脏兮兮的乞儿洗了一遍又一遍,露出白净的底色,没了泥巴灰尘的遮掩,瘦到皮包骨的面颊暴露无疑。
为小乞儿清洗的女婢面露不忍。
她们中许多是饥荒年被买到富贵人家做奴仆的,也见过食不果腹的人的凄惨模样,却没见过小乞儿这般可怖模样,浑身上下也就只剩着一层皮还包着骨头架子。
老管家接过女婢干帕子抱住小乞儿干枯的头发,柔声问:“你叫什么名字呀?”
小乞儿不回答,他张开五指,像在看什么稀奇玩意儿,翻来覆去地摆弄,不时还放到嘴边咬两口。咬疼了也不叫,龇牙咧嘴的松开牙关,继续玩剩下的手指。
头发还没绞干,他已经将自己五根手指尝了个遍。
老管家见到这画面,不免疑心小少爷捡回来的乞儿是个傻的。
但瞧着刚刚在大厅对小少爷的话言听计从的模样,也不像是傻的啊。
老管家心里想着,嘴上不忘敲打:“以后你都不必再过风餐露宿的苦日子,要记得,是小少爷心善捡你回家,给你好日子过。”
乞儿抬起脑袋,洗干净后的小脸,虽然瘦的脱了相,但有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撑着,倒也有几分可爱。
看着这双迷蒙的大眼睛,老管家剩下的话便有些说不出口了。
“在府里也用不着你个孩子做什么,你啊,就好好陪着小少爷,知道吗?”
乞儿眨了眨眼睛,清澈见底的眼眸里是明晰的蠢笨。
他没太听懂老管家的话,但并不影响他使用从小少爷那里学来的动作应付老管家。
老管家看他小鸡啄米似地动作,笑得眼角的褶皱都出来了,他摸摸乞儿的脑袋:“行了行了,快把衣服换上,小少爷还等你吃饭呢。”
也不知道他听懂了多少,眼睛突得一下亮起来,跳下凳子就往外跑。
“哎哟喂!”老管家快步追上去,眼疾手快地逮住乞儿里衣的后领子,把人提了回来,“穿了衣服再去!”
……
大大小小的菜肴挤满了桌子,岑羡云拿着筷子左边晃一下,右边晃一下,愣是没有下筷的欲望。
倒也不是不好吃,小少爷常年在病中,脾胃不好,吃的甚少。府里的厨子一茬一茬的换,变着花样想做些好吃的让小少爷多吃点,只是清淡寡味的食补,再好吃,吃多了也是要腻的。
从他“回光返照、死而复生”的那天,到现在已经有了月余,这些食补也吃了月余,现在光是看看就觉得没胃口。
老嬷嬷见状,弯下腰劝:“小少爷多少吃点吧。”
岑羡云深吸一口气,对满脸慈爱担忧的老嬷嬷,他说不出拒绝的话,只能抿抿唇,拖延时间:“等等吧,等我捡来的猫儿来了再吃。”
【小猫猫来咯~】
系统贱嗖嗖地话在脑海里响起,岑羡云抬头就瞧见老管家牵着龙傲天走进饭厅。
行,岑羡云拿起刚刚放下的筷子,在心底记了系统一笔。
“小少爷,”老嬷嬷看了眼管家身边的孩子,露出不赞同的神色,“好好的孩子,怎么能把他当作……”
龙傲天一进门就看见了坐在饭桌边的小少爷,饭菜的香味勾的他肚子咕咕叫,饿了不知道多久的肚子,两个肉包可填不满。
他用力挣脱老管家的手,小跑着扑过去。
府里没有别的孩子,自然也没有孩子能穿的衣服。乞儿身上这件是小少爷去年的旧衣,对乞儿来说大了不少,过分长的袖子、裤脚让乞儿跑的跌跌撞撞。
“慢点。”老嬷嬷皱起眉,生怕这孩子摔倒,连忙上去扶。
不料这孩子动作却异常灵敏,仗着自己瘦小,一弯腰就从她的臂弯里钻了过去。
岑羡云看着洗干净后的龙傲天过五关、斩六将地跑到跟前,没有丝毫地动容,抬起手,用筷子指着龙傲天:“站那儿。”
也不知道他是没听清,还是没听懂,脚步不停,一头撞进岑羡云的怀里。
“咳咳——”岑羡云被撞得险些吐出一口老血,系统幸灾乐祸的笑声跟十万只公鸭子放声歌唱,吵得岑羡云眼前发黑,耳朵嗡嗡响。
“快些,”岑羡云手里的筷子早摔地上了,他在脑海里吼着闭嘴,伸手揪住还死命往怀里拱的龙傲天,“给我起开!”
