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栩心知如今谢意对那位小蝶姑娘念念不忘,想必不会对时暮有什么兴趣,打消心中诧异,坐下和时暮说话,“小暮怎么想起给人看诊?”
他坦然:“为了吃饭。”
谢栩点头,“太常寺少卿家的公子,会医术也合理。”
时暮不太想提那家人,“我已经不是时家的人了。”
太常寺少卿这样的小官在京中无足轻重,这些皇子怎会过问。
何况还是一个庶子,其中原委不甚清楚也正常。
谢栩笑问:“那你都会些什么方剂?”
提到医术,他倒是颇为自信,“会得不少,王爷哪里不舒服,可以找我。”
谢栩了然点头,“一定找你。”
他表面上一本正经,其实心中轻蔑。
自己身为皇子,多少御医环绕身边,怎么会找他这样一个小哥儿。
又觉得这小哥儿实在是笨,日日这般辛苦地奔波在街头巷尾,就为几两银子。
若跟自己,就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谢意的目光落在他低头喝茶的白净侧脸上,突然就感觉到胸口涌来一丝恶心,拿出巾帕捂住嘴巴,低低地干呕了一下。
侍卫成纪看他身体不适,立刻询问,“殿下,你怎么了?”
谢栩记得上次他也这样不舒服,询问:“皇叔,你还好吧?”
谢意喝了口水,但心里也很奇怪,已经出现两次了,平时毫无征兆,却会突然地胸闷恶心。
而且,这症状来得快,去得也快,一瞬间又恢复正常。
皇叔不舒服,谢栩立刻想起面前的哥儿,有了逗弄的心思。
“小暮,皇叔不舒服,你给我皇叔诊治一下吧。”
时暮不是很想看谢意,侧着脸拒绝,“凌王应该看不上我这小小的乡野大夫。”
话音刚落就听到身旁悠悠然地一句,“看得上。”
时暮转过脸,见谢意指间扣着折扇,凤眸里似有几分玩味。
时暮:……你看你像病的样子么?
谢意放下扇子把手腕搭在桌上,“劳烦时大夫替我诊治。”
时暮面对着他,“那你说一下症状。”
“有过两次短暂的胸闷恶心,上一次是十天前,都只是一瞬。”
时暮继续问:“有腹泻呕吐、吃不下东西的症状么?”
谢意摇头,“没有,一切正常。”
他生龙活虎的,时暮早知没什么大碍。
京中第一纨绔,定然每天醉生梦死,有点胃炎也正常。
弯腰从药箱里拿了个药瓶,放在桌上,“吃去吧。”
谢意昵一眼自己手腕,“时大夫不需要把脉么?”
时暮摇头,“不用。”
谢意疑惑,“不用?”
时暮被他弄得有些不耐烦,皱眉道:“你什么情况我还不清楚?哪哪都好着呢,放心吧。”
这话说出来,不知怎的,无人说话的气氛竟有些微妙。
谢栩思索片刻,“小暮,你对我皇叔的情况,很了解么?”
时暮郑重其事地解释,“我是大夫。”
谢栩点头,觉得很合理,“看来小暮你确实有点医术嘛。”
“当然。”
感觉到谢意又在看自己,时暮自顾自低头喝茶。
看看看,让你看个够。
酒楼外,虽然雨势渐小,但迟迟不停。很快,春时楼的招牌菜一道道送了上来,谢栩挑的桂鱼果然很肥美。
时暮没急着吃,看菜太多,果断先让老板打包了两个,计划带给江小兰。
谢栩又是失笑:“你倒是精打细算,又吃又带。”
时暮冲他又是清脆一句,“谢谢王爷”,简直让人无话可说。
打包好,三个人刚准备饭,春时楼外突然传来一阵叫嚷声。
时暮听到有男人在喊,“快点快点,再晚要出事了”。
其中掺杂着女子痛苦的呻吟。
旋即,门外有两个披着蓑衣的男人用板车拉着一个不断呻\吟的妇人,在雨中飞奔。
没想到雨天路滑,刚走到春时楼前,其中一人脚步打滑,板车往一侧歪倒,板车上的妇人也滑倒在地上。
谢栩还没反应过来,身边的小哥儿已经站起身,像阵风似的跑到了酒楼外。
时暮来到板车旁,看到妇人是个临产妇,身上虽然盖着蓑衣和被褥,但此刻倒在雨中,衣服还是湿透了。
而且,因为宫缩带来的剧烈疼痛,让她无法控制地呻\吟出声。
时暮赶紧帮忙,和两个男人一起把产妇扶回板车上。
两个男人一叠声感谢,简单说了几句。
原来两人是产妇的丈夫和弟弟,这产妇生了一整天都没生出来,家人又一时找不到接生婆,只好把她送到梅花大街的春雨堂去。
安顿好产妇,两个人刚要继续冒雨前进,突然听到小哥儿厉声制止:“不能再走了!”
