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兕子李明达猜对了四分之三。
李明弟弟“快坏了”。
“呕……你危险驾驶的时候……就不能怜香惜玉点么?”
李明晕马了,一阵一阵地干呕。
“你特么别吐在寒英骓的背上!”李世民满脸嫌弃,但还是勒了勒缰绳。
白马踏着小碎步,平稳地行进在宫道上。
“这马叫……呕……寒英骓?”即使还有些犯恶心,李明也坚持吐槽,“噗嗤,好中二。”
这小子总是时不时爆出奇怪的词汇,李世民早习惯了,恨铁不成钢地责备:
“身为大唐子嗣,你居然不善骑马。你是交趾的山越野人么?”
李明不无幽怨地说:
“是谁规定的宫里只有皇帝能骑马呀?我被幽禁在冷宫怎么学?”
“呵,整个长安都是你的冷宫是吧?”李世民不甘示弱地反讽。
父子俩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白马静静地驮着两位大宝贝,停在了立德殿前。
这座冷宫没有配备什么下人,家务都是女眷们自己做的,客串总管的老宦官也在尚食局和后宫两头跑。
所以,门口连个通传的人也没有。
乐得清静。
“不过话说回来。”李世民的语气严肃起来,“是该给你安排一位武将辅佐了。”
在大唐特色的分封制下,亲王开府、掌兵、当个都督什么的,是很正常的事情嘛。
这样做当然是为了戍守四方,拱卫周……唐天子呀!哎呀大家都姓李,怎么会造反呢~
李明立答:“好啊好啊,送我个武将教我打胡人吧,侯君集如何?”
李世民翘起右边的眉头,玩味地抚摸着胡须:
“这潭浑水我建议你别蹚,水深。”
“哦。”
这“哦”得毫无诚意,李世民也懒得拆穿。
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李明的言行举止不像一个小孩,甚至不像一个儿子。
而像一位老友。
一位能和他这个九五至尊平等相待的、真正的老友——
正如李明最初在两仪殿上,当着近臣的面说出那句“别人都坐着,凭什么我得跪着”那样。
要不是李明从会刚学会说话开始就这副样子,
李世民多半会怀疑这娃是沾染了什么脏东西,去弘福寺请高僧做法驱魔了。
“武将我会替你物色的,你不用瞎操心。”李世民收束发散的思维,抱着李明翻身下马,替幼子掸掸灰尘。
“一会儿我会考你《弟子规》,在你阿娘面前好好表现吧。”
李明小脸一白,捂紧了还肿着的屁股:
“孟子曾经曰过,一直盯着一片林子砍,林子迟早会被薅秃的。陛下不要涸泽而渔啊!”
昏君李世民当然不会听取忠臣的劝谏,嘴角挂着不怀好意的笑容,一把搂起李明,轻轻推开立德殿的大门。
…………
“杨姐姐呀,媚娘和你说过多少次了,要好好规范子女的品行,使他们不至于引来灾殃。
“你家的那个李明,平时就顽劣不堪,站没站相坐没坐样,已经在宫里惹出不少事端,你也不加管束。
“结果倒好,那不肖子居然敢在两仪殿上公然咆哮!而且还是对着……对着陛下!”
立德殿,杨氏一家的饭桌上。
武媚娘又双叒叕不请自来,正唾沫横飞地“教育”着李明的母亲。
这位八卦才人酷爱串门,在听说李明和陛下发生了点小小的不愉快后,疯狂地打听消息。
她今晚来立德殿,既是为了探听当事人的反应,以此作为与其他妃子交流情报的筹码。
也是为了对这窝看不清宫廷风云变幻的傻子指指点点,说出那句憋在心里好几天的“你看看”。
“你看看你看看,和我说的一样吧?招祸了吧?盼了一辈子的亲王,打水漂了吧?
“阿武也不瞒你们说,惹怒了陛下,被褫夺亲王封号只是开始!”
