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李相筠腰酸背痛醒来,手上的束带还连在床柱上。
昨夜果然她又想“外出”,幸亏有先见之明,提前做好准备。
李相筠不想被更多的人知道自己忽然有这个夜游的毛病,尤其不愿意面对裴承那副饶有趣味的注视,好像她日思夜想是他,梦里都想着找他一般!
她的确想他,只不过在想怎么捏死他这只乱跳的蚂蚱!
李相筠掀开身上的大氅,忽然手停在半途。
不对,这件大氅怎么出现在她身上的?
她明明记得,昨夜进屋时,她顺手就挂在门口的架子上……
所以,有人进过她的屋!
李相筠再次检查自己身上,出门在外她尤其留心,哪怕睡觉的时候都不会掉以轻心,不但穿好裹胸还选了厚实的单衣,因此那两晚,裴承都没有瞧出蹊跷来。
难道是陆展?
简单梳洗后,李相筠打开门,门口执金卫还精神抖擞地向她行礼。
“昨夜可有人来寻我?”
执金卫道:“并无,昨夜一切如常。”
另一个更细心,主动道:“殿下昨夜起身后,陆中郎将有打开房门朝这边张望。”
“是什么时辰的事?”
“大约子时过后,殿下在屋里走动了阵,不过没有点灯,也没有传唤我等,陆中郎将便没有过来。”
李相筠道:“好,我知道了。”
她折身回到屋中,检查内廊这侧紧闭的门窗,没有被损坏的痕迹。
打开门走出去,左手边连着裴承的屋子,右手边连着陆展。
她下意识往裴承那边走去,可还没等她碰到门,门就被人从里边打开,走出来的是握着个鸡毛掸子的旅馆跑堂。
“郎君日安。”跑堂热情朝她揖手。
李相筠抽空往屋里看,没见到裴承,就问:“屋里的郎君下楼了?”
跑堂跟着回头看了眼,道:“哦,那位郎君啊,寅时二刻就离开客栈了,好像有急事要出城。”
李相筠赶到楼下,从关侍郎处也得到了一样的回复,裴承离开了。
果然如此。
进入西南地界内,她就一直派人留意裴家的各种动向。
他们不但频繁与外界联系,甚至还发动了偷袭,其意图虽不像是要取她性命,但一定是有别的目的……
这时飞星从厨房方向端了一碗热乎乎的饽饦出来,被李相筠炯炯的目光吓得差点左脚绊右脚。
“怎、怎么了 ?”
“你怎么还在这?”
李相筠是没想到裴承人走却没有走干净,飞星就像根刺一样杵在她眼皮底下,忒显目了。
飞星刚手不稳,热汤溅到了手指上,烫得他龇牙咧嘴,低头吹了好几下,才抬首回道:“自然是家主要我留下。”
“城门寅时五刻才开,你家主是飞出去的?”
薛二娘坐在后边桌上,闻声道:“裴家在西南各城镇都有影响。”
飞星连连点头附和:“没错,我家主什么时候想出门都能出去。”
“这么说,这里就是你们裴家的地盘了?”李相筠没有一点怕,反而阴恻恻笑起来。
飞星见太子不怀好意,不敢搭话了。
家主叮嘱过他不会说话少说话。
他看见金宝和高勇过来,如见救星,连忙溜了过去。
“今日大家都这么早啊。”金宝揉了揉眼,打了个哈欠,就近在桌子旁坐下,人还没彻底清醒。
关侍郎这时候开口道:“我跟人打听过,羊集县那边好像出了点乱子,今日开始我们要抓紧赶路,希望三日后可以到达。”
薛二娘忧心忡忡地搁了筷。
飞星嗦了两口饽饦,看了看旁边关娘子和郡主,“既然羊集县有乱,她们两位娘子怎么办,不如依我看,就到旁边的郸城歇脚好了。”
关娘子摇头,“我与兄长此次同往也是想要去拜见亲族,不便分开。”
李竹芸道:“我与关娘子一起。”
赵郡王世子有妹妹做幌子,自然而然不会分开。
飞星没辙,“好吧好吧,那我与你们一道。”
关侍郎叮嘱关娘子记得喝药后,就带两名亲随出发去邸店召集队伍出城。
李相筠用完饭走出客栈。
这家客栈就靠在坊门口,离西城门只有两条街的距离,门前马车络绎不绝。
李相筠看见一个眼熟的标记从前经过,“梁氏商行?他们生意做的还真远。”
之前在大理寺门口见过,李相筠就留意上了。
“梁氏商行是正元十八年所建,主营药草,与关侍郎合作多次,据闻关侍郎正在为梁氏商行申请皇商的名头。”邓谦继续道:“羊集县有变的消息也是从他们那得来的。”
“消息比驿站传得还快。”
李相筠倒不担心羊集县的乱,无非是因为薛二娘的案子,下面的药农被煽动闹事,现在她更关注的是裴家的动静。
她对邓谦叮嘱道:“跟着裴承的人有任何消息及时告知我,让河西折冲府、嘉定折冲府随时待命,若裴承再有异动……”
李相筠顿了下,手指摩挲着大氅表面粗粝的兽毛,方沉声道:“孤允他们先斩后奏!”
