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第一节是数学课,预备铃声刚落,众人已经将试卷铺平,红笔也备好放在了一侧。
肖凯走进教室时见到的便是他们这副故作乖巧的模样,一时好气又好笑。
“都别假眉三道了,给我打起精神来。现在先讲选择题,蒋泽延,你来报下答案。”
椅子被人拉动,在安静的教室里发出了轻微的声响,紧随其后传来的是蒋泽延报答案的声音,清冽又自信。
“ABBCD,CBAAD……”
桑榆一边竖起耳朵捕捉答案,一边用红笔快速勾出正确的选项。
待蒋泽延坐下,肖凯从讲台上拿过一支粉笔,转身面向黑板。
“哪几题要讲,直接报题号。”
台下的众人瞬间化身为菜市场上叫卖的小贩,此起彼伏的报数声从四处传来。
“第四题!”
“六七八。”
“十三。”
“……”
肖凯放下粉笔时,桑榆一一扫过那些题号,其中并没有标记她刚刚报出的第五题。
“那我们首先来看第四题,已知给出区间……”
肖凯开始讲解,桑榆从抽屉里拿出错题本打算跟着重新做演算,刚翻到崭新的一页,忽然发现手边的卷子不翼而飞。
她将错题本拿起上下翻动,正搜寻无果时,身旁边的人突然开了口。
“第五题?”尾音上扬,是询问的语气。
桑榆偏过头,只见对方手中拿着的正是自己的卷子。
她眼睫轻轻颤了颤,也没问他为什么拿走,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陈东隅侧过身朝向桑榆,将试卷重新铺在两人课桌的中间,又从抽屉里摸出一支笔,指着第五题开始讲解。
“前后两个括号里相同的部分可以用换元法以t代替,令t=x^2……”
午后的光线充足,长睫在陈东隅的眼下划出一片阴影,脸上的绒毛变得清晰可见,握着笔的那只手极为顺畅地在草稿纸上写下了所有演算过程。
从口吻到动作,没有半点不耐烦。
“最后的值域算出来是【-2,+∞】,所以选C。”
见桑榆皱着眉,像是在思考什么,陈东隅追问了一句:“明白了?”
最后三个字成功拉回了桑榆飞出脑海的意识,她忙不迭移开视线,有些心虚地“嗯”了一声。
对照着草稿纸上龙飞凤舞的笔迹,桑榆试着重新演算了一遍,等到她推出答案,眼角余光的视线里,那人已经恢复到往日漫不经心的样子,仿佛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
下午放学时,高一整层楼出现了与往日截然不同的光景。
走廊上只稀稀拉拉地走过几个学霸,各个教室里却还老老实实地坐着一大片人。
三班唯二不用加档的两人,一人轻手轻脚地收拾好书包离开了教室,一人被林斯言扣住手脚留在了原位。
半个小时后,第二批可以放学的人陆续起了身,众人在露出羡慕眼神的同时也开始逐渐按捺不住。
从教室的后门走出,桑榆忍不住先抻了一个懒腰,再低头时,发现脚上的鞋带不知在何时松散垂到了地上,她在过道的一侧站定,蹲下了身。
两根鞋带刚被拿起,一片阴影忽地从后向前投下,她当是自己挡了路,往墙边又挪了挪。
直到系好鞋带起身都没听到有脚步声从身旁经过,回过头,才发现刚刚站在身后位置的人是陈东隅。
陈东隅抬手拨了一下肩上的书包背带,朝着桑榆的方向歪了下脑袋,问了句:“不走?”
语气很是随和。
意识到这话是在问自己后,桑榆半懵着回了个“走”字。
她一边顺着台阶向下走,一边用眼角的余光偷偷打量身旁的人。
今天是什么特殊日子吗?
继破天荒地主动讲题后,这是还要破天荒地一起结伴放学?
两人不紧不慢地朝着楼下走去,穿堂风里夹着点桂花的清香,很是惬意。
走出明德楼时,陈东隅察觉自己的步伐有点快,放慢脚步后,一前一后的两人转眼间并排同行。
一路沉默无言,桑榆莫名觉得有些别扭。
在教室那种大环境下,两人虽是同桌关系,即使不交流也不会觉得尴尬,可是像这样单独走在一起,要是也不说话就显得很怪异了。
“你家离学校远吗?”
桑榆的脑子里还在构思着要如何化解尴尬,自然地挑起开场白,对方猝不及防的提问让她愣了会儿神。
“……嗯?”
“我问你家离学校远吗?”
陈东隅难得好性子地又重复了一遍。
“还好,坐公交大概二十分钟。你呢?”
桑榆自然而然地将问题又抛了回去。
“走路十分钟。”
于陈东隅而言,陈承章当初买在紫檀西苑的那栋房子如今好像也就剩这么一个优点。
“那很方便呀。”
光是每天能晚起这一点就比她强太多。
桑榆侧目,看向身旁人,“对了,你和林斯言他们是不是都住得很近?”
