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元二十年,四月。
天星草毒,危症。
李相筠满脑子都是空白。
她竟中过天星草毒。
天星草并未彻底消失,它真的出现过。
李相筠努力想理清思绪,但脑海里一遍遍闪过冰棺里皇兄苍白的皮肤,那如梦魇一样的画面让她身体不由发颤。
她没有看错。
“殿下?你还好吗?”
李相筠回过神,又看着纸上的字。
四月,四月她在做什么?
三月她还记得自己刚学会骑马,太子皇兄送了一匹雪白的小马驹给她,她爱不释手,几乎要睡到马厩天天陪着自己的小马。
四月圣人应是准备摆驾洛阳观看牡丹,宫妃、太子都应该随驾前往。
她看了牡丹吗?
李相筠问陆展,“昭云,我去了洛阳吗?”
陆展摇了摇头,“殿下你不记得了吗?圣人摆驾洛阳,太子留下监国,殿下您也留在了长安……”
他那时候正陪着陈皇后欣赏洛阳的牡丹盛放,还遗憾七殿下没能欣赏到美景。
李相筠又低头看着医案上的记录。
上面只写了对她的诊断,却没有写如何治疗。
天星草毒唯有其根茎可以解毒,整个太医署都翻不出半根天星草来,又如何为她解毒。
但三个月后她也没有死。
那,她的毒是怎么解开的?
陆展虽然没有失忆,但也知之甚少,迟疑一下,才道:“臣听人偷偷说过,当年怀贤太子奉命在长安监国,但却隐瞒行踪跑去西南了一趟,为此怀贤太子才被圣人斥责,禁闭东宫一月。”
为着太子的颜面,被斥责的原因并未公之于众。
西南有裴家为首的世家大营,军事重地最忌讳与中央朝廷高官有密切往来,更遑论当朝储君。
太子这一去,落到有心人嘴里,能编排出什么来,可想而知。
“皇兄并未跟我说起这些……”李相筠把医案上记录的内容重复看了几遍,深深印入脑海后把册子合上,放回原处。
她忽然又想起姚相的话。
倘若皇兄当真做过不好的事情呢?
他与裴家到底是个什么关系,圣人对此避讳不谈又是什么原因?
这时外面夜枭长啸,李相筠不急思索反应道:“有人来了。”
陆展把蜡烛吹灭,突然抓住李相筠的手臂,道:“殿下跟臣来。”
档库一般有前后门,陆展以前为查案时也常来,但是不赶巧今日后门外落了锁,推不开。
李相筠指了指蒙上一层月光的窗户,示意跳窗出去,但是这时候档库的门已经被打开。
隔着数十个架子,几道光晃了进来。
李相筠干脆站起身,竟想着就这样出去,陆展连忙扯住他摇头,让他藏在这角落,自己提了灯笼迎上去。
他先发制人:“什么人!……赵内侍,这个点怎么来这?”
“这话应该是我问你吧,陆昭云你这个时分竟然还逗留在皇城之中,不要命了!”
“两位稍安勿躁,好好说话。”
“这位是……?”
赵河毕恭毕敬介绍:“这位是圣火教圣主,为皇后娘娘调理头疾而来,要翻看一下医案。”
“为娘娘治病是太医署的事情,何时轮到圣火教?”
陆展与皇后关系不错,故而语气带有防备。
“为圣人排忧解难也是臣等分内之事,倒是陆小郎君这个时候在这里做什么呢?”
陆展现在已没有大理寺少卿的职位,没有了办案的理由。
赵河跟着道:“是啊,你鬼鬼祟祟在这里干什么?”
陆展欲辩解:“我……”
秋风起,窗户忽而被吹扇开,砰的一巨声。
赵河缩了下脖子,“吓死人了,这么大的风。”
陆展望着那昏暗的深处,李相筠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圣主忽而就改变追问的心思,示意赵河也不必多问,入内去找要的东西,自己却站在陆展面前没有挪脚。
陆展知道自己正在被面具下的人用目光一寸寸审视,不由毛骨悚然。
“圣主还有何吩咐?”
对方轻笑出声,忽然问:“陆郎君与太子关系好?”
听他提起太子,陆展吓了一跳,但是随即想圣火教再怎么神通广大也不可能看见刚刚太子藏身在暗处。
“圣主何出此问?”
圣主好言相劝:“陆郎君还是离太子远一些好,吾算过他的命数,极凶之兆,必然是亲离友散,与他交往过密,定会受池鱼之殃。”
陆展冷笑道:“什么狗屁命数,我也是无父无母之人,岂不是也是极凶之兆,从前我被人欺辱时太子殿下就没有嫌弃过我,我又怎会抛下他!”