邓谦抱起拳:“是。”
/
在央城二百里外,裴承与飞雨在一处破观外汇合。
“我们就抓到这一个活口,他胆小不敢自尽。”
裴承走进去,殿内满地爬着蛇、蝎、蜈蚣等毒虫,几乎没有能够让人落脚的地方。
“啊啊啊——”右侧有个面容扭曲的男子疯狂甩动脑袋,想阻止蝎子爬上他的脸,不过因为被结结实实捆在斑驳漆柱上,再怎么挣扎只有脑袋能晃动。
“不不,放了我!”
簌簌——簌簌——地上的虫子层层叠叠,但都随着裴承的走近快速散开,争先恐后让出一条路。
裴承在男子面前站定,“回答几个问题,我酌情考虑你的去留。”
“你、你是裴家主?”男子声音都在发颤。
裴承笑着帮他把脸上的一只蝎子取下,“我是,所以你最好不要骗我,不然你会求着让这些毒虫把你蛰死……”
男子满脸惊恐,“你、你要问什么,只要我知道……”
“三年前,卫衷约怀贤太子在建川见面是为了什么事?”
“怀贤太子?”身上的虫子络绎不绝爬走,男子勉强恢复了几分镇定。
裴承手指抬着那只蜷缩的蝎子,睨来一眼,“你不知情?”
男子赶紧道:“我知道!我知道,怀贤太子是与我们将军见过一面,不过、不过不是将军约的太子,而是太子写信约得将军!”
裴承道:“卫衷应该恨怀贤太子,为何肯赴约?”
“你知道?你知道是怀贤太子抛弃我们将军,抛弃了卫家,卸磨杀驴?!”男子忽然激动起来,他瞪大眼睛,以为找到同阵营的人。
“先说,卫衷为什么要见太子?”裴承没和他拉近感情慢慢斡旋的耐心。
男子也顾不上细想他的反应,恨恨道:“还不是因为七皇子,因为他,将军才肯去见的怀贤太子。”
因为李相筠?
果真如此。
正元十三年,卫衷封忠武将军,率左右忠武六军前往泊州,围剿残余的赤乌流寇旧部,大胜。
本该是一件大好的事情,可就在他班师回朝的路上忽然率残部冲出鸣沙关,叛入蒙贺。
由此,圣人震怒,卫家满门抄斩,念及卫婕妤生育皇子只将她圈禁宫室,可她怨毒诅咒圣人,还尝试掐死七皇子,未果,最后自缢身亡。
七皇子李相筠不跪祭母妃,与卫家恩断义绝,由此得以苟延残喘于宫室。
世人都以为,李相筠与卫家再无往来,可种种线索证据却指明,他们二者之间藕断丝连。
“小人并不是将军的亲信,知道的也就这么多了……”男子对上裴承的视线,又浑身一哆嗦,“不过!不过我知道将军的去向!”
裴承道:“说。”
“将军与赤乌流寇通过信,眼下已经去往羊集县!”
“卫衷和赤乌流寇在羊集县?”飞雨一惊,“那郡主岂不是……”
裴承脑海里先闪出小太子的身影。
李相筠也在查赤乌流寇的线索,莫非卫衷是为了他前去羊集县。
小飞从裴承的袖子里钻出,飞身一跃跳到男子肩头,张嘴就在他脖颈上咬出两个血洞。
“啊!”
男子惊恐大叫,小飞蹬腿一跳,又重新回到裴承的肩上,只用两只血红的小眼睛盯着他。
裴承继续问:
“卫衷与赤乌流寇是什么关系?”
“卫衷……”男子两眼忽而变得迷茫,喃喃道:“卫衷和赤乌流寇合作。”
“他们到羊集县要做什么?”
男子眉心深锁,似乎也不太明白,但是还是回道:“赤乌流寇想要太子。”
赤乌流寇想要李相筠?
先前的猜测难道有误,卫衷不是为了救他,而是要保他安然到达羊集县……
裴承心神微震,“他们要太子做什么?”
