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无事献殷勤
    一个小时后,我和柱子一人拎着一瓶白酒,坐在摊前痛饮了起来。

    几口白酒下肚,柱子的胖脸泛起红晕,他傻呵呵的笑道“文哥,咱家我叔现在干点啥营生呢?”

    我抿了口白酒,笑回道“还能干啥,在厂子里对付口饭吃呗。”

    “厂子里?”柱子一愣,将白酒瓶子放在地上,看着我认真问道“文哥,你不知道吗?”

    “知道啥?”我被问的有点迷糊。

    “你出事那年我叔就被厂子开除了。”

    “开除了?”我眉头一皱,不解道“因为我这事?”

    “你这事可大可小,但我叔那人老实本分,厂里的领导并没说啥,反倒暗地里没少帮我叔。”

    “那是?”

    “白三儿。”

    柱子面带愤慨,讲述起了那段往事。

    原来在我入狱后,白三儿的小弟们打着江湖道义的旗号,发誓要替白三儿报仇。

    说是报仇,倒不如说他们想趁机瓜分掉白三儿留下的底盘。

    九十年代的江湖已经彻底变味儿。

    老一辈的江湖混的是道义,可如今的江湖混的却是钱财。

    就这样,他们雷声大雨点小,毕竟谁都不想招惹我这尊瘟神。

    折腾了几个月,迫于江湖压力,他们只好把主意打到我父亲的身上。

    原来厂里的领导还想保我父亲,可谁知这群烂人太过无赖。

    每天都领着一群地痞去厂里闹,一来二去之下,厂里的领导迫于无奈开除了我父亲。

    我父亲和我姐姐为了赔偿白三儿几人的医药费,不但贱卖了楼房,花光了积蓄,甚至还欠下一笔巨款。

    我爸和我姐人老实,但性格刚强,俩人为了偿还债务什么赚钱就干什么。

    我那姐夫,就是我姐在木材厂扛木头的时候认识的。

    而他之所以瞧不起我们这一家,就是因为我姐当初嫁给他时提了一个要求。

    还债。

    只要能把老沈家的饥荒还上,我姐答应给他老孙家当牛做马。

    自私吗?

    或许对于孙聪,我姐是自私的。

    但于我,于我父亲,她仁至义尽。

    故事听到这里,我喉咙发堵,柱子也没再多说。

    沉默许久,柱子苦笑一声,又干了口白酒,像是自嘲、像是倾诉“文哥,你说咱好人活着咋就这么难呢。”

    我呆呆的注视着被酒精囚禁在瓶中的黄晕灯光,没有说话。

    不是我不想安慰柱子,而是连我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坚持着什么。

    柱子仰头将瓶中的白酒一饮而尽,酒意上头的他傻笑道“文哥,我有点不想当好人了,当好人太累了。”

    我点上根烟,淡淡白雾夹杂着月光将我的视线笼罩。

    幽幽暗暗,恍恍惚惚。

    隐约间,我想起在狱中时,一位老者曾吟过的一首定场诗

    守法朝朝犹闷,强梁夜夜欢歌。

    损人利己骑马骡,公平正直挨饿。

    修桥补路瞎眼,杀人放火儿多。

    我到西天问我佛,佛说我也没辙。

    这一刻,我内心原有的坚持出现一丝松动。

    如果好人没好报,如果当好人是牺牲公平、磨灭尊严才能换来的,那我真不知当好人的意义在哪。

    一口烈酒下肚,我强压心中的不忿,擦了擦嘴角,问道“你家出事李白没帮帮你?”

    提起李白,柱子顿时来了精神,捧腹大笑道“哈哈,帮了,这小子听说我妈病了,就从家里偷出来一万块钱给我了,后来这事被他爹知道了,他屁股都被打开花了!”

    “哈哈!”

    谈起李白,我内心的阴霾也消散了大半。

    李白原名李自成,没错,就是闯王李自成的自成。

    他行事乖张叛逆,不喜欢李自成的结局,又酷爱诗人李白的豪放不羁,所以给自己起了个艺名,叫李白。

    人家李白是吟诗作对,他呢,则是碎嘴子。

    具体碎到啥程度呢?

    这么形容吧,我和柱子高中时挨过的揍全是因为他。

    无一例外。

    我们三个被学生们暗地里起了个绰号,叫挨揍铁三角。

    不过李白嘴碎归嘴碎,但小伙长得嘎嘎板正,而且家庭优越,为人还相当够义气,每次挨揍他都被揍的最惨。

    别问为啥,问就是不服。

    “文哥,等哪天我把李白薅出来,咱哥仨好好喝点!”

    “妥!”

    我和柱子又聊了会儿高中时期的趣事,他就又出去干活赚钱了。

    我见摊前冷冷清清,无奈的叹了口气,收拾完垃圾,便骑车回到了家中。

    刚到家门口,我就看见一辆桑塔纳横停在门前。

    当我来到屋内时,就见孙聪极为热情的从炕上坐起身“从文回来了,摆一天摊累了吧,快坐!”

    我被孙聪的举动弄得丈二摸不着头脑。

    从我出狱到现在,他从来都没正眼看过我,今天这是闹啥幺蛾子?

    正当我一头雾水时,我爸叼着旱烟,一脸欣慰道“小文,快谢谢你姐夫,他把你的工作安排明白了。”

    “工作?”

    “对,你姐夫今天升车间主任了,以后你就要在你姐夫手底下干活喽。”

    当听到这个消息时,我非但没有喜悦,反而内心腾起一片疑云。

    在监狱这几年,我碰到的人无一不是人精中的人精。

    像孙聪这种人,毫不夸张的说,我一眼就能看透。

    他绝对是那种无利不起早的人,会好心给我找工作?

    不过纳闷归纳闷,为了让父亲跟我少操点心,我还是冲孙聪感激道“谢了姐夫。”

    “害!从文,咱都是一家人,说谢谢不是外道了?”孙聪故作责怪道。

    我颇有深意的看了看他,没再言语。

    “爸,那我就带从文先过去了,饭我俩就不吃了。”

    “这么急吗?”

    “这不早去一天,就早赚一天的钱嘛!”

    “也是。”我爸没有多想,冲我叮嘱道“小文,到木厂好好干活,别给你姐夫添麻烦。”

    “放心爸。”

    “去吧。”

    坐上孙聪的桑塔纳,我俩刚驶出村口,我就让他将车停了下来。

    我迎上孙聪有些闪躲的目光,开门见山道“你有事求我吧?”

    孙聪微微一怔,沉默片刻,他讪讪笑道“有。”

    “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