得了令忙向前去了。
甬道潮湿阴冷,明明无窗,却不知从哪里刮来阵阴风,叫人不寒而栗。几人方才在北镇抚司内堂中小坐片刻,待暖和了身子后齐衍舟便提出要再审鸨母与霓梳。
公孙昴在内堂中一听齐衍舟说到要去诏狱审人,便开始装模作样咳嗽,又借故年纪大了,受不得潮湿阴冷,一番话说得云里雾里,无非就是不想跟着去。
身居高位者大都不愿意轻易进入诏狱之中,那地方血腥味、煞气太重,进了只觉晦气不祥,公孙昴只觉为官者此生不进诏狱才算得上圆满。
因此,一行人中除了一直跟着的几名锦衣卫百户总旗,便只剩齐衍舟与沐晖二人了。
沐晖在前行走,一双宽肩愈发显得诏狱逼仄狭小。
他脊背挺的笔直,走起路来熠熠生风,大约是得益于数年来军中磨炼,此刻观他身姿挺拔,刚锋俊逸,抬手垂眸之间都尽显成熟硬朗模样。
又有谁能想到他才刚不过二十出头。
察觉背后有道眸光注视着,他敛眸余光瞥见她足下走的小心翼翼,沐晖放缓步子,又从甬道墙壁上取下支裹了油布的火把,侧身向后垂下,为身后人照亮前路。
他足下不停,沉声道:“你有眼疾?”
她本在思考等下见了鸨母之后如何问话,骤然听沐晖开口问询,愣神片刻才应道:“大人如何得知?”
沐晖:“诏狱甬道是暗了些,可倒不至昏黑一片。若不是有眼疾,方才何故像是什么都看不见似的竟……”
沐大人咽下半句。似乎是念及方才怀中柔软细腻的栀子香气,一时竟有些心猿意马,无人可见处喉咙也滚了滚。
齐衍舟跟在后侧,听沐晖咽回去的半句话,脑中又回想起方才二人相拥的情形。
她道:“之前与大人说过,少时家中贫寒,夜里挑灯念书,积年累月下来一入夜便有些目盲,白日里倒没什么。方才……是下官冒犯大人了。”
那“下官”二字甚是刺耳,沐大人闻声侧眸,借着昏暗火光仔细看她,目光恰好落在她腰间随行走晃动的朝云长松,心绪才稍稍平缓了些。
赵洄在前带路,一行人途经刑室外,却见掌刑官正杵着夹棍给犯人用刑,那人痛的惨叫连连,挣扎不已,但脖颈四肢都被粗糙重枷拘着,束缚在原地,磨的浑身是血,场面惨烈骇人。
沐晖久经沙场,又做了两个月的镇抚使,自然见多了这样的场面,不觉有什么可害怕的。但转念一想,又使了个眼色叫那掌刑官停下,自己则侧身用宽肩为她挡住了内室的可怖场面。
拐角便到牢房,粗制铁栏一间间隔开逼仄空间,地面湿滑,分不清是血还是污水横流满地,散发出腐朽恶臭,令人几欲作呕。
可齐衍舟却在其中一间牢房内,见着了一抹与周遭环境不相匹配的素白麻衣。
她三两步走至那间牢房外,往里看去只见牢门是敞着的,内里正有医倌再给尤司号脉。
地上铺了张席子,地下覆着厚实干草,右侧还有盅药壶煨着火,比之周遭环境整洁了不少,一看就是着人提前整理过。
齐衍舟在牢房门前挑眉,这是诏狱?
亏她还担心尤子冉在内受不住刑,如今一看,自己的担心竟是有些多余了。
环视四周,其余牢房无人在内,似乎是刻意空出来叫尤司进去,连医倌都为其备着,与其他入诏狱之人相比,当真是天差地别。
她回头不解望向立在后侧不远的沐晖。
她与尤司有几分故交,其父尤孟当年在温学士书塾也授过她几日课,因此见他搅进案子里时,难免对他多着眼几分。
可沐晖,又是为何这样呢?
遥遥望去,他冷峻容色分毫不减,只眸光与她对视间交缠几分,露出些难言情愫。
齐衍舟再回首去看尤司,只见尤司阖眸躺在草席上,一张脸还是惨白如纸,不见半分血色。
她走近两步,河岸旁见尤司时她已心生疑惑,此时离近看才瞧清他一身素白麻衣,质地粗糙,颀长身姿此刻佝偻在草席之上,身上再无任何装饰。
她心中一惊,又探寻着朝他腰间望去。
只见他腰间盘着一条长长的素白麻带,尾端沁透三抹干涸的殷红血迹。
这是……孝服?