男子回:“我不知道。”
裴承又重新问:“正元十三年,卫衷为何要叛离?”
男子双目无神,道:“因为泊邑折冲府追杀,将军不得已退出鸣沙关……”
飞雨脱口而出道:“泊邑折冲府乃怀贤太子所辖,难道是怀贤太子要杀卫衷?”
“不一定,泊邑折冲府虽在太子名下,但发调府兵十人以上就需中书省、门下省发铜鱼符和敕书。”
飞雨没吭声。
而裴承自己也想到了一种可能,倘若那时候怀贤太子在中书省、门下省都有足够的影响力,也是可以私自发兵的,事后可以说,卫衷叛逃在先,折冲府追叛军在后。
事实上,泊邑折冲府在上报朝廷的奏章上也是如此解释。
毕竟是事急从权,后来他们抓到几个叛逃的士卒,以士卒的口供坐实卫衷的叛国。
卫家,从前途大好的新贵一下跌落泥土中,彻底倾覆。
一阵高昂的笛声从破殿门口传来,地上的毒虫毒蛇开始躁动。
足须甲翅摩擦出来的簌簌声,让人耳膜狂缠,心绪不宁,这绝不是什么美妙的声音。
裴承转过头,门口出现了一道佝偻蹒跚的老人。
老人身上穿着靛蓝色蜡染粗布,头发已花白,胡乱在头顶扎了个髻,簪了一根润亮的银钗,脖子上挂了一圈小兽磨得发白的头骨,若仔细看,可以见那些头骨的窟窿洞里看见一些爬行的虫和蛇。
他一手拿竹笛,一手提着银环拐杖,银器碰撞的清脆声音伴随他走近。
“家主可问完话了,问完了该喂食了。”老人不笑还好,一笑那眼睛嘴巴尤其邪气,像山里会吃人的妖怪。
男子就是被他抓住的,对他的手段十分畏惧,顿时又哭嚎挣扎,旁边的毒虫纷纷亮出毒针毒牙,不断发出威慑的震翅声,蓄势待发。
裴承慢条斯理道:“胡老,此人我还有用。”
胡老脸上的褶子皱得更深了,他从鼻腔重重呼出口气,“真没劲,等了这么久又不让吃。”
他横起竹笛,又吹了几个音调。
毒虫们如潮水退开,一时间破殿的墙、柱子上都是虫子的影子。
男子早已吓昏。
飞雨叫进侍卫,把柱子上捆住的人带下去。
胡老把竹笛插在腰间,两手环住银环拐杖,两眼精明地上下打量,“家主这次上长安,可有寻到月蛊的下落?”
裴承道:“并无。”
胡老瞪他,“这么多年,月蛊一直下落不明,若家主遇到了一定能够察觉到,而且月蛊会明显地趋向性,就好比植物渴望阳光露水那样,家主可有仔细分辨?”
“长安人口众多,哪怕挨个碰面都要数个月,哪是容易的事。”
“当年那场大火一定是人为,他们的目的肯定是夺走月蛊。”
想起这件事,胡老气急败坏地开始左右踱步,“可月蛊对他们这些不识货的人来说就是一味平平无奇的辟毒药,要是给我,再配上家主身上的日蛊,裴家所向无敌不在话下!”
“裴家又不想取代李氏做这个皇帝,要所向无敌就是给人当靶子,当年南巫寨的事情,胡老还没有得到半点教训?”
树大招风,外面有多少人忌惮南巫寨,就有多少人想把它除之而后快。
胡老站定脚,扭头看他,冷笑道:“说起南巫寨,当年是家主告的密吧,不然光凭那些个小娃娃怎么走得出迷雾瘴林,又怎么会召来那些长安人?老儿隐瞒不报,不代表一无所知。”
裴承无所谓,笑了笑,“若非那场火,胡老这日蛊也练不成,都因祸得福了,还要翻旧账?”
“我的日蛊?”胡老道:“家主还当老儿不知道,家主巴不得带着南巫寨多年辛苦炼成的蛊一起去死,怎么,那个小朋友没有带上你一起跑,生无可恋,心灰意冷了?要不是这日蛊救了家主性命,现在家主已经是一捧焦土了!”
“哦?这么说,我还要谢谢胡老让我与毒虫共枕九年,日夜受那蚀骨钻心之苦?”
“这你可怪不得我!”
胡老瞪大眼睛,像是蒙受了巨大的冤屈,他怪笑道:“要怪就怪你那与人私奔的娘,不负责任的爹,还有狠心的外祖父。”
裴承似笑非笑,“是啊,所以他们仨都死了,而你还活着,现在不该胡老感谢我的大发慈悲吗?”
