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吧,孔副部署有请。”
三人在带领下走进军营。
定州副部署,是辅助定州部署管理相关事务。协助都部署掌管一州、一路或数路军旅屯戍、营防守御等政令。
李斌知道各级官员的事务,边走边想对策,很快就到了帐前。
“进!”
青云之路就在眼前,姚宗嗣紧张的咽了咽干渴的喉咙。
帐中是几个正在用饭的中年人。
孔副部署,孔守正放下筷子,拿起帕子擦了擦手。
“听说你们在营外徘徊多日,还做了诗?可有此事?”
李斌站得笔直:“回禀大人确有此事。”
另一人连忙咽下饭菜:“念来听听,正好下饭哈哈哈。”
李斌见状眉头微皱。
按照约定,这诗由张青来念。
谁知张青还未开口,就被人捷足先登了。
“‘领兵数观望,残赤不胜烖。执讯迅获丑,都同逆首来。’嗨,小的耳朵都听得起茧,也没闹明白这诗有啥好的?”
进来收拾碗筷的正是下注之人,状若无意的说到。
“收你的碗。”孔守正将人赶出去。
复又打量起几人来:“你们这诗...是指责我们迟迟没有收复失地?”
这话张青哪里答得上来,还是李斌解了围。
“不敢,在下只是希望将军们能迅速平定战乱。”
看来这人就是三人中领头的了,孔守正颇有兴味儿的打量着他。
“正是二十来岁的大好年华,如果真对自己的学问有把握,怎的想来这前线投军?”
说起这话,姚宗嗣是既自豪又无奈。
“我大哥文采非凡,于军事一道也很有自己的理解,先后两次都考入了殿试!奈何时运不济,总是差了那么一点。”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大家都知道这是什么含金量,说不得就是将来的同僚。
只是可惜文臣和武将之间向来不和。
“既然如此,再考便是了,你几人年龄不大,多考几年早晚登科。”
这其实也是姚宗嗣不理解的地方,哪怕再等六年,李斌的年纪也并不大,怎么就生出了要投军的心呢?
“自然是有苦衷,小人现在急着建功立业,最快的就只有从军这一条路,打退蛮夷,匹夫有责。”李斌面无表情的陈诉着。
姐姐冤死不能瞑目,亲娘悄无声息的去世,殿试一次次落榜,心爱之人替他尽孝,安葬母亲,又卖了老宅,供他读书。
走头无路之下,却被逼无奈嫁给了冤死姐姐的知县。
这些事一桩桩一件件,时时刻刻的折磨着他,让他痛不欲生。
若十六岁第一次春闱时,能一举登科,姐姐就不会冤死。
之后的所有悲剧就都不会发生。
他会有一个幸福的家庭,也许还有两个孩子,母亲含饴弄孙,姐姐估计也该嫁人了吧?
只有握在手中的权利是真的,只要他能在军中大展拳脚,一样能将她从那虎狼窝里救出来!
斯人已逝,可活着的人总要努力一把。
孔守正不置可否,又问了另外两人。
“大丈夫当忠君爱国死而后已。”张青答的理所当然。
只有姚宗嗣不知如何作答。
“那你们说一说我军目前的问题在哪里,讲得好就留下来如何?”
李斌信心十足,他之前因军事不过关而被黜落,后来的三年里走遍了大江南北,去往各处边境探查。
这段经历经历,让他对宋朝边关各处都十分了解。
不管是军事部署,还是巡边之事都很有心得,说起来头头是道。
“首先,得从去年的辽国南下说起,端拱元年辽国南下连破我军,幸得李继隆将军,违背陛下坚壁清野的命令。并于唐河重创辽军,斩首万余。”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这李继隆虽然是靠着裙带关系上位,可也确实有领军之才,且目前他是这定州都部署,眼前这人的顶头上司。
“只是可惜后来辽人反击,夺走了易州。
那么此地处于与辽军连接的前沿位置,一旦战争爆发,大概率就是第一线。
咱们威虏军处于平川之地,易攻难守。地势上的劣势就是我们目前最大的问题。”
将领们纷纷放下筷子,竖起耳朵仔细听着,此人有两把刷子,几乎说的八九不离十。
年前易州失守后,军队整体防线后移至徐水以北,今上要求坚壁清野,不和敌军发生正面冲突,威虏军所守的地方,在地势上的确不占优。
“如果不出所料,距离下一次开战应该已经不远了。”李斌很是肯定的道。
大家伙你看我我看你,眼中都有些惊艳之色,估计这几人大概率是能留下来的。
“不知在下说的可对?”
孔守正面色如常,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听说你们三人中有位壮士,能轻松拉动百多斤的巨石,敢问是哪一位?”
