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玄龄之怒
    孩子们立刻警觉起来,尉迟循毓一马当先:

    “你们是谁?”

    “我请来的脚力,帮忙搬些东西。”

    李明从这群怪人的中间钻了出来。

    因为前任西域老板早已心灰意冷,懒得打理,店里的布帛绸缎都堆得乱七八糟的。

    需要整理整理,腾出空间。

    这样才装得下更多的绸缎。

    没错,刚才那几个西域商人只是第一步。

    既然探到了市场的地板价,李明便打算依样画葫芦,继续抄底丝绸。

    囤积居奇,自然是囤得越多赚得越多。

    只逮着那几头西域羊薅怎么行,要雨露均沾,多多益善。

    也不能怪李明太贪,而是家里的败家娘们儿太会败家了。

    “郎君,就这些?”

    脚力们好奇地看着这店铺,里面的东西并不多。

    除了丝绸,那些西域人把店里搬得比遭了贼还干净。

    “就这些。”李明肯定地点头。

    “好咧!”

    脚力们面露喜色。

    这份活儿轻松!

    脚力们得空掏出干粮,当做午饭嚼两口。

    吃的都是粗麦粒磨制的烙饼,脚力拨去明显的大石子,抠掉霉斑,便就着尘土大口嚼起来。

    孩子们的喉咙艰难地蠕动,光看就觉得喇嗓子。

    但脚力们却很珍惜这份食物,仔仔细细地把碎末舔干净,才继续干起活。

    很快,满满一仓库布帛便被清理干净,堆放整齐。

    “辛苦了。”李明拍出一百文大钱。

    一人才一百钱?好少……孩子们不由得腹诽。

    “哎哎小郎君,多了多了。”憨厚的苦力慌了,“就这么点活,给恁多不踏实。”

    李明的态度很强硬:“拿着吧,以后有活还找你们。”

    “那……好吧。”

    在孩子们惊诧的目光中,脚力们领了一百文工钱,千恩万谢地走了。

    所有人,合计一百文。

    如此贱价刷新了孩子们的认知。

    不过一口生蚝而已……

    竟是几个壮劳力一天的工钱?

    房遗则不解地质问:

    “明哥,你……为什么给他们一百钱?”

    李明感到莫名其妙:

    “不给钱,他们凭什么给我干活?难道你们替我搬?”

    就算圣质如初生的他也觉得,白嫖小朋友的劳动力有点太出生了。

    李明只想惹毛父皇,又不是想与满朝文武结下死仇。

    “不是,我是说……百文的工钱是否太少了?”房遗则急得有些结巴。

    李明更是莫名其妙:

    “不是哥们,你不知道外面的情况吗?最近长安来了不少流民,人工很便宜。你们刚才也看到了,那些脚力还嫌我太慷慨呢。”

    官宦子弟们面面相觑。

    不知道,他们真的不知道。

    李明前世就有丰富的基层帮扶经验,在这一世又积累了丰富的投机倒把经验,所以能轻松地和底层打成一片。

    可这些膏腴子弟所能接触到的“底层人民”,最次也是服装整洁、衣食无忧的佣人丫鬟。

    虽然他们的父辈祖父辈十分重视子女教育,时刻教育孩子不能不知民间疾苦。

    然而所谓教育只停留在纸面,多背几遍“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完事儿,缺少实践。

    从没像李明那样,带他们在最草根的地方走一走看一看。

    初唐的猛男天团,在教育下一代方面或多或少都存在些问题,导致历史上,他们的后裔普遍平庸,泯然众人。

    这也源自这些猛男自身的局限性——他们大多是东汉时期就流传下来的高门士族,不可能跳出自己的阶级,真的与泥腿子为伍。

    “百姓衣不蔽体,流民遍地,我大唐竟已衰败至此……”

    房遗则学着父亲的样子扬天长叹,挨了一个脑瓜崩。

    李明:“别开口就是大唐大唐的,你能管好自己的事就烧高香了。”

    房遗则:“我自己……我要自食其力,明天我也要干活!”

