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翎不是好色,只是好犯贱。
所以当裴响不反抗时,他便失去了调戏纯情人士的乐子,放开他溜达去别处了。徒留师弟在最后,垂着眸不知想什么。
很快,钱掌柜将他们迎入金卡商户专属雅间。
裴响已经明白了白翎的用意,取出刚抽到的神级金属性剑胆,交给钱掌柜,让他挂售出去,不必标价,只接受以物易物。并且,买家必须用一柄三宝属性的神级剑胆交换。
因为修士们属性不一,获得的兵器未必能对上号,所以在商行经常见挂牌某种属性宝物、要求换另一种属性的交易。不过,钱掌柜说他经营五十年了,还是头回见到卖神级兵器的。
当兵器的品质高到一定程度,修士们便不会出手,死也得当做殉葬品,再不济流传于师门。因此,待钱掌柜为剑胆正式挂牌后,商行大堂炸开了锅。
大堂形似展厅,陈列着无数天材地宝。大部分并非实物,而是术法拟态,悬挂价位牌。
裴响的剑胆一经出售,从天而降,出现在大堂正中央的宝座上。经过八方琉璃窗折射,浩大夕晖集于一点,令剑身大放异彩。
满堂宾客皆惊,消息不胫而走,想必很快能传进问鼎一脉的耳朵里了。
雅间位于二楼临崖处,将整座大堂尽收眼底。
裴响被掌柜等人围在红木书案后,签署各项协议,繁冗的条款拉开直接滚到地。他却事必躬亲,一条条皱眉审视。
白翎则歪在铺了锦垫的飞来椅上,手边放了十余个果盘。他有一搭没一搭地伸手,开盲盒似的捡果子吃。
很好,不愧是霁青商行,排场阵仗皆是一等一的。
霁青城人多眼杂,更别提许多派系专门豢养耳目,时刻报备法宝的打折降价信息,问鼎一脉也不例外。白翎满意地跷着二郎腿,翻阅漱玉真人发来的资讯。
他手中的玉牌上灵光闪烁,只需念动口诀,便有一列列字浮现:
“李德,元婴前期,问鼎一脉四代弟子,曾被视作掌门继任者培养。”
“唐棠,筑基后期,问鼎一脉五代弟子,李德师侄。”
“唐棠的师尊孔安,同元婴前期。此人为李德鞍前马后数百年,终生异心,与李德交恶后全力栽培唐棠,并受到师祖帮扶。四代还有一位元婴前期的师妹宁雪,目前中立。”
白翎将玉牌立在指尖旋转,挥散传信。
果然,这种门风不正的派系,内部早已千疮百孔。时至今日,他只需借力打力,便能让整个问鼎一脉分崩离析。
不过该怎样煽风点火呢?
此时没有师弟盯着,白翎含了口清甜的果酿,面露微笑。他走出的第一步,是孤立李德。
唐棠才十四岁,便育成上上品灵根,前途无量。作为她的师尊,定要赐下一份厚礼,无外乎法宝兵器。若是一柄神级剑胆,还刚好是唐棠所需的金属性,她师尊能坐得住吗?
品质绝佳且属性契合的兵器,是多少修士一辈子都求不来的。而且白翎知道,他们抽出神级奖品,全性塔的光华早已替他们昭告天下。
所以,不论是李德还是问鼎一脉其他人,得知有人出售神级剑胆、还非要三宝属性的去换,皆能猜到幕后卖家是谁。
直钩垂钓,愿者上钩。
孔真人是出于挤兑师兄的私心也好,还是为了激励爱徒也罢,都势必将裴响的剑胆拿下。至于如何拿下,自然是借师祖的名头施压,逼迫李德前来以物易物了。
即便孔真人心里清楚,此举会让他们师兄弟本就岌岌可危的关系彻底无法挽回。
而李德炫耀了两百年的神级三宝剑胆,他交也得交、不交也得交。师祖偏心新收的天才,容不得他这个修为停滞的仲永违抗。
不过,白翎可以给李德另一条路,也是他现在唯一的出路。
白翎自得地摇头晃脑,果酿一口接一口。正当他晃晃见底的玉壶,转头让人续的时候,一只手横伸而来,把他的果酿连壶带杯子拿走了。
裴响面色不善,把酒具推得老远。
他道:“你又饮酒。”
“什么叫‘又’?……哦,头回见你那次,是你姐请我喝的,不能算数。哎呀,才两杯不到,我哪里会醉。”
白翎嘴上还飘飘然说着,身子却已经抱着锦垫栽下去,发出意义不明的笑声。
裴响:“……”
裴响不由得再看了玉壶一眼,确实没多少,是白翎酒量太差了。眼看师兄要翻身滚到地上,他不得不上前捞住,回身扫视旁人。
钱掌柜作了个手势,示意有事唤一声就行。尔后,闲杂人等陆续出去,雅间清净下来。
唯余某个半醉不醉的家伙,哼哼唧唧不停。
裴响蹙着眉靠近,结果听见“剑胆”、“李智障”、“宝贝师弟”等或不知所云、或让他青筋直跳的话,气得他拂袖而去,回到红木桌案后。
白翎一觉睡得天昏地暗。
等他晕乎乎爬起来,心满意足地抻了个懒腰,仿佛全身的关节都疏通了。
盖在身上的衣袍滑下去,是一件纯黑的道服,冷香淡淡,分外熟悉。白翎呆坐片刻,先眯眼看向窗外,见夜色浓郁,再转向屋中的烛灯。
灯影下,裴响打坐静修,灵力为体表附着了一层微光。
白翎蹑手蹑脚地下地,抱着裴响的外袍,溜出雅间。
钱掌柜守在门外,见到他立即起身,问:“仙长有何吩咐?”