他一张苍白的脸涨的通红,要不是他的元神撑着,这一下非得让这具身子直接断气不可。
老管家和老嬷嬷连忙跑上来把乞儿抱开,解救水生火热的小少爷。
岑羡云拍着胸脯,好久才缓过气,他一睁眼,就看见了三双忧心忡忡的眼睛。
管家和嬷嬷自然是真心担忧,但……这没良心的猫猫能知道忧心是什么东西吗?
岑羡云摆摆手,清了清嗓子:“没事,吃饭吧。”
龙傲天眼里的担忧瞬间消失的干干净净,双眼发光,扭头扑进餐桌。
他不拿碗筷,直接用手一把把地抓着饭菜往嘴里塞。他塞得太快,根本来不及咽下,内陷的面颊被饭菜撑的鼓起,这么看着竟然有几分可爱。
管家和嬷嬷活到这个年岁,何尝见过这样的画面?
他们都惊了好半响才回过神来,老管家当即想要拦住乞儿的狼吞虎咽,刚上前半步,就瞧见小少爷挥了挥手,老管家只好停下步子,退到一侧。
看着龙傲天狼吞虎咽的模样,岑羡云也来了点胃口,不紧不慢地挑拣没被龙傲天霍霍过的饭菜下肚。
饿久了的人,是不能骤然暴食的。
岑羡云吃了个五分饱就放下了碗筷,也不让龙傲天继续吃了,叫人拉住龙傲天,撤了饭菜。
“嗝,嗝——”
吃的太多,龙傲天像滩烂泥软在椅子上,嘴里还不住打嗝儿。刚刚洗的澡算是白洗了,菜汤在柔软的布料上留下斑驳的痕迹,这衣服算是毁了,没法再穿了。
岑羡云打了个哈欠,越发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捡个大麻烦回来,要不是这样,他早该回仙山睡大觉了。
老管家上前摁住挣扎着要滚下椅子,想要和小少爷一道离开饭厅的孩子,连忙问:“小少爷,这孩子怎么安排?”
岑羡云离开的脚步顿住,他逆着光回头:“我哪知道啊?吴叔看着安排吧。我累了,我先去休息了。”
“诶……”老管家看看浑身菜汤的乞儿,犹豫半响,摇摇头,“算了,先带他再去洗个澡吧。”
其余的,等小少爷睡醒再说吧。
【吴叔刚刚是想问龙傲天叫什么名字吧?】
“昂。”岑羡云甩脱鞋袜,扑进柔软的床榻。
熏了香的床铺馨香扑面,软和的被褥像云朵般把他半个人吞了进去。
和仙山比起来,这里还是有好处的。
修行者信奉苦修定心智,即便是凌蘅仙尊这样的存在,洞府也朴素的可怜,那里可没有这么柔软的床榻。
【为什么不问了?】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岑羡云抓着被角,翻了个身,把自己卷成个蚕蛹,“行了,闭嘴,睡觉。”
【又睡啊?】
系统哀嚎一声,还准备说什么,但是宿主已经单方面切断了交流频道,任他在脑海里鬼哭狼嚎,半点不理会。
另一边老管家却是犯了难,府里的房间不少,但大多空置着,没经过收拾自然住不了人。
刚吃饱饭的龙傲天又洗了个热乎乎的澡,现在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小脑袋一点一点的。
“小……扫……耶……”他抓着吴叔的衣角,张着嘴巴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
吴叔有些惊讶,乞儿一直没发出过声音,他还以为这是个哑巴,现在看来,喉咙似乎没有问题,只是好像不会说话。
也真是作孽。
老管家无妻无子,如今年纪大了,见到这些半大的孩子,总是多几分怜惜。
他弯了腰,侧着耳细细去听乞丐的呓语:“你想说什么?”