虽然过程有些超出她预想的起伏波折,但好在结果还是没有出乎武媚娘所料。
李明那小子果然把自己作死了,而且还会把整个立德殿都拖下水。
武媚娘洋洋得意地叉着腰,愉悦地看着听众们的面色渐渐变得煞白。
这给她一种错觉,仿佛自己口含天宪、言出法随,几句话就能断他人生死。
她很享受这种大权在握的错觉。
“他自己以后肯定遭殃不说,还会把你们大家都牵连进去!
“失去圣宠的后宫有多冷清、多可怕,阿武我都不敢想!
“杨姐姐啊,都说母以子贵,儿子封王,娘脸上也有光。可谁能想到那逆子居然……
“唉,那李明打从会走路开始就在不断惹祸,简直像专门来找姐姐你讨债似的!
“所以我说,这孩子啊,生下来若是没教育好,还不如……”
武媚娘假装痛惜地停顿了一会,期待着女眷的反应。
李令气得桃腮通红,努力克制着才没有一巴掌呼过去,声音微微颤抖:
“李明是我们的弟弟,请武姨娘不要这么说他。他只是性子单纯,急躁了些,在殿上说的道理并无不肖。”
武媚娘斜了她一眼,根本懒得搭理,继续对杨氏絮絮叨叨:
“大人说话姑娘插嘴,这也是没教养。她嫁出去以后,肯定要被婆婆做规矩的。
“现在不同以往,出了李明这档子事,裴家相当于娶了一个累赘回家,会给她好脸色?”
接着,她又对其他四位姐妹说:
“李令还算运气好,已经封了县主指了婚,陛下不太可能收回。
“可你们怎么办呢?陛下会不会把你们忽略,一辈子什么都没有,就这么在局促的立德殿里终老?”
李令气得眼眶通红,胸膛剧烈起伏。
这个武媚娘,就会搬弄是非!
在背后诋毁完李明,又在姐妹面前孤立她李令。
她每次来串门,不把别人家弄得鸡飞狗跳就誓不罢休!
“我们吃饱了!”
四位妹妹“啪”地用力放下碗筷,同时离席。
就算她们对李明有意见,那也是自家的事。
轮不到外人置喙!
“你们给我回来。”一直沉默不语的杨氏轻轻地说。
姐妹们的动作一顿,互相看了一眼,又乖乖坐了回去。
今天的情况很不一样。
以前告李明状的人也不少,他刚入小学的那一天,来告状的妃子都快把立德殿的门槛踏破了。
但她们从没见过母亲像今天这样。
仿佛人偶一般。
李令刚要申辩:
“阿娘……”
啪!
一声脆响,李令捂着通红的脸颊,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
老李家的最后一点倔强才让她撑着没哭出来。
姐妹们和姨娘们目瞪口呆,畏怯地看着立德殿的女主人。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我以前对你们太放纵了。”
杨氏收起火红的手掌,神情平静,但脸色苍白得可怕。
她郑重地转身,向小她十余岁的武媚娘低头:
“武才人说得对。若我能早听你的劝诫,明儿也不至于踏入深渊。
“是我害了他。”
武媚娘话虽说得难听,却是除了那位忠心耿耿的老宦官之外,这几日里唯一敢走进立德殿的人。
在李明出了那档子事之后,莫说其他妃子,连宫女都刻意绕着大门走。
世态炎凉。
后宫尤甚。
武媚娘眼睛一眯,难为情状似的摆摆手:
“唉,妹妹我也是瞎说。若是害得你们家庭不睦,那我再留着也是自讨没趣了。”
说着,便起身要走。
今天已经品鉴了一出好戏,再赖着便是浪费时间。
她要赶紧与其他人分享这则有趣的逸事,并以此套取关于其他更重要的情报。
比如最近陛下的喜好、东宫太子和诸王府皇子的动向,等等。
“今天多有失礼。”杨氏端坐在原位,平静得仿佛台风的中心。
就在武媚娘拎着空食盒,来到门口,准备推门而出的时候。
立德殿的大门,却从外面打开了。
站在满屋女眷面前的,是一位身披黄袍、膀大腰圆、嘴角两撇胡子、满脸坏笑的人渣中年人。
中年人怀里,是一颗仿佛缩小版中年人的肉球。
那颗小肉球张嘴就来,没大没小就是一句:
“五姨娘,你又来吃我家大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