陈东隅淡淡地回道:“嗯,我们都在一个小区。”
“真好,我以前也是和朋友们当邻居。那种门外站着好友,等你一起去上学的感觉特别美好。”
说这话时,桑榆是发自内心的羡慕。
还在江北读书的时候,她和傅函苏玥两人每天都是一起出门去上学。
每天的清晨不是傅函顶着一张苦瓜脸在楼下拿着喇叭大喊,就是苏玥攥着拳头把傅家的大门捶得贼响。
这两人在一块儿,没有一天不是鸡飞狗跳。
许是因为回想起过往的那些场景,笑意不自觉地攀上了桑榆的嘴角。
这时,天边的余晖也恰好落到了她的身上。
附在周身的柔光,连同她明眸皓齿的笑,就这样,一同收进了陈东隅的眼中。
转眼间,两人走到了校门口。
桑榆手指着学校斜对面的公交车站,率先开口进行道别:“我去那边坐公交了,明天见。”
陈东隅抬手挥了挥,极其轻微地“嗯”了一声。
六路公交到站,上车后,桑榆习惯性地走向了最后一排。
在座位上坐稳后,大脑开始不自觉地分析起陈东隅今日的反常。
一切的转变似乎都是发生在肖凯的约谈之后。
她猜想得到肖凯对众人的说辞应当是大同小异,只是对于陈东隅有把这些话听进去感到不可思议。
莫非他打算开始和周围人建立同学情谊?
念头一起,桑榆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不对,这不太符合他的人设走向。
那或许是他本来就没有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
这时,蒋泽延曾在操场上说过的那句话又从记忆深处跳了出来。
“阿隅,他其实是个很好的人。你会慢慢发现的。”
·
“叮咚叮咚。”
落日西沉,下至天边时,楼下的门铃骤然被人按得接连作响。
陈东隅从卫生间里走出,趿拉着一双拖鞋,不紧不慢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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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过去开了门。
门外,林斯言正没骨头似地靠在门边,手还保持着按铃的姿势。
视线从他肩上越过,走在后方台阶上的蒋泽延只露出了一个脑袋。
林斯言一把掀起陈东隅按在头上的毛巾,见他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开口抱怨:“你不要告诉我这就是你抛下我们先回家的理由。枉费我还以为你是为了我留下来加档,结果我写个作业的工夫你就没影了。”
陈东隅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抓了抓贴在额前的碎发,没什么耐心地问:“你进不进?”
林斯言扫了一眼冷清的客厅,熟练地弯下腰去拿拖鞋。
“进,为什么不进,外卖我都点好了。”
将书包随手扔在沙发上的一角,他熟门熟路地走向了厨房。
“你今天怎么想起留下来加档了,以前不是都翘了?”
站在门口换拖鞋的人嘴唇掀起个似笑非笑的弧度,似乎是想听听对方嘴里能说出个什么好由头。
陈东隅听出了他话语里的意味,干脆利落地回了两个字:“有事。”
“哦——”
一个哦字让蒋泽延尾音拖得老长,似乎觉得还不够,他又继续调侃:“那还挺巧啊,这件事刚好只需要一档的时间。不过——某人实际上好像得加两档吧。”
“你俩喝什么?”
林斯言的声音从厨房方向传了过来,蒋泽延顺势将这个话题揭过,“随便。”
走到沙发旁时,蒋泽延被放在茶几上的辅导教材吸引住了目光。
凑近一看,一本崭新的数学五三,书店的小票还余半截露在外面。
他捡起随手翻了翻,而后看向坐在地毯上擦头发的某人,啧啧称道:“又是加档又是买教辅,这是要发愤图强的节奏啊。”
陈东隅将手中的毛巾放下,嘴边挂着笑,回视他:“怎么,怕我反超?”
“怕,毕竟某些人有动力,干劲强。”
蒋泽延懒散地往身后沙发上一靠,一双长腿搭在了茶几上。
今天,他远远地就看见了陈东隅一本正经地在给桑榆讲题,那场面,从前是想都不敢想。
“你俩在这说些什么呢?”林斯言手拿着几罐冒冷气的饮料从厨房走了出来。
蒋泽延接过饮料,拉开勾环:“说你那档位能不能往上走一个台阶,我可不想被你磨着每次都多留一个小时。”
林斯言踢掉脚上的拖鞋,跳上了沙发。
“这不是我想不想的事,而是我能不能。”
因着他这一动作,蒋泽延拿饮料的那只手被动地抖了一下,里面的液体从开口处溢出,在最尴尬的部位湿了一片。
顶着蒋泽延的死亡凝视,林斯言赶紧抽了好几张纸塞到对方手上。
“一时忘乎所以,不许打人啊!”
蒋泽延咬着牙在裤子上擦了擦,随即将纸揉成团,砸到了林斯言身上。
“我明天就跟老肖说换同桌。”
林斯言眉梢一挑,缠了过去:“别介啊,老蒋,说好了一直做彼此的同桌,少一分少一秒都不算的。”
蒋泽延抖落一身鸡皮疙瘩,踢了对方一脚。
“滚,那么肉麻的台词我可没说过。”
林斯言手一摊,耍起无赖:“我不管,反正我跟老肖说的是我们俩做同桌非常和谐,并且有助于提升我的成绩,就算是优带差,你也跟我锁死了。”
听着两人一唱一和,一旁的陈东隅突然想起了肖凯在办公室里的问话。
同样的问题桑榆是如何回答的?
她会有想换同桌的念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