“扫……耶,耶——”
“这是念叨小少爷吧。”老嬷嬷端着刚熬好,还冒着热气的药走过来,“是不是啊?”
龙傲天愣了愣,顶着张懵懂的脸,似懂非懂地点头。
“那你把这个喝了,我就带你去找小少爷。”
她刚刚已经从吴叔口中知道,这孩子是小少爷捡回来的乞儿,素日饥一顿饱一顿,骤然吃那么多,只怕对肠胃不好,因此她熬了碗消食的药汤送来。
龙傲天凑上前,他没伸手,直接把脑袋埋进碗里,“嗞溜嗞溜”地喝药,没一会,就把碗里味道不佳的药囫囵喝了个干净。
他松开吴叔的衣角,头也不回地投入嬷嬷的怀抱,不忘口齿不清地提醒嬷嬷:“——耶耶!”
小少爷三个字他还不会说,但“耶耶”二字他已经喊得很顺口了。
就是不知道等小少爷醒来,突然发现自己有了个比自己小不了几岁的“大孙子”会是什么表情。
“走,我带你去找小少爷。”
……
血。
鲜红的、黏稠的、腥臭的血沾了满手,他低头看,极力在满目的赤红里寻到那个伤口。
流了这样多的血,应该是很重的伤吧?
为什么会没有伤口呢?
“凌蘅——”
谁?
岑羡云循声望去,那人面容模糊,却唯独一双眼睛明亮的吓人,其中充斥着的悲戚痛楚,让他的心莫名跟着紧缩了一下。
“你不是凌蘅,你是谁——?”
更多的血从他胸膛处的伤口喷涌而出,岑羡云陡然醒悟,他手上的血不是自己的,是面前这人的。
“直到现在,你连——真名都不愿意告诉我吗?”
他,不,是“凌蘅”往前半步,好似想要说些什么,可看见那人后退的动作,最终什么都没说。
“凌蘅,你真的要……”
“刺啦!”
“你不能……”
“刺啦刺啦——”
岑羡云努力凝聚心神,却怎么也听不清对方在说些什么。嘈杂的电流声阻断了声音的传播,他只能看见汹涌的血从伤处不断涌出,染红了月牙白的衣裳。
“凌蘅,”他摇晃着向前,如情人附耳呢喃,“杀了我,求求你。”
“我不想做——”
什么?
“你真的忍心……”
“凌蘅!”
【宿主!】
两道声音重合在一起,岑羡云猛地睁开眼,强烈的心悸让他张大嘴剧烈的喘息,他缓了半响才从古怪的梦境里苏醒过来。
屋子里的窗户没有关严,傍晚的清风卷起床前的薄纱,岑羡云冷的打了个哆嗦,这才发现自己惊出了一身冷汗,打湿了素白的里衣。
【宿主,你还好吗?】
岑羡云抬手盖在眼睛上,视线重新陷入一片黑暗中。
他懒懒散散不愿思考的头脑前所未有的清晰,他在心底轻声问:“主神说,这个世界濒临崩溃,对吗?”
【对啊,不然龙傲天也不会一直夭折……】
“为什么?”岑羡云打断系统的话,“这个世界没有能量外泄的痕迹,为什么会濒临崩溃?”
【……】
突然,岑羡云感觉到腰侧有什么东西在蠕动,他松开手,抬眼望去,发现衾被鼓起了个不大不小的包。
混沌的大脑还有些不清明,他盯着蠕动着的鼓包,陷入沉思。
他床上,钻进来个什么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