胡老握紧了银杖,他脖颈上白骨窟窿洞里探出了几只手指粗细的金鳞红颈蛇,正朝前方嘶嘶吐着信子。
小飞站在裴承肩头,炸毛龇牙,血红的小眼睛牢牢盯着最前面的蛇,直到把它逼退才神气百倍地抖了抖毛。
胡老攥紧手指,低下脑袋,道:“家主心慈,老叟每一日都感激不尽。”
裴承带着飞雨往外走,“回你的地盘去,没有我的传唤不要做多余的事。”
胡老恶狠狠盯着他的背影,道:“恕老叟不得不提醒家主一句,月蛊已经丢了七年,每一年老叟都在用药为家主压制,时至今日解药对家主已无甚作用,往后月蛊再寻不到,家主只能靠自己了。”
裴承浑不在意,道:“胡老大可把我杀了,把日蛊取出来,再找个合适的好寄主。”
胡老彻底给噎住了,连连在后面说了好几个“你”字,实在没办法,气得用银杖猛捣地砖。
日蛊与月蛊不同,日蛊对寄主要求极高,南巫寨培养这么多年,这么多的孩子里面只有裴承一人活下来了。
要让他再花个十年二十年,他也受不了,现在唯一的法子只有——
“阿翁!”
一阵银铃声急响,娇俏的小女郎跑过来,搂住胡老的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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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主呢?家主呢?我怎么没有见到他!——”
“哎,已经走了,阿缦,我不是叫你不要跟过来吗?”
“可是我好久没有见到家主了。”那叫阿缦的女郎撅起了嘴,“家主去长安那么久,他该不会喜欢上长安的女郎吗?阿翁你说过如果找到月蛊就会把它给我,你说话可算数?”
胡老摸了摸阿缦的脑袋,慈爱道:“当然算数,阿翁盼望着小阿缦可以为家主生下很多健康的孩儿。”
阿缦高兴起来,“那阿翁可不许私底下答应其他姐姐们!”她又摇着胡老手臂央求。
她可没有忘记自己还有八个阿姐,二十多个堂姐表姐,个个都虎视眈眈盯着家主呢!
“好好好,阿翁记下了。”胡老一边随口应着,一边却想着未来家主的亲生孩儿该是多么适合的宿主。
/
李相筠等人赶到羊集县,才知道此地的情况比预料中的糟糕。
就连代管县衙的县丞都被乱民趁乱掠走,昨日刚送回一只血淋漓的断手,县丞的亲眷已经在县衙门口哭晕了好几回。
从别处调来的知县事①不熟悉本县的情况,也是揣着宁可无功也不能犯错的心态。
左一个“再等等,说不定事情有转机”,右一个“山上都还是良民,万一逼良为盗,我们岂不是大黎的罪人?”
总而言之是能拖就拖,能推就推,如此这般在县衙喝了四天的茶,终于等来了长安的转运使。
他喜上眉梢,马上把这重担连带羊集县的县印一同甩出去。
“贵使是奉圣人之命,料想那些宵小之徒一定会闻风丧胆,迷途知返!”
关侍郎到羊集县便被这些庶务绊住脚,就连薛二娘这个嫌犯也不得不解开镣铐,暂且配合关侍郎处理羊集县的乱局。
曾经赤乌流寇危害大半的大黎,以至人心惶惶,世人谈寇色变。
地方小官都害怕自己的地盘出现第二个赤乌流寇,故而对于这些乱民不敢逼得太紧。
这些事情,关娘子与郡主两个女郎使不上力,就被安置到安全的地方。
薛二娘找出库存的白甘草,方便李竹芸为关娘子暗暗调制解药。
李相筠在找赤乌流寇线索之余,闲来无事也会过来瞧瞧郡主制药,偶尔和关娘子聊几句。
但关娘子始终没能记得半点有关赤乌流寇的事情,眼下还正为拜访外祖梁家不顺而烦心。
原是关娘子的母亲梁氏早些年与兄弟不合,当初赤乌流寇来袭的时候,梁氏本想将一双儿女送回娘家也遭到拒绝。
可见关家与梁家已经决裂。
关娘子吃了闭门羹,便想要先写一封信托人带给外祖母,关侍郎得知后就让人送回来一块玉。
“这玉有什么不对吗?”
