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话说那邱遗刚刚擢升为檀、澜两地的总兵,正是踌躇满志之时。
这日,邱遗进入澜州平江城,准备正式阅兵。原先的澜州总兵是邹离,在去年年末[蔑里干]大规模入侵,邹离因战而死。
当然,这是上表朝廷时的说法,经过了粉墨修饰。实情是邹离惧战溃逃,结果跑来跑去竟绕到了[蔑里干]的主力面前,他惊慌中坠马而死。
邱遗舒爽地聆听着将士们的欢呼声,却发觉声音气魄不太对劲!他噌地从主位上站起来,阔步走到台前打量。
澜州参将见状,连忙谄媚道:“镇台大人,可是酒水不合口味?”
邱遗指着演武场上的众人,一个个都是老弱病残、兵甲疏陋。他骂道:“澜州五万兵马,就这些人?!就这幅拉稀摆带的模样?”
参将赔着笑:“好教镇台大人知道,咱们澜州原先也是有勇兵悍将的,可惜去岁虏骑来犯,咱们澜州子弟英勇,填在战场上的不少哩!”
邱遗斜了一眼,冷笑道:“都是山上的狐狸,甭给老子说聊斋!吃空饷吃到你们这个份上,难怪被北虏揍得满地爬!”
参将也不慌,笑眯眯道:“大人,这话可不兴说呀!如今澜州得了大人,如何募兵、如何定数,还不是镇台大人一句话的事?再说了,咱们澜州水网纵横,北虏哪儿有船过河?剿匪才是头等大事哩。”
邱遗待要装模作样地训诫几句,这时,只听得演武场上一阵骚动!
一个醉醺醺的军汉,直直撞开众人,骂道:“……弟兄们剿匪有功,却叫你们坏了朝廷恩赏!冬月说剿匪得功就发饷,过年又说这个月到账,现在到了澜州还是一个子儿也没有!”
邱遗怒视扈从,扈从连忙喝道:“你们还愣着作甚?速速把这厮拖下去!”
那军汉身手也灵活,边躲闪边叫嚷:“大人!你剿匪的功勋不够,我们兄弟替你凑了多少颗脑袋?堪恨你下面的总兵无道理,不仅分文不给,还想用半瓶酒、几两肉就糊弄咱!”
邱遗脸上挂不住了!
他刚刚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才鄙夷了上一任总兵的吃空饷。这头自己人就抖出了他“杀良冒功”、“拖延兵饷”的糗事,这脸面往哪儿搁?!
邱遗从腰间掣出一把刀,丢给参将:“你且去教他们些道理。”
参加心中有数,登时手起飞刀,寒光一闪,正正剁在了军汉的脸面上!那军汉即刻扑倒!参将又赶将上前,拾起阔刀又剁了几刀!众目睽睽下,直把这军汉剁得气息全无,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如此罢了,参加环视众人道:“你们都听好了!咱们大人身受圣命,阵前斩杀无需上报!如有违逆,有如此贼!”
饶是如此,邱遗已经失了兴致。
他草草视察兵阵,就揽着两个新买的小僮走进了后宅,打算好好泄一泄火气。
而就在他把自己剥得像个白皮猪,跟小僮们玩“老鹰抓小鸡”的游戏时。院子外传来通报:“赖参将来了!”
赖参将就是杀军汉之人,邱遗奇道:“还未到开宴的时间,此时来请也太早了。”
他也不拘什么礼节,敞着肥壮壮白皙皙的将军肚,就把赖参将唤进来:“又有何事?”
却见刚才杀人不眨眼的赖参将,此时一脸惊惧道:
“镇台大人!”
“斥候来报——北虏集结兵马于澜州边境,怕是要打过来了!”
邱遗脚下发软,惊道:“他们不是去打燕州了吗,来澜州作甚?!”
赖参将道:“这批虏骑,和燕州的不是同一拨兵马!看样子[蔑里干]是兵分两路,各自从燕州、澜州两地进军。大人,咱们还没募兵呢,这可如何是好?”