北周风俗成文,家有丧事需在腰间悬挂麻带,意欲引渡亡魂。麻带上要刺至亲骨肉之血,一道是至亲父母,两道是结发夫妻,三道则是……
俱亡矣。
尤老夫人很早便过世了,这她是知道的,可大学士尤孟稳坐内阁多年,若是突然亡故也该有消息传出,她在京中数月从未听闻尤府出了什么大事。
难道是她病中几日的事?因此事,才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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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司行迹吊诡,妄图自绝于涑水河中?
不对……
这说不通。
她脑中混乱一片。
身份成谜的女尸、血字诅咒丝绢、抓不到源头的天谴谣言、尤司自绝、裴纶……
究竟有何关联?
这起案子当真复杂,看似背后之人做事不严谨露出许多线索,可细想起来才发现线索之间毫无关联,根本找不到头绪。
她觉得不对劲,可又不知道哪里不对,只觉头顶被巨大无形的阴影笼罩着,有些上不来气。
沐晖本不欲上前瞧见她与尤司过分亲近,可远远观她望着牢门内尤司却只是定睛看着,一双桃花眼中竟泛起悲色。
他从不知她与尤司交好,之前恩荣宴上也注意过她,只记得她与一名林姓传鲈瞧着比之旁人略微熟稔些,与尤司只不过泛泛之交而已。
可现下神情中那抹悲色,却像是认识了许多年般。
心中正诧异着,下刻却见她像是撑不住般摇晃扶了把铁栏,他忙阔步上前扶正她身形。
沐晖疑惑道:“怎么了?”
齐衍舟压下喉间一股甜腥,纤细手腕用力覆上他赤金缚臂:“大人,鸨母与霓梳在何处?我有话要问她们。”
沐晖自然不明白她怎么了,可观她神色凝重,此时也不多问,只命在一旁等待的赵洄前去带路。
另间囚室内。
与鸨母的慌张相比,霓梳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身处骇人诏狱之中的反应实在是过于平静。
她一汪漆黑双眸,定神望着齐衍舟,好像是一早便猜到她会来似的,开口道:“大人,您终于来了。”
赵洄着皂隶搬了两抬椅子放在门口,沐晖让她坐下,自己则站在她身后。
齐衍舟望向霓梳道:“据这落仙苑鸨母所言,当夜是裴纶点名要了霁华相陪,与霁华一并在屋内,是也不是?”
霓梳跪在地上叩首道:“是,当夜裴大人与姑娘一并进入屋内,当夜姑娘没有再出来过。”
齐衍舟闻声蹙眉,三次了,又是这句话!
便道:“姑娘没有再出来过?你的意思是……”她垂眸思索片刻,纤细手指撑在额头上,抬首又道,“裴纶曾从屋内出来过?”
霓梳三次对她说这句话,其中必有深意,不知她知道些什么,又在顾虑什么,偏偏不肯讲出来。
说完这话后果见霓梳身子一颤:“大人,奴婢没有……”
齐衍舟不待她说完便冷声打断道:“你是在担心你旁边这人么?大可不必,她已经是个死人了。”
那鸨母本就眸光颤栗,一张脸煞白如腊,于牢房角落处捂着耳朵嘴中念念有词。大约是在诏狱中听得受刑犯人凄厉惨叫,人受了惊吓,精神有些不正常了。
此时听得齐衍舟话中意思,竟笑了出来,她一脸浓妆本就在涑水河岸边哭花了脸,此时面中白粉斑驳条条泪痕衬着过分浓艳的红唇,望之如唇齿沁血般阴森可怖。
偏她笑完就开始哭,嘴里还厉声骂着常人难以启齿的污言秽语。
沐晖闻声不悦,身旁赵洄做事机敏,立时便上去堵住了那鸨母的嘴,命身旁皂隶将人单独押出去了。
待鸨母被人拖出去后,齐衍舟才看向霓梳,问道:“如何?现在可能说了么?”
霓梳抬首,十三四岁一张没长开的稚气少女面容,此刻平和如镜:“大人,霓梳说了之后,还能活么?”
齐衍舟定神看她,一字一句道:“能!我以我命保你,若办完此案我尚存一息,你不止能活,还能坦荡行走于世间,我替你赎身。”
霓梳听罢后望向齐衍舟一脸肃穆认真神情,不由愣神片刻,倏尔便笑出声来。
少女声音如银铃般悦耳动听,可耳畔阴风骤起,卷着惨烈人声送来,倒将这幕衬的波谲云诡。
霓梳笑道:“好,我信大人。”
接着,便将那夜之事一一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