白翎道:“挂牌大半天了,有没有人来买呀。”
钱掌柜说:“仙长所需的神级三宝属性剑胆,乃稀世奇珍,恐怕一年半载都……不过于仙长而言,数十年也就转眼功夫,不如等有买家上门时,我等再向仙长报喜。”
白翎笑了笑,让钱掌柜另辟一间包厢,不要两面观景的那种,必须足够隐秘。
钱掌柜心领神会,将他领到三楼,走贵客专用的绝密通道,进入一间装潢古典的厢房。
白翎十分满意,在主位上坐了,闭目养神静候。有诸葛悟的铃铛在,他倒是不怕等会儿话不投机,被暴怒的猎物反扑。
终于,厢房门再度开启,钱掌柜将一个斗篷加身、幕篱遮面的男人带了进来。
白翎嗅到了血腥气,看着男人僵硬的步伐,乐道:“这是谁来了呀?稀客啊,李真人!你要是受了伤,不去找医修开药,跑来找我干什么?”
来者在他对面入座,解下幕篱,露出李德扭曲的面孔。
此时的他发髻蓬乱,好似遭了大难一般。一个元婴期修士,颊上竟有血痕,以他手头的灵丹都治不好,下手者的修为至少同级。
白翎佯装关怀道:“哎呀,怎么回事?被师尊打啦?嘶,瞧我这记性,居然忘记你的师尊师叔们早投胎去了。那是谁把你打成开花的模样,难道是师祖?”
李德一字一顿地道:“我师弟,老狗孔安!”
“啊?”白翎显出很浮夸的惊讶,说,“不是吧李德,师弟都能打你脸?少开玩笑了,你到底是来干嘛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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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装,继续装!姓白的——我来干嘛你不清楚?我现在这样,不都是拜你所赐!孔安那个贱货,拿着鸡毛当令箭,仗着师祖宠爱姓唐的杂种,逼我来换你的剑胆!你敢说不是你故意的?”
李德吼叫着拍案而起,不知牵动了什么伤口,面色一变,又一屁股坐了回去,面皮不住地抽动。
白翎更乐了,哈哈拍手道:“你修为不见长,智商倒是进步不小呀。没错,我故意的!谁叫你把我的剑胆占去两百年,现在还不肯物归原主吗?”
“你……你少猖狂!我告诉你,就凭你的修为,剑胆还给你、你也守不住!你以为我师弟师妹会放过你?我师妹也是三宝属性,你且等着道会开场,看她会不会去找你!”
李德将一个长匣掷在桌上,生生砸出了凹痕。白翎目光一扫,心生感应,是熟悉的剑意。
他曾经抱在怀里睡觉的剑胆,好像也没有忘记他。
可是,现在还不是人剑重逢的时候。
李德喝道:“你的东西呢!”
白翎缓缓把长匣推到一边,说:“急什么。李德,你真是变成了一条好狗。当初把我踩在脚下的傲气去哪啦?现在怎么不狂了。天资不如你的师弟师妹后来居上,你忍忍就算了,但是连新进门的师侄都能抢你机缘……哈哈,你的仙途快到头了吧?”
轰然巨响,李德一掌拍碎了实木长桌。
终于,这个走投无路的修士被戳中了最深的痛处——不是师弟师妹,也不是师侄,而是他止步于元婴期、再不进境就要道毁人亡了。
钱掌柜被声音吓得奔进来,撞上李德凶神恶煞的脸色,戛然止步。
然而滚滚烟尘散去,露出白衣青年完好无损的身影。白翎依旧懒洋洋地坐着,一面弹掉衣上的木屑,一面拈起一枚铃铛。
他说:“只要你对我有半分杀意,我师兄即刻便到。李德,为什么他没来?因为你已经意识到了,我是最后一个能救你的人。窈娘是你害死的吧?不是为了救你师侄,而是为了给你师侄树敌。你想借刀杀人,没想到被漱玉真人看穿,引火烧身。真是蠢得可怜啊李真人——”
白翎居高临下,看着每听他说一句、神情就灰败一分的李德,轻轻问道:
“事到如今,为什么不和我联手?我难道不是,最适合你借的刀吗。别忘了,我身后是诸葛悟和漱玉真人。他们都想要你的命,你就不能拿别人的命来换?和别人用你的剑胆,换剑胆给唐棠一样。”
元婴期修士在他面前,抖若筛糠。
李德骤然吐出大口淤血,显然是气急攻心,怨极恨极。
白翎见自己的话成效卓著,乘胜追击:“李德,道会就要开场了。一个只会压榨你、抛弃你的师门,有必要追随吗?不如跟我们里应外合,把属于你的东西夺回来。说吧,你想开什么条件?”
威逼利诱之下,穷途末路的修士内心剧烈动摇。
李德迎着白翎的视线,头回露出了一分恐惧。或许出于陌生,或许出于后怕,但很快,一切情绪转为愤怒。
他嘶声说:“我要你打烂孔安小儿的脸、杀掉他的宝贝疙瘩唐棠——不、不止是杀了那么简单,我要抽出她的灵根,把她挫骨扬灰!对了,我还要迎娶师妹,与她结侣。凭你?你办得到吗?区区一个筑基期蝼蚁!”
白翎扬了下眉,对这些要求左耳进右耳出。
不过他随口答应,仿佛举手之劳一般,垂眸微笑道:“你先跪下讲话吧。我们慢慢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