    李明:“就你还想抢工人饭碗?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会有三长两短的!”

    李明拼命敲房遗则的脑瓜崩,要把危险的想法从这白痴脑子里敲出去。

    因为他不敢忘记母亲的告诫,已经把房玄龄标记为“记仇的老银币”。

    惹恼老房可以,但千万别对他心爱的小儿子造成实质伤害。

    他怕自己和母亲的丈夫一样,走在路上突然心胸开阔(物理)。

    一通语重心长的脑瓜崩后,房遗则终于不吭声了。

    孩子们都无话可说。

    大人的世界,居然是这样子……

    李明并没有发出如此感叹。

    他没时间。

    手上一堆事情要处理,与其坐在那长吁短叹,不如撸起袖子加油干。

    安顿完店铺,已是夜幕将至。

    李明抬头看看暗下去的天色,匆忙地说:

    “我得先回宫了,现在出入宫麻烦得很。你们也快些回去吧。”

    打发完小伙伴,他便往宫中的方向狂奔。

    自从课堂从外朝的秘书省搬到内朝的文学殿后,他溜出宫的难度陡然加大。

    在秘书省时,躲在孩子堆里就能轻松混出宫门。

    可现在只剩他一个,而且内朝又离宫门远,就得过五关斩六将了。

    即便如此,为了给提桶跑路后的生活挣够本,他也不得不费尽千辛万苦溜出来。

    唉,我那坑儿子的父亲和母亲。

    我太难了。

    …………

    孩子王走了,可孩子们仍然久久不愿散去。

    虽然李明今天带他们来,只是为了给自己的创业项目当天使投资人。

    但ATM也有自己的思想。

    他们觉得,帝室贵胄亲自带领贵族子弟体察民情,一定有其深意。

    长孙延皱着眉头抚摸下巴:

    “殿下是让我们睁眼看世界,看看真正的大唐是什么样子。”

    在严肃的场合,他自然而然地称职务。

    尉迟循毓愤怒地以拳捶地:

    “父辈浴血建立的国家,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侯宝琳愤怒地挥舞奶胖的小拳头:

    “一定是贪官污吏横行,要整顿吏治!”

    一听交河道行军大总管之后要整顿自己的阿爷阿翁,大伙儿立刻不吱声了。

    狄仁杰不以为然地摇头:

    “陛下圣明,君臣一体,吏治是没什么问题的。

    “只是隋末大乱才过去十几年,汉末开始的数百年大乱也才结束五十年。国民需要休养生息,可现在却连年对外用兵……”

    话说到这里就不能继续了,容易触碰到碰都不能碰的话题。

    在一片闷闷不乐中,忧国忧民的小孩子们各回各家。

    …………

    “遗则,你今天去哪儿了?”

    房遗则进家门时,房玄龄正平静地在正堂秉烛读书。

    但房遗则知道,父亲一般都是在书房看书的。

    “我去西市了。”房遗则老实交代,没有平时猫捉老鼠的劲儿了。

    房玄龄捕捉到了小儿子的异常,眉毛微不可查地拧起,连语气都不由自主地带了点揶揄:

    “你也辅佐曹王殿下?”

    等了许久,也没有听见回答。

    房玄龄感到疑惑。

    老三何时有这等心气了?

    他终于将视线移开书本,不动声色地移到小儿子身上。

    房遗则肩膀耸动,正在无声地抽泣。

    老成持重的房玄龄,心中有一团火烧了起来。

    他什么都知道。

    房遗则昨天那副鬼样子,一看就不是摔的。

    是李明。

    那小霸王在侯君集孙子的煽动下,纠集武将子弟,围殴他的小儿子。

    吃些皮肉苦不是坏事,能压压遗则的性子,对他也算个教训……房玄龄这么安慰自己。

    可今天,房遗则都委屈得哭了。

    这不是教训,这是霸凌。

    老来得子,房遗则是他心头肉,他的软肋,也是他的逆鳞。

    房玄龄觉得,自己对曹王殿下的宽容达到了极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