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黎……长官。”程维洛站了起来，有点懵。
算起来，从她逃离念川要塞到现在，也就一个多月的时间，其实称不上“好久不见”。当初跑路得很匆忙，根本没想到过会在这种场景下见面，她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黎绪在她面前站定，“还是称呼名字吧。”
“啊！这不是那个漂亮老——”
林琪还没说完，程维洛反应极为迅速地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在她闭嘴之后收回手，神色自然地解释道：“这颗恒星其实算青年期，还没有到老年，倒是确实很漂亮。”
黎绪看了一眼投影上那颗亮橙色的星球，点了点头，随后向林琪伸出了手，“你好，我是黎绪。你是阿洛的那位好友吧？”
阿洛这个称呼只有和程维洛关系亲近的人才会喊，目前荣幸地拥有这个权利的有：程维洛家里的三位机器人、智能系统小维以及林琪。
这位漂亮男子十分自然地喊阿洛，而程维洛没有纠正，林琪心中了然。
在程维洛捂嘴之后，林琪反应过来了眼前人在联盟的军职，眼神极快地在两人之间游移了两个回合，露出友好得体的笑容，握了握手，“你好长官，我是林琪。”
“恒星风还要持续一段时间，你们的飞船型号抗辐射等级应该不够用。”黎绪语气和缓，看着程维洛，“我建议去一趟医疗室过一遍辐射损伤检测。”
没什么推脱的理由，两人道了谢，跟着黎绪去往医疗室。
即便是小型星舰，空间的宽敞以及设施的完备程度都让两人大开眼界。小型星舰和一般星船的外观体积差不多大，功能更侧重在武器配备与攻击防御系统上，常规基础设施部分倒是和星船差不多，不过配置等级更高。
路过的下属们见到黎绪止步行军礼，又在他的眼神示意下目不斜视地走开。一路走过来，程维洛发现整艘星舰上的人都穿着低调的便装制服，如果不是主动表明身份，她不会知道是联盟军方。
当然，除了身旁这位长得扎眼，穿得也扎眼的人。
“长官，我们是自由长廊的公民，看联盟的星舰内部结构，真的没关系吗？”林琪问。
“没关系，这个型号的星舰配置用的是最基础的版本，各部分的样式与功能星网上随处可查，不是什么高等级机密。”
医疗室的一位医疗员过来给黎绪行了军礼，带着林琪进入了一旁的检测室，黎绪打开了另一间，示意程维洛进去。
程维洛看着俯下身熟练地打开医疗舱开始调整参数的黎绪，疑惑道：“怎么是你来？医生呢？”
“我在军校里当了快二十年的教官，这艘星舰上没有哪一项是我不能来的。”黎绪侧过身，示意程维洛过去躺下，“而且我更熟悉你的身体状况。”
这话总感觉哪里怪怪的，但他语气极为自然，也确实是事实，那几个月里，每次受伤或者用脑过度，都是黎绪来辅助她进行治疗修复。
程维洛没再纠结，乖乖躺好，看着黎绪在一旁盯着检测指标。
视线里能看到他挺秀的鼻梁和一点长睫投下的阴影，她看了一会儿就移开视线，他穿军装确实好看，真人比新闻里更好看。
黎绪边操作着数据投影，问：“有话想跟我说吗？”
程维洛沉默了片刻，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测试星舰性能。这艘是用最基础最便宜的材料拼出来的新型号，要测试一下遇到极端突发天气时的性能表现。”
“所以你们是提前知道这片星域会爆发恒星风？”
“对。是参考了气象预测特地来这里的。”
不像她，是倒霉没看天气又开了艘简易小飞船闯了过来，程维洛撇撇嘴。
黎绪靠在医疗舱边缘看着她，又问：“还有呢？”
程维洛仰躺着，眼睛盯着检测室的天花板，“你……到底是黎绪还是黎念川。”
“都是，既然你更熟悉黎绪，那我就是黎绪。”
程维洛转头看他，发现那双灰色的眼睛又在专注地看着自己，她张了张嘴，随后再度移开眼神，没有说话。
“还有呢？”黎绪再次问。
程维洛摇了摇头，“没有要问的了。”
黎绪轻叹了口气，说：“阿洛，我很抱歉。”
“没有，长官。”程维洛语气诚恳，“是我要谢谢你，救了我和琪琪。”
黎绪的手在医疗舱边缘越握越紧，“叫名字。”
程维洛突然发现，他左手腕上还扣着那只黑色的细手环。
“黎……绪，”程维洛指了指他的左手，“这个手环，可以取下来的，里面没有……”
“我们当初的约定是，到达自由长廊之后，你帮我取下来。”黎绪说，“我没去到，你也没帮我取。”
“那是因为……”程维洛一时间嘴巴卡顿，这个手环里面只有一点麻醉剂，神经性毒素是她说来吓唬人的，“你都不用去了，怎么还要我来取，你自己可以取下来的，里面没有毒素。”
“谁说我不用去了，是你不带我去，中途离开了。我又不知道可以自己取。”
“？？？”程维洛满脑子问号，一下子坐起身，她怎么感觉这人在胡搅蛮缠，“你那时都要回白澄星述职了，我怎么带你去？”
“而且谁知道你说去自由长廊找人是不是借口，只是骗我一路跟着你的计划走而已。”
她有点着急也有点生气，当时莫名其妙被关押审问的记忆连同对黎绪的怒火，都被勾出来了，“你都坑了我多少次了。”