“怎么了?”两个男人诧异地转头看过来。
时暮的视线落在产妇的身下。
此刻,天上下着雨,但还是能看出来产妇身下不断有透明液体在流出。
这是羊膜已经破了。
更糟糕的是,从已经打开的宫口,除了胎儿的先露部外,时暮一闪而过,看到鲜红的带状物脱出。
这是,脐带脱垂。
脐带脱垂就是脐带在胎儿的下面,被胎儿压住了。
虽然不会危及母亲的生命,但对肚子里的宝宝却是致命的。
在胎儿的孕育过程中,脐带负责为胎儿供给营养物质和氧气,脐带受压迫,输血输氧就会受影响,造成胎儿宫内缺氧,如果彻底没有氧气输送,七八分钟就会造成胎儿死亡。
时暮的心在一瞬间揪了起来,立刻伸手,替产妇抬起胎儿的胎头,大喊:“不行!孩子很危险!”往旁边看了一眼,继续喊:“快,快把她送进春时楼!我帮她接生!”
两个男人不禁愣住。
“这小哥儿什么意思?”
甚至因为这样不吉利的话,丈夫顿时有些不高兴,“怎么就说孩子不行了?你到底会不会说话!”
看得出时暮的着急,春时楼的老板也走过来,跟两个男人解释道:“他是时大夫!你们快听他的把娘子搬进来!”
春时楼老板在平安坊没人不认识,两个男子听说哥儿是大夫,这才知道事情不对,赶紧七手八脚地抬起车板,将产妇搬进春时楼一楼一个用屏风隔开的包厢中,放在地板上。
何老板赶紧把店门关好。
从始至终,时暮一直跟在产妇身边,伸手托着胎儿的胎头,避免压迫到脐带。
此刻,宝宝每在母亲子宫里待一秒钟,就是十倍的危险。
时暮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很快,沉声吩咐:“托住胎头。”
旁边的男子是产妇丈夫,眼看着女子身上湿漉漉的,心中还有几分嫌弃,最重要的是,他根本不知道大夫这样做到底是在干什么。
正磨蹭着不想伸手,对方怒喊:“快点!”
男子吓了一跳,手也自动自觉地伸了出来。
时暮腾出手,查胎心,羊水。
羊水已经浑浊,胎心也在下降。万幸的是,这个产妇已经足月,且宫口开全,宫缩正常,预计短时间内就能生出来。
若不是这样,时暮立刻就要为她进行剖宫产。
帮助产妇进行生产是助产士的工作。
但现在,自己就是助产士。
胎心还在下降,时暮告诉产妇,“你宫口已经开了,现在先调整呼吸,然后等疼痛宫缩的时候,一定要用力,再不生出来,孩子会很危险。”
产妇颤声道:“好,好。”
产妇知道孩子危险,不敢丝毫耽误,忍着剧烈的疼痛,按照时暮所说的配合用力。
只短短一分多钟,一个全新的生命从母体剥离,来到了这个世上。
剪断脐带,扎好。浑身湿透的时暮把湿淋淋的孩子抱到外面的厅中。
产妇的丈夫激动地过来,就要接过时暮手里的孩子,被他抬手挡开:“别动。”
男人一怔,看着这哥儿自顾自把孩子平放在带来的绣褓之上,擦干。
那是自己的孩子?他凭什么拒绝自己?
而且,虽然最近也听说平安坊有位哥儿大夫医术不错。但一个哥儿当大夫,男子心里多少有几分看不起。
不满地开腔,“大夫,你帮娘子接生我很感激,但你也不能不让我抱我自己的孩子吧!”
