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王家二姑娘
    江家村虚惊一场,复又热闹起来。

    至于江御是怎么考上进士的,大家都将疑惑压进了肚子里,等他回家省亲,祭告祖宗,在细问不迟。

    江珉也是狠狠松了口气,大家没事就好。

    当真以为一人之过,拖累全族,那不真成罪人了。

    李翠花都没空嫉妒江御一家,儿子能捡回来一条命才是最要紧的。

    江御那头,得今上御批了一月的省亲假,终于得空回家了。

    这月余间发生的事情,还得跟母亲交代一番。

    进京赶考时因时间匆忙,加之不想让母亲和小妹挂心,只说有事出一趟远门,这会儿估计家人都还蒙在鼓里呢。

    江御回国子监收拾东西,这段时间琼林宴、恩荣宴,进士们自己组的宴席,日日不断。

    他也有段时间没回国子监了——不知沈知白他们一行人如何了?

    说起来,今科之中一甲第三名张知白,与沈知白姓名间只有一字之差,倒是颇为有缘。

    想到这儿,江御加快了脚步。

    白日里的国子监书声琅琅,江御估摸着时间,上街买了些果脯、甜食打包,反正挑着女孩子热衷的吃食,打包了一些。

    排队耽搁了些时间,回去时正好午休,恰巧和方鸣晨一行人在门口撞上了。

    “江御!哈哈哈恭喜恭喜啊!”方鸣晨十分惊喜,虽然早知他考中进士,可到底是这会才见着人。

    “方兄!走,今儿个我做东,咱们去会仙楼吃饭去!”

    江御提着不少东西,在人群里搜寻那个熟悉的人。

    “哟,这不是咱们今科探花吗?”沈知白姗姗来迟。

    “难为您还记得咱们这群同窗啊?”

    这话真是好生阴阳怪气。

    大家僵在原地。

    “小姐,你等等我!”小满急匆匆跑来:“哎哟!”

    一没留神,差点被门槛绊倒,刚站稳,手中便被塞了个满满当当。

    定睛一看,欢喜不已:“这不是张家铺子的点心吗?唉,小姐,小姐?”

    自家小姐正怒目圆瞪,一脸埋怨的撇着眼前人。

    江御?

    江御扶着她,悄悄往她手里塞了包杏花酥饼。

    小满顿时会意,提着东西就走:“哎呀,小姐我先回去放东西啊。”

    国子监并不禁止带小厮和书童,所以小满一直和沈知白形影不离。

    “小满你个叛徒!”

    “哎呀,走走走,别扫兴。”江御推着沈知白就走。

    “我跟你说,今科榜眼跟你一个名儿,可有意思!”

    “...早知道了,要你说,还是想想怎么跟你娘解释去吧!”

    一行人渐渐远去。

    ————

    华阴县。

    花了一天时间,李斌终于从山脚下爬了上来。

    他瘫倒在地,犹如一具死去多时的尸体。

    天色一点点暗了下去,李斌迟迟不敢去看尽近在眼前的石碑。

    答案就在眼前,他却鼓不起一点勇气。

    好像只要不去看,他娘就还在家中等他归来一般。

    “呜呜——”

    夜风好像也在叹息。

    他终于崩溃,抱头痛哭,膝行至碑前。

    姐姐的墓碑旁边,立着的“李唐氏”,正是他的母亲。

    “娘啊!”

    李斌悲从心起,嚎啕大哭。

    悲切的哭喊声传了很远很远,惊起了几只夜鸦。

    只是,再也唤不醒这墓中之人。

    他没了姐姐,没了娘--也没了家。

    身如飘萍,无人可依。

    一夜,他哭了整整一夜,始终无法释怀。

    他娘就剩他这一个儿子,自己居然没有在床前尽孝,没有替娘摔盆打瓦,披麻戴孝。

    不孝啊!

    姐姐去世时,她便哭坏了眼睛,他不在的这些年,娘是怎么熬过来的?

    去世前,有没有想他?会不会害怕?

    李斌觉得自己像一根木头,麻木得没了一丝情绪。

    他颤抖着手指,一遍又一遍的轻抚着碑文。

    乙酉年庚辰月十二日。

    是雍熙二年,他刚刚考完春闱的那天,彼时母亲悄无声息的死在家中。

    如果当时他第一时间赶回,至少能赶在母亲下葬之前见她最后一面。

    但他没有,他李斌因为落榜,无颜回乡,连母亲最后一程都没有参加!

    ...难怪母亲连同姐姐都没有葬入祖坟,而是跟姐姐一同葬在这夭折子、未嫁女的地方。

    连族中香火都享用不了,李斌一张又一张的往火里丢入纸钱。

    他只觉的眼泪都已经流干了,只余下满腔的恨意。

    欺人太甚。

    天色微明,李斌终于注意到母亲碑文右下角的一行小字。

    未亡人王氏立。

    王氏,王氏?他的未婚妻王氏?