“不是借口。我是真的要去。”
程维洛深吸一口气，伸手拉他的手腕，“那我现在给你取下来。”
黎绪没有收回手，但开口道：“不要。”
程维洛甩开手，瞪他，“你找茬是不是？”
黎绪看着瞪着他的那双眼睛，突然笑了，眉眼笑得很舒展，心情似乎突然好了起来。
“你还笑！都怪你！”程维洛喘了口气，移开眼，又悄声默默补了一句：“麻烦精。”
她捅了一路的篓子，身份在联盟受限，逃回自由城又因为能力被暴露而被追捕，东躲西藏后费劲才跑出来，现在也不知道去哪。
那种茫然与烦闷感再度涌上心头，程维洛皱了皱眉，不想继续说了。
“算了，”她又躺回去，转过头去不看黎绪，嘟囔着：“不能全怪你，何况你也付我钱了，那么多钱我不知道要多少年才能挣到。”
检测室里安静了一会儿，随后程维洛的脸又被黎绪伸手转了过来，“头摆正，我连一下神经检测仪看一下你的脑部情况。”
程维洛只得照做，板着脸平躺着，黎绪俯下身来，给她的额头、脸侧、后颈的位置贴上感应器贴片。
两人距离离得极近，程维洛甚至听得到他的呼吸声，余光里看得到扣得严严实实的领口上方微微滑动的喉结。黎绪修长的手指时不时会碰到她脸侧和后颈处的皮肤，带来一股令人焦躁的轻微痒意。
程维洛的手悄悄握紧了。
“呼吸，”黎绪贴好感应器，看着她，“不需要憋气。”
程维洛垂下眼皮，闷闷应了声。
黎绪看着仪器显示屏上的脑部波动曲线，“怪我。要赔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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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
“给你带来这么多麻烦。”
程维洛沉默了片刻，道：“那你赔我点钱吧。”
她想到自己的悬赏身价，“10亿，不，要100亿星币。”
“好。”
“算了，我不要钱了，你不是声称资产里有行星吗，给我一个偏远星系的，我去住。等外面烂糟事情都没有了，我再出来。”
“可以。”
脑部检测完毕，黎绪俯下身凑近了取感应器贴片，手法和语气都很轻柔，“我名下私产里有七十几个小行星，分布在不同的星系，你可以选喜欢的，想住多久住多久。”
他的手轻托着程维洛的脸，认真地看着她，“但外面的世界可能会一直有糟糕的事情，从过去，现在，到未来。”
“我很抱歉……”
本来她不用经历，或者至少不会主动经历，在远离纷争的生活方式里做一个自由快乐的人。
程维洛看着眼前那双深沉的灰眼睛，想起两人之前谈话时，他说该死的另有其人，回来要清算那笔涉及很多人命的账，想起她离开要塞时，他说我有事要对你解释，想起刚刚他说，你有没有话要问我。
但她没问的，他就没有替自己解释。
之前的那些情绪她差不多靠自己调节好了，她这个人向来不太会被情绪左右，如果确实消解不了，那就放在一边，总有一天会忘了它。她现在心中仅剩的，也只有一些觉得自己被欺骗的郁结。
而现在，程维洛垂下眼，心想她真的没用，她可能又要心软了。
行吧，就当你没有蓄意欺骗，就当你确实有苦衷。
“那岂不是只能一直待在一个地方，”程维洛说，“那我还是不要了吧，100亿还有七十几个小行星。”
“真的不考虑吗？七十几个小行星，轮换着住也能住很久呢。”
拌嘴一般的闲聊随着敲门声终结，黎绪收回手起身开门，面色恢复成了一贯的冷淡，医疗员将两人的最终检测结果附带程维洛的脑部检测报告都投送给了黎绪。
两人一切正常，只不过……黎绪看着那份报告，程维洛的脑部神经活跃度和敏感度好像比一两个月之前他检测过的数值更高了。
林琪已经知道了检测结果，被引导机器人带着自行回了休息室。程维洛谢绝了黎绪陪她的回去的提议，黎绪没再强求，目送她跟着悬浮的引导机器人离开。
程维洛回到休息室，迎接她的是林琪意味深长的笑容。林琪在程维洛疑惑的神情中摆了摆手指，她当然感觉到了什么，但在好友表态之前她不会乱说话。
两个小时后，恒星风停止。程维洛和林琪跟着接应她们的那位工作人员离开。
在休息室的这段时间里，这位工作人员忙前忙后，送了好几趟零食饮料，还有一些娱乐性的小玩意儿，两人十分感激地道了谢，在星舰的货舱里，等待开舱门的指令。
工作人员的手环弹出应答消息，程维洛和林琪开始登上飞船。
舱门关闭之前，程维洛抬眼看向对面，星舰货舱边的挑空回廊上，黎绪静静伫立在那里，看着她。周围间或有人往来，但程维洛感觉那里只有他一个人。
她之前就留意过，其实黎绪在和人相处的时候，会有一种天然的冷淡和距离感，当初因为两人长期共处在飞船上，她又不是特别热络外向的性格，才会忽略了这种距离感，觉得两人相处得十分融洽，甚至算是亲近。
现在想来，程维洛觉得可能是自己的错觉，因为对方的刻意迁就造成的错觉。
再见，但大概也不会再见了吧。程维洛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