“啊?我,是我!”
张青猝不及防的被叫到,有些不明就里。
孔守正可惜的看着李斌和姚宗嗣。
“还请三位稍等片刻,容我们商量一下。”
一挥手,立马有人来将三人请了出去。
听闻几人还没用饭,又正好赶上饭点,随从索性将人带到伙夫处,嘱咐好生招待着,才回了主账。
伙夫极为热情的弄了吃食,兴致勃勃地给几人送过去。
“来来来,咱们军营中别的不说,这馒头管够!”
张青拿起馒头就开吃,累了一上午,可算见着点吃的。
“呼——”李斌也端起粟米粥吹了吹,慢条斯理的喝了起来。
只有姚宗嗣端着碗,看着粥上漂浮的灰尘有些难以下咽,勉为其难的吃了两口馒头。
“哎呦!嘶...什么破馒头,还有石子!”姚宗嗣一气之下将馒头丢在地上。
这一举动立马引得吃饭的士兵们看了过来,纷纷眼神不善的盯着他。
姚宗嗣毫不客气的瞪了回去。
伙夫捡起馒头拍了拍:“小伙子,有的吃就不错了,这可是军中,不比在家里,能填饱肚子就行。”
说着,毫不介怀的将馒头扒了皮,当着姚宗嗣的面吃掉了。
“我替他给你陪个不是,”李斌放下碗:“我这弟弟娇生惯养的没吃过什么苦头。”
伙夫倒是毫不在乎。
“能看出来,二位都是读书人,只有这位,”他指了指张青:“是个从军的好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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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何以见得?”李斌来了兴致。
“老汉我走南闯北数十载,常年戍守边关,见得最多的,除了自己人,就是辽狗,你这兄弟,可不像汉人呐。”
姚宗嗣忍无可忍,拍案而起:“你胡说什么?我在京都见过辽国俘虏,可不长张大哥这样!”
张青心里一突突,手中的馒头被捏变了样。
“我可没骗你,他虽不是辽人,可也不是汉人,”老汉一针见血:“他是个‘杂种’!”
“哈哈哈哈!”此话一出,将士们没有忍住,齐齐笑出了声。
“这伙头儿也忒损了哈哈哈哈!”
“...你!”张青连忙将愤怒的姚宗嗣按了回去。
“这位老汉说的没错,我家原在幽燕之地,祖上确实与辽人有通婚。”
伙夫笑了笑:“所以说他是块好料子,看这体格子,多棒!”
张青头一次被人夸,有些羞涩的挠了挠头。
气氛缓和了不少。
中军大帐里,一伙人聚在一起,谈论着李斌三人。
“你们觉得这人怎么样?”孔守正询问着大家的意见。
“还可以,能从细枝末节里推敲出去年的唐河之战,也能发现问题所在,有些眼光。”
也有些人觉得不对。
“他说的,都是已经发生的事,说不得朝中有风声透出,给他打听到了也不一定。咱们这儿易攻难守那不明摆着的事儿吗?”
两拨人说来说去,也没辩出个结果来。
孔守正扫视了一圈,点了个一言不发的生面孔:“你呢?”
“我?”尹继伦指着自己有些怀疑。
他不过是个负责募兵御边的巡检使,能出现在这里,那都是托福,哪里有他说话的份。
“就你,照实说!”一帮人没一个说到重点上,孔守正有些头大。
“...那我说了啊,咱们现在最大的问题难道不是粮草吗?”
争的面红耳赤的几人停了下来,是哦,这孔副都部署,不就是前来查看威虏军的粮草储备事宜的吗。
怎么把这一茬给忘了。
“恕在下说句大不敬的话,就算咱们粮草没问题,那最大的问题也该是陛下避而不战的态度,而不是这地势问题。
他都是知道陛下命令坚壁清野,去年的唐河一战是违令而出,怎么就不觉得陛下的战略有问题呢?
就算我们在雍熙北伐中失利,损兵折将、未能收复失地,就该避其锋芒吗?”
尹继伦意味深长的感叹:“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那些辽人真的会善罢甘休吗?换成你,你会吗?”
“换我当然是乘胜追击!”有人激动地喊。
“所以他唯一没有错的,就是那首诗。
我朝等一场胜仗太久了,乘着刚打完唐河之战不久,士气高涨,应该乘胜出手。而不是被动等待!”
这话说到了孔守正心坎里,也跟自己和李继隆的看法几乎一致。
这才是人才啊!相比之下,那三个书生算什么?
孔守正满意的摸了摸下巴:“你觉得有必要留下他们吗?”
“回部署,在下认为文人,就该走文人的路子。”
“来人,给他们些盘缠,妥善的将人送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