李相筠坐在旁边翻看羊集县的户籍档案,注意到关娘子已经捧着那玉看了一上午,魂不守舍。
关娘子摇摇头,手指摸到玉环的内侧有道小裂缝,藏着一缕暗红。
“这是我娘的玉环……”关娘子哽咽了下,语无伦次道:“我以为在逃亡的路上丢了……兄长说是不小心掉了,我没想到……”
李相筠奇怪问:“既然丢了,那又怎么找回来的?”
关娘子摩挲着玉环,低声道:“是说在当铺里看见了,兄长便替我赎回来了。”
李相筠挑了下眉,“关侍郎这么忙还有时间上当铺给你找这块玉?”
“当铺里有很多药农典当的东西,关侍郎兴许是去查线索时正好看见了,关娘子这玉失来复得,想来是个好意头呢!”
李竹芸笑吟吟领着婢女进来送茶。
关娘子点头,“正是。”
李相筠端起茶暖手,也跟着笑,问起正事:“郡主的药今天就能好了吗?”
李竹芸道:“药已经配好,正在火上,小心熬煮一个时辰便可。”
事关赤乌流寇的线索,李相筠放下茶杯立刻起身,“我和你一起去看看药。”
小厨房里,李竹芸坐在杌凳上,亲自摇着扇,照看煮药的火。
小火温吞地烧着药罐,药汁不断咕咚顶开陶盖,热烟裹浓重的药味便从壶嘴以及盖子下喷.出,李相筠嗓子眼都变得苦涩。
才待不到一刻,李相筠就坐立难安,抬头问李竹芸,“郡主常常亲自煮药?不觉得这闻着很苦吗?”
李竹芸轻摇了下扇,“我已经习惯了,殿下可是觉得很难闻?”
“我有点晕……”李相筠掩住口鼻,闷闷道:“头还疼。”
“怎么会?”李竹芸搁下扇,看李相筠确实不舒服的样子,便起身过来扶他,“殿下要不要出去透透气……”
李相筠按住她的手,“郡主看着药吧,我自己能……”话没说完,脑袋一阵剧痛,她说不出话,只能按住脑袋,快步往外走。
才跨出小厨房的门,又往右边走了三步,她的眼前忽然闪白,像是直视灿阳,双目刺痛。
在那惨白的光中,逐渐显出人影。
“都不记得了吗?……不记得也好……”李相宇坐在床边,低着头望着她,眉心拢着愁绪,眼底尽是温柔,“睡吧,皇兄就在这里陪着你……等你醒来,我们就回长安。”
画面像倒映在水面,涟漪一圈圈荡开,轮廓逐渐模糊。
“太子殿下?”前面有一声惊呼。
好怪。
李相筠察觉自己陷在一个未知的梦魇当中,但又能够清楚看见眼前的飞星和裴承一步步走来。
她踩在虚幻与真实的一线之间。
往裴承的方向踏前一步,踩空,她猛地坠下去。
四周一片黑暗,慢慢的听觉先恢复,水滴岩石的滴答声在左后方,随后是光线,一点光从上打在了她的眼皮上。
她缓缓睁开眼。
前边有很多人,他们的声音像是水掉进油锅里,突然炸响。
听不懂,但能够感受到他们的愤怒与焦躁,忽然有人从后面掐住她的脖颈,粗暴地将她推前。
前面聚集的男女身上都带有银饰,往两边避身的时候,银器就在她耳边叮当乱响。
她脚下磕磕绊绊,直到尽头。
一人抓着条腕粗的蛇站在她身边,小弯刀割掉蛇的脑袋就像打开酒瓶子一样利索,身后的人用手掐住她的两颊,捏开她的嘴,蛇湿滑腥臭的血涌进她的口腔。
她跪坐在地上不住地干呕,汗湿的后背一片湿.濡。
不等吐个干净,她又被人重新拖了起来,扔进一个洞窟里。
一片黑暗中,忽然睁开一双血红的眼睛,像是蛰伏在暗处的野兽盯上它的猎物。
眼睛的主人缓缓走到有微弱光线的地方,人的双足,人的双腿。
但他一点也不像个人。
他的力气太大,两只手就像是铁钳,失去了控制力度的能力。
她逃不掉,挣不开,颈窝处落下柔软冰凉的发丝,还有一滴温热的眼泪。
“再给我吹一首曲子吧。”少年音很虚弱,低哑,有种在颓唐的废墟里盛开出最后一朵花的绝望。
“我、我笛子呢?”她冷汗涔涔,伸手要找,颈窝已被锋利的牙尖抵住。
“对不起……”
下一刻,尖牙刺破了她的皮肤——
李相筠浑身惊颤,再睁眼就近在咫尺的裴承,而他的手心正用力裹紧她的小臂。
温热的、有力的,无法挣脱的,就像一个铁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