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平安符
    岑羡云和谢陵游难得的默契了一会,心照不宣地对那天说的事情闭口不谈,只是谢陵游大概不知道,由小少爷亲笔写的“家书”已经快马加鞭地送往皇城,明日或是后日,就该送达了。

    “小少爷?”吴管家推开院门,一走进来就瞧见了坐在柳树下的小少爷。

    如今已是万物复苏的季节,天气回暖,就连他这样上了年纪的老管家也换上了单薄的夏衣,而小少爷如今坐在院子里,却还要搭着厚厚的毛毯。

    这几日下来,府上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小少爷的身体已是强弩之末了。

    想到此处,吴叔眼角湿润,他怕被小少爷看出端倪,连忙抬手抹了抹才走过去:“小少爷怎么一个人坐在此处?”

    “今日……是三月三?”岑羡云闻声微微掀开眼皮子,黯淡失色的眼瞳呈现出浓厚的死气,他的语速很慢,拖长的音调宛如行将就木的老人,“让府里的下人都出去凑凑热闹吧。”

    “你也去。”

    吴管家面露疑惑,只见小少爷抬手拍了拍身侧的毯子,一个小脑袋冒了出来,他这才发现谢陵游竟然与小少爷挤在一张藤椅上。

    “我不去!”谢陵游扭头瞪了眼吴管家,犟着脑袋回答。

    猫是种很灵性的动物,敏锐的察觉到了身边之人的越发浓郁的死气,这些日子寸步不离的守着小少爷,好似用这种方法就能留住即将逝去之人一般。

    岑羡云有好几次醒来,都发觉小猫趴在他的胸膛上,荧翠的瞳孔在黑夜里散发出幽幽的光芒,宛如两个绿色的小灯泡,直勾勾地盯着他。

    要不是他磨练出了一颗大心脏,只怕当场就得暴毙。

    那日以后,他们默契的不曾再讨论过生死的问题。岑羡云是觉得没必要,小猫眼泪更改不了他的决定,但的确让他产生了心软与不舍的情绪,他不愿品尝这种滋味。

    至于谢陵游……

    岑羡云猜,大概是鸵鸟般的逃避心理吧。

    “去吧。”吴管家对谢陵游排斥的目光视而不见。

    在这些天,即便是小少爷沐浴更衣的时候,陵游少爷也非要跟进去,每次都是由他半哄半强迫的把人拦在外头,自然会引得陵游少爷厌恶。

    左右已经得罪那么多回了,倒也不差这一回:“今日外头可热闹了。”

    “不!”谢陵游撅起嘴,满脸写着不乐意,说完话又想往毯子里头钻,只是人还没下去,就被岑羡云伸手抵着脑门阻止了。

    “不热?”岑羡云摸了摸小猫光滑的额头,滑腻的汗水濡湿了手掌,这样的天气捂着毛绒的毯子,也只有他这样的人,不仅不觉得热,手脚还格外的冰凉,宛若死去多时的尸身。

    虽然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也的确如此。

    “去一趟吧,让吴叔带着你。”岑羡云拿过小桌上的帕子,温柔地替小猫擦掉脸上的细汗,“上巳节的时候,城西会开庙会,听说那里的平安符很灵,你去替我求一个来吧。”

    王庭已经离开府上,这些日子,岑羡云闲来无事也教了谢陵游不少,好歹是把一个全文盲教导成了半文盲。

    听到平安符三字,谢陵游的脸上出现明显的迟疑,他看看身后佝偻着腰的吴管家,又看看半闭着眼仿佛随时都要睡着的小少爷,仿佛面临着什么世纪难题,久久无法做出选择。

    岑羡云也不催促,静静地等待小猫的抉择。

    终于,谢陵游下定了决心,他拉住小少爷的手,小声的讨价还价:“如果我把平安符带回来了,你可不可以……”不要死?

    他没有忘记前几日嬷嬷撞见几个嘴碎的小厮时的怒骂,嬷嬷说死是不吉利的,会碍着小少爷的命数,所以他此刻也不敢说。

    岑羡云盯着谢陵游认真的眼神,在心底无声轻叹,最终应了下来:“好。”

    系统望着谢陵游匆忙跑出去的身影,在脑海中发出强烈地指责:【你这个骗子。】

    “怎么还换了个颜色?”岑羡云闭着眼,春风拂过,半空中的柳条随风摇摆,新绿的柳叶飘摇着落下,正巧落在了他的鼻梁上。

    【哦,为你奔丧啊,你都要死了,我还穿金带银的,多不礼貌。】系统翻了个白眼,扯下了脖子上的白色小丝巾,没有丝巾强行勾勒出来的脖子,这下它更像个涂黑后的水煮蛋了。

    “那我还得谢谢你?”岑羡云扯了扯唇角,他的呼吸与脉搏都渐渐缓了下来,连停在鼻尖处薄如蝉翼的柳叶都不能吹走。

    好在和系统的交流是在意识空间里进行的,不耗费他什么力气:“我怎么就成骗子了?”

    【你刚刚答应——】

    岑羡云费力地睁开眼,嫩绿的柳枝与碧蓝的天空构成一幅绝美的画卷,洁白的浮云飘过,挡住了过于刺目的光线。

    按照他原本的性格,他是不会和系统争议这种毫无意义的问题的,但此刻,或许是受病体的影响,他莫名觉得心里仿佛坠着块石头,让他心神不宁。

    “我没有骗他。”岑羡云能看见自己的魂体猜逐渐抽离彻底断绝生机的身体,脱离了沉重的躯体,他仍旧没能感到放松,皱着眉低声解释,“他如果把平安符带回来了,我就不会离开。”

    但城西与小少爷的居所正是一南一北,即便是最快的马车,在畅通无阻的情况下,也得花上一个多时辰才能跑个来回。可如今是三月初三,上巳节,街上热闹着呢,又怎么会有让马车奔跑的余地?

    “可是我已经‘死’了,他把平安符拿回来也没有用了。”

    他的声音很淡,如同冰雪消融后纯净澄澈的水,不含一分情感,但或许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说这些是为了不在系统面前背负“骗子”的污名,还是为了说服自己心中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

    当岑羡云的魂体彻底从中脱离时,小少爷的生机也完全断绝,在系统的催促中,他回首望了一眼仿佛安然入睡的身躯。

    到此为止了。他想。

    半透明的手指轻轻勾动,一阵微风吹过,柳叶碰撞,窸窸窣窣的声音如同一曲送别的哀乐,清风带走了小少爷鼻尖的那枚柳叶,仿佛它从未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