邱遗一听,只觉自己浑身都软了。
这夜。
邱遗召集亲信,共同商议办法。大家提出的意见,或求援、或守城,但唯独没有一个是主动出击。按理说,此时澜州边境的这支虏骑,距离平江城还有五十里,澜州江河交错,实是易守难攻。
但众人惶惶不已,竟无人敢提迎战一事。
邱遗尤其惶恐!现在已经不是打不打的问题了,他才得了封赏,如果不做出些成绩,怕是要被朝廷责罚;如果不小心失了平江城这座重镇,他一定会小命不保!
可是迎敌也是万万不行的!邱遗带来的部队到底有多少人,他自己心中清楚。而澜州的这些老弱病残,全都填进去也抵挡不了多久。
邱遗不想死。
尤其不想死在虏骑手上!
就在此时,邱遗最信任的部下提出了一个办法:“虏骑南下,所求为财。我听说澜州边境的这一队军马,其实不是[蔑里干]的主力,而是鹰咎檀的一个叔叔,名为鹰咎烈。此人最为贪财好色,与鹰咎檀的关系很坏。”
邱遗的兵法一塌糊涂,但对钱财相关的事,那叫一个心领神会。他立即道:“你的意思是说……”
部下道:“小人的意思是,不如咱们凑些银钱给鹰咎烈,让他往燕州去!反正咱们澜州水网纵横,倒不如燕州开阔便宜!”
邱遗大喜:“好,好!潘处道不是挺能打么?这泼天的功勋富贵,老子就送给他了!”
如此,又叮嘱众人严加守密,不可外泄。
这厢。京师已是暮色昏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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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周玉臣、周炳彻底没了胃口,二人草草填了肚子,便打道回府。
一路上,周玉臣不似往日嬉皮笑脸,周炳只当她是因关有情一事而怏怏不快。直到入了宅院,周玉臣脚下一拐,居然跟着他进了“后乐堂”!
周炳觉出不对劲来,想到她今日几次欲言又止,便道:“到底是何事?如何唯诺不言?”
周玉臣关上门,各自入座。这才诉说了今日惹怒贵妃的事,并将贵妃给的两个选择,都备一一细说。又将皇子之争讲来,她道:
“儿辜负了干爹的栽培,今日有此一劫,是儿应受的。眼看东宫是留不住了,不若求个外任,兴许另有一方天地。”
周炳呆坐片刻,捏着扶手半晌不能说话。
他既痛心又恼怒:“你素来狂悖不驯,身为宦官却不肯口称[奴婢],我早该想到你这泼皮是个不安分的!关贵妃对东宫上下督察细微,岂能容你拿捏欺哄?!”
他向来性子急,起身就要研墨,且道:“她一个深宫妇人,如何能断了你的前程?镐京镇守太监的那里,正缺一个通文墨、懂刑法的内官。待我把你调离京师,饶是关家也鞭长莫及!”
周玉臣连忙上前,接过墨锭:“打狗看主人,关贵妃怎会不知我跟着谁姓周?王知恩之前捧着东宫,就差叫关贵妃一声[干娘]了。如此情谊,贵妃早不回,晚不回,偏偏踩在王知恩被贬之后才回来……这恐怕不是巧合。”
周炳愣住,他突然想起一事:王梦吉是如何到李望春身边去的?缘何身为王氏亲信,独他一人没有被牵连?关贵妃如此狠厉,竟然会允许他留在东宫?还有她这插手朝政的胆气,究竟是谁人撑腰?
周玉臣一面磨墨,一面缓缓道:“干爹,说句实心话,我已无心留在宫中。”
周炳铺开纸张,皱眉:“你何时变得这般胆小了?你又不曾柄权参政,只要离了御前,贵人转眼就会把你给忘了。且去镐京待个一年半载,干爹再想法子把你捞回来。”
说着,周炳已牵着袖子,悬腕提笔。
周玉臣垂手立在一侧,低声道:“关有情和我都是女儿身,她被限于后宅,孤立无援,却敢一腔热血荐轩辕!而我呢?身上穿着官袍,却在这宫闱中迎奉取媚、蝇营狗苟!空念几句诗,便觉得自己遗世独立,实在可笑!”
周炳惊异抬头。
他看着眼前的少女,神态和她的母亲竟如此相似。那是一种拨开云雾见光明的豁然,更是见了光明之后,再也无法低头向泥泞的执拗!
破天荒的,周炳没有发脾气。
他似怅然若失,又似早就料到有今日,轻声道:“说罢,你想求什么外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