时暮现在真的没空搭理他,新生儿目前存在窒息,心率低,肌张力弱的情况,必须马上进行复苏。
时暮吩咐,“把我的药箱拿过来。”
话音刚落,药箱就放到了脚边,似乎是谢意替自己拿过来的,但时暮现在无心管这些。
缺氧时间过长,超过十分钟,即便保住性命,也会造成神经发育残疾。
时暮先用气管吸干净小婴儿呼吸道中的羊水和胎粪。
然后将他侧过身来,拍打背部。
时暮并非新生儿科的医生和护士,即便知道流程,但实践经验为零。
可这一刻,新生命就攥在自己手里。
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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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也要做。
所有的目光都凝注在时暮身上。
这时,大家才意识到这个小婴儿的问题所在。
每个孩子都是啼哭这来到世间。但眼前这个孩子没有哭声,也没有丝毫动静。
时暮一直低着头,不断进行各种抢救的操作。
大家不明白他在做什么,但知道他在用尽一切办法挽救这个孩子。
谢意目光中,小哥儿低着头,神情专注却又掩不去的急切。
之前见过他看诊,他刚刚也为自己看了诊。但谢意之前也怀疑过,他到底是不是真的可以。
不过这一刻,他一颗执着地想要挽救生命的心不该被质疑。
第一个三十秒,第二个三十秒,第三个三十秒。
清理呼吸道,刺激呼吸。
终于,在进行正压通气后,婴儿在时暮掌心,猝不及防地发出了响亮的啼哭。
如同穿透层云的一缕阳光,破开土壤的一簇嫩芽。
鲜活的生命,在未来时空的长河中,充满了无穷无尽的可能。
时暮悬着心终于落下,不知怎么的,当大夫多年,早已习惯的场面,眼眶还是多少一热。
丈夫、弟弟,乃至已经娩出胎盘,强撑着疲惫的身体走到屏风后的产妇,甚至是本对这件事毫不关心的景王谢栩。
这一刻,所有人的神情都是一样的动容。
没有人不会为新生命的到来而感动。
因为这是生命的礼赞。
片刻后,产妇丈夫欣喜若狂地喊出:“太好了!我当爹了!”
-
产妇一家怎么也没想到,原本要去春雨堂看诊,却在这春时楼中,把孩子生了出来。
而且,是时大夫,让这个出生时连啼哭都没有的孩子重新活了过来。
产妇的丈夫想到之前自己曾对时大夫有的那些偏见,此刻只觉得无比愧疚。
以至于面对这哥儿大夫的时候,都有些脸烫,“时大夫,真是对不住了,之前是我无知,真的很感谢你这么辛苦地救回了娘子和孩子。”
站在一旁的何老板也露出了笑容。
小公子忙了许久,此刻额头上都是汗水,弯唇笑了笑,“我不辛苦,辛苦的是你娘子。”
他看向因为众人忙于孩子,而一直独自坐在旁边休息的产妇,提醒产妇的丈夫,“为你生孩子的人才是最辛苦的,你要好好照顾她。”
产妇一怔,忽地流下眼泪来。
心脏被这样一句简简单单的话语包裹得温暖柔软,那些身体上承受的痛苦都在这一刻得到了消减。
虽然不是所有人,但终究有人,看得到自己在这一场繁衍生息的战斗里,付出了些什么。
“我一定会的!”丈夫走过去替产妇擦拭眼泪,柔声安抚,“别哭啊,坐月子流眼泪,以后眼睛要疼的。”
收拾好一切,何老板打开春时楼的门,外面已经放晴,残阳铺在西边天际,让整片苍穹化为了一块色泽柔和的琥珀。
目送产妇一家离开,坐在凳子上休息的时暮缓缓舒出口气。
这样的急救很耗费体力。
但救人就是不惜一切。
谢栩还真没想到,自己被谢意带来春时楼吃顿饭,能看到这样一场好戏。
这哥儿大夫不但能救人,救的还是产妇和刚出生的婴孩。
不过,谢栩还是觉得这小哥儿不太聪明,笑意吟吟地委婉劝说:“小暮,你看你做产婆这样低贱的活多辛苦,不如……”
话还未说完被时暮冷声打断,“产婆低贱?”他压着眉心,眸中尽是倔强的凌厉,“那你这个被产婆接生出来的,又是什么?”
“你……”
谢栩身为皇子,被这样抢白,面子上实在过不去。
这小哥儿真是太放肆了。
想发作,又担心谢意惩罚于时暮。忍着火气,转身走出春时楼。
时暮浑身上下都沾满了羊水和血液,起身想走。
忙活大半天,连饭都没吃,腿软了软,磕在凳脚上,疼得他忍不住想弯腰,却在下一秒被人扶住。
“小心。”
掌心的热度透过衣服布料落在自己皮肤上,时暮感觉到一缕清晰的酥麻蹿进心窝,让原本就软的腿差点站立不稳。
身子一歪,靠在谢意胸口上。
谢意鼻息间不是血腥的气息,反而萦绕来一股极淡的茉莉香气,像是自脑中氤氲开来的潮湿迷雾,浸润所有思绪后,周遭尽数退却。
只剩面前神情松怔的少年凝注自己的乌黑的眼,长睫眨动,愣愣地喊:“谢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