    不对,母亲来信中,不是说她已嫁人了吗?

    李斌摇了摇乱成一片的脑袋,更不对了,母亲已经去世好些年,这些年收到的信件从何而来?

    是谁在给他寄信,寄银子?

    蓦的,他死去的心又重新燃起零星的希望,砰砰的跳动起来。

    她...她是不是还在等着自己?

    拖着狼狈的身体,李斌回到了华阴县,找了个客栈倒头就睡。

    醒来已是下午时分,收拾好自己,用完饭后,他踏上了回家的路。

    李家世代耕读传家,家中尚有几分土地。

    ——所以他一直不曾怀疑家中早已出事。

    出城快马半刻钟后,一个小镇出现在眼前。

    李斌牵马走在镇上,时不时有人好奇的打量他几眼。

    等他走到街尾,一个宅院赫然出现在眼。

    正是他长大的地方。

    宅子大门紧闭,门口挂着两盏灯笼,确实是有人居住。

    李斌站在门口,手放在门环上,静默良久。

    只要敲响这扇门,所有的疑惑就都能得到解答。

    可不知怎么,这门环好似有千斤重,让他怎么都叩不下去。

    起风了,天气阴沉沉的,眼瞅着快下雨了,卖货郎挑着货物,往家赶。

    行至半路,不知哪里来的一匹马,横在路中间,拦住了去路。

    卖货郎放下肩上的担子,左右看看,眼馋的不行,是真想把这马牵走卖了。

    唉,可惜每一匹马都价值不菲,几乎都在官府留有登记,也有主人专属的烙印。

    万一被官府查到,这盗窃和私贩马匹可都是流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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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罪。

    “谁的马,这么缺德?”

    阴影处一个人影走了出来,吓了卖货郎一跳。

    定睛一看,斗笠下的那张脸有些熟悉。

    “你...你是李家的举人老爷!”

    可不正是那年少成名的李家举人吗?

    “你认识我?”

    天上淅淅沥沥的飘起雨来,卖货郎索性将担子挑到廊下,跟李斌攀谈起来。

    ——这读书人可是全县的骄傲呀,说出去谁不赞一声这华阴县风水好?

    说起来,这李宅能卖出高价,还不全沾了他的光吗?

    李斌有心打听自己外后发生的事,闲聊起来。

    傍晚时分,县衙散值,一个貌美的妇人撑着伞,等在县衙门外。

    “这鬼天气,夫人怎么还亲自来了,养那么多下人是干什么吃的?”

    孙县令早年丧妻,独自育有一子。

    年逾三十才求娶了这个年轻貌美的姑娘做续弦,更难得的是这续弦也将他儿子视若己出,尽心培养。

    所以孙县令这些年来对她一直宠爱有加,那是要月亮不给星星。

    虽然年龄差了近十岁,可两人关系一直不错。

    这不,每逢下雨天,县衙众人就得吃一波狗粮。

    “反正在家也是闲着,不如出来走走,透透气。”

    美貌妇人笑意盈盈。

    “你呀你!”孙县令无奈,接过伞将妻子紧紧护在怀中,两人结伴远去。

    “这王家姑娘也不知是走了什么狗屎运,被退了婚,居然还能嫁得县令为妻。”

    在县衙门口躲雨的衙役忍不住感叹。

    “你才来几年呀,知道啥呀,”主簿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分明是这孙县令走了大运!”

    衙役来了兴致:“怎么说?”

    主簿叹了口气。

    “这王家二小姐也是命苦,早些年家中是极有钱有势的——还说了个少年天才做夫婿,一时间风头无两。”

    那几年,任谁说起那少年,都得竖个大拇指,无他,这人是真厉害。

    不仅年纪轻轻便考中举人,第二年,更是以未满十七的年龄,一举考中贡士,虽然最终止步殿试。

    可任谁都知道,这少年前途无量。

    都说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人。

    这王家小姐和那少年自小青梅竹马,感情深厚,又早早定亲,只待一到年龄便上门求娶。

    可惜没过两年,那少年卷进杀人案,险些丢了清白,万幸最终查清,人是他姐姐所杀。

    加上他身有功名才没受到牵连,但还是错过了那年春闱。

    这事到底于名声有碍,那少年又一次殿试时,再次被黜落,自此以后,销声匿迹,连母亲去世都没归家。

    独留下王家姑娘苦苦支撑,虽然那母亲去世前已和王家商量,退了亲,放女孩自由。

    但这女孩重情重义,帮着收敛尸骨,安葬入土一应事宜做的分外妥帖。

    正当全县的人都以为,她会一直等下去时,第二年就听闻了她嫁人的消息。

    王二姑娘刚出嫁不久,她那做官的舅舅犯了事,判了夷三族。

    万幸出嫁女不在其列,这姑娘才捡了一条命。

    唉,只是可惜,大好的年华,嫁给了大她十岁有余的县令,做了后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