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18
    裴大公子不喜杂乱,马车内一向井井有条,连个多余的茶杯都没有。

    然而随着不速之客的到来,一转眼就增添了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

    盛满清水的银盆,擦过脸上妆粉后一块红一块黑的手帕。下人识趣地不敢进来,这些杂物只能先搁在显眼的位置。

    茶几上放着几碟点心,过于甜腻的香味叫人心烦。

    造成这一切的越明珠浑然不觉自己干了多惊天骇地的事,正低头咬着玉露团。

    每吃一口,就悄悄看对面的男人一眼。

    她自以为做得很隐蔽,殊不知在裴晏迟眼底下这些小动作都一览无余。

    大概是因为心不在焉,越明珠刚刚洗过脸后并没有好好擦干净,鬓边不断有水珠滴下来,像是没干的泪痕。

    眼睛里也有泪珠要落不落,远看像是层剔透的水雾。整张脸都湿漉漉的。

    看了他很多眼之后,少女像是终于鼓起了勇气,吸了吸鼻子,轻轻道:“……谢谢你。”

    话音落下,半天没了下文。

    裴晏迟睨过去,淡声开口:“只是这句?”

    越明珠哽了一下,声量更小:“谢谢你给我的点心,很好吃。”

    裴晏迟:“……”

    越明珠其实一点都不饿,甚至没什么胃口。

    只是她每回心情不好的时候,都习惯吃点甜腻的糕点。所以一坐下来,就哽咽着说好饿。

    说完之后,才猛地想起来面前的人不是有求必应的她爹,而是连她爹都不敢这么使唤的裴大公子。

    还好,裴晏迟大抵是看她这哭成鬼脸的样子太狼狈了,并未多作计较,让侍从就近去裴府的后厨给她端了几碟点心。

    正好都是她爱吃的。

    慢吞吞地各尝了一个之后,越明珠像是想起来了什么,又用袖子擦了擦脸,抬起头怯生生地看向他。

    语调也弱弱的,很是可怜。

    “大公子,你可不可以看在、看在我哭瞎的眼睛刚刚才复明的份上,宽限我一日……”

    若不是对她在宴上吃喝了什么再清楚不过,现下送来的茶水吃食都是他吩咐过的,裴晏迟几乎要怀疑她是不是偷偷喝了酒。

    怎么胡言乱语成这样。

    “我、我把你的那个扳指落在府里了,明日就给你,你宽限一日就好……”

    裴晏迟抬眸:“你觉得我来找你,就是为了这个?”

    越明珠迷茫地“啊”了一声:“不然呢?”

    过了一会儿,又后知后觉地问:“你不是在府中偶然遇见我的吗?”

    长指抵在眉心,男人眉间蹙痕稍纵即逝,再开口时,语气已经恢复如常。

    “……我确实应该等你明日清醒后再跟你说别的。”

    越明珠很擅长得寸进尺:“那你刚刚看到的那些东西,可不可以都不要跟别人说?”

    “我没有跟人闲聊的功夫。”他道。

    算是变相的同意。

    马车原本一直停在裴府侧门,不知何时开始缓缓行驶。等越明珠回过神来,才发现已经离太傅府越来越远。

    她望着那处偌大的宅邸不断后退,一直缩小,直到小得看都看不见。

    刚刚才压下去的失落又轻轻升起来,她像是自言自语一样,闷声道:“……去别人的生辰宴,连贺礼也都没送出去。”

    裴晏迟语气平淡:“越大人送了就够了。”

    她低声喃喃:“我爹两袖清风,家中开支全靠族里分的铺子田地,应该也拿不出什么艳惊四座的东西。”

    裴晏迟瞥过来,突然问:“你想要名贵之物?”

    越明珠怔住,连忙摇摇脑袋:“没有,我只是……”

    “庄河,”男人偏过眸,“我书房那尊玳瑁玄武,替越大人记到礼册上。”

    越明珠怔然地望着裴晏迟,裴晏迟回望过来,平静地提醒道:“既然准备了如此厚礼,别的小东西就不必再送了。”

    越明珠不知道他是不是瞧见了她的泥人,意有所指。

    她有些没反应过来,只是下意识回绝:“谢、谢谢大公子的好意,但是太贵重的东西,一看就知道不是我爹送得起的……”

    “总有人看不出。”

    裴晏迟淡淡地道:“既然想要,那就拿着。”

    就跟当初一样。

    学堂里其他的学生看着她拿到那么名贵的猫眼石,一下子都变了脸色,谄媚地上来恭喜,还说她的诗文肯定是被夫子珍藏起来了,所以才没发下来。

    逗得越明珠破涕为笑,一整日都欢欢喜喜,下学之后隔得很远,都能瞧见她的笑脸。

    谁还会去想,一个普通的教书夫子,怎么能随随便便拿出颗金绿猫眼给学生作奖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