圣主顿了须臾,呼吸不由沉了沉,才道:“小恩小惠就收买了陆郎君的心,太子有能耐,但是陆郎君信不信,当你们二人有冲突时,太子定会抛弃你,伤害你。”
圣主自问自答,信誓旦旦。
陆展有心反驳,但是他心里却隐隐清楚,李相筠对谁都没有心,圣主说的是对的。
但陆展还是冷下脸,抱起拳,冷漠道:“我的事情用不着旁人来指教。”
/
从太医署离开,隔日李相筠就迫不及待去找辛芷求证虚实,但是不巧沈氏夫妇出门去了。
辛芷还在他们约定的隐秘处留了封信给她报平安。
李相筠只好暂且按下不说,又找到灵宛郡主,得知关娘子身上并无奇怪红斑,也没有性命之忧。
那或许是她先前看错了。
不过也是,对于天星草毒的事,身为户部侍郎的关博不会不知晓。
他管着大黎的药品库存进出,当年调配天星草根茎、烧毁天星草果实的事情必然是记录在案的。
骑马经过东市时,李相筠又想起来那桩案子,便来到石心砚,打算去碰个缘分,看能不能买上一副关娘子的画。
不知道该说是冤家路窄还是心有灵犀,不巧又撞上了和她打着同样算盘的裴少保。
只见那高大的郎君含笑晏晏招呼她:“七郎君也来买画?”
向来只有别人避让她的份,断没有她扭头走的道理,李相筠虽然不乐意,还是抬脚走进了石心砚。
“是啊,没想到裴郎君也有如此雅兴,我还当西南都是蛮荒之地。”
“既然要入乡随俗,自然要学会附庸风雅。”
寒暄的人不止他们,所以这点交锋并没有引起注意,倒是两人同时从昏暗的檐下走入亮光中惹来不少眼睛。
因为他们实在长得太出众了,犹如日月争辉,让人难以错目。
李相筠目光一扫,那似笑非笑的阴狠成功让所有目光避之不及。
再美的人拿着刀只会让人感到害怕。
“果然物似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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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你养的鹅就好凶。”
“凶点才好,不然怎么被人炖了吃都不知道。”李相筠目光又扫到裴承身后,飞星对她嘿嘿笑了两声,尴尬无比。
在东宫半夜和太子的鹅群打了一架的事恐怕是没能瞒过去。
飞雨撇过头,实在没脸面对。
宽敞的中厅里除了他们之外,还有不少人,或老或少,或是穿金戴银的富商,或是清贫如洗的书生,气质出众的裴家主外加他两个邪里邪气的侍卫,以及凶神恶煞的李相筠主仆二人。
总而言之是各色各样的人齐聚一堂。
中年儒雅的掌柜朝人群里拱手道:“感谢诸位捧场,规矩照旧,今日一共四幅画,不为钱财,只为缘分!缘分到了,客人就可以请画归家了!”
李相筠和裴承对看了眼。
四幅画挂在墙上,依次个被掌柜打开,顺应秋景的菊花图、红叶图、飞雁图、秋水图,换来一声声惊叹。
有人问起:“梁掌柜,我们看了这画,是不是会被鬼杀掉啊!”
原来除了一些喜爱关娘子画作的人,还有猎奇的人混入其中,都想着观摩一下会杀人的画长什么模样。
“简直胡说八道!关娘子的画从她手上出来,至少都要经过七八个人,倘若画真的能够杀人,死的何止那三个!”梁掌柜一甩袖子,不高兴道:“这位客人不要危言耸听,否则我可以拿你送官府!”
“关娘子的画我都收藏几副了,从没有见过什么鬼啊妖的,你要是怕就别来。”富商哼哼两声,走上前去赏画。
李相筠不信画能杀人,抬脚走上前,别人赏的是画的色彩与笔触,是留白与韵味,她就跟个菜摊上严格挑剔的买主,仔仔细细地找起菜叶上的小虫眼。
裴承也在她身边驻足,苦涩的药味让李相筠舌尖都尝到了味,她本能不喜欢裴承靠近,因为他好苦。
“找到了吗?”
“没有。”李相筠直起身,往旁边挪了半步,“想来如果画有问题,也不可能这么光明正大挂出来。”
裴承似是意外瞥了他一眼,难得温和道:“不错,醒悟的很及时。”
李相筠耳朵一酥,心尖猛地一颤,不由呆了一下,但是目光触及裴承的脸后一股无名火又从心底冒出来,她冷冷瞪向裴承。
“别当我是个傻子!”
李相筠当然不会觉得自己是个傻子,她一个人在东宫挣扎了这么多年,没有皇兄护着她也好好活下来了。
她才不是傻子。
裴承一句轻描淡写的点评就像是一滴水掉进了李相筠这口油锅,惹炸了她。
她不需要再来一个人,以长兄的话语来评论她做事说话!
裴承也没有料到太子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他不过说了句很寻常的话吧?
或许是因为从前怀贤太子也喜欢这样说话,除了同妹妹之外,说不定对旁人也会这样温和提醒。
裴承眼眸微凝,审视太子怒气冲天的脸。
因为亏心事做多了,所以才介意提到吗?
但不知怎的,裴承觉察。
除了生气之外,太子更像是——要哭了。
李相筠泛红的眼睛就像是在控诉他的过分,他的不应当,他不该用怀贤太子的语气,说着怀贤太子说过的话。
他的心脏变得像外面的天色,窒闷潮热,还有麻痹后尖锐的刺痛,让他感觉很不舒服。
他肯定是出了什么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