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卓看着神情闪烁的栾恪云,心里一沉。
他抬抬手拨开玉阑音额前汗湿了的发丝,玉阑音似乎毫无察觉,纹丝未动依旧依靠在轿壁上。
车轿哐啷哐啷地响,火烧云马不停蹄。
温卓终于看向栾恪云,“说吧,无事。”
栾恪云松开了把着脉的手,检查了检查刚才帮玉阑音包扎的伤口,伤口依旧汩汩向外渗着血,毫无愈合的迹象。
都不用说温卓了,栾恪云这个外人见了都心尖一疼。
栾恪云的药术学得绝对不差,但他见到恢复如此差的伤患,还是不由地怀疑了一下自己。
随后心虚地抬眼瞟了一眼满脸风雨欲来摧满城的温卓。
温卓直勾勾地对上了栾恪云的眼睛。
温卓瞳仁漆黑,除去与玉阑音一起,其他大部分时间都如一潭死水。此时他目光沉沉,眼中毫无光亮,有的只是怪物失控之前,地壳之下岩浆的蠢蠢欲动。
这眼神叫栾恪云直接从头到脚清凉了个通透。
他头脑空白了好一会儿,最后才慢吞吞地坐直了身体,心中腹诽:这世间哪有修士能这么邪性?若不是知道他是十方宗名门正派出身,都要以为是个什么修炼邪术的鬼修了。
温卓就这么盯着栾恪云,随后自认为控制地很好友善地又一次道:“栾兄,请说。”
栾恪云:“……”
如果你不是拿这种“你若是说得我不爱听我一刀把你捅死”的眼神看我,这话就更有说服力了。
不过心里编排归编排,面上栾恪云只是一顿,随后便开了口:“无上长老他——状态很差……大概是要叫其差无比。”
栾恪云说到底也是个药师,说着说着便也忧心忡忡起来,“我也不引经据典说那些书本里的话了,有句话可能不太好听,但我还是要说,温兄,我上次摸到这样的脉象,还是在死人身上。”
听了这话,温卓的面色忽然褪色褪得同玉阑音没了两样。
栾恪云其实原本不打算说这些话刺激人的,但是看着玉阑音那糟糕的面容,他突然感到一些源自于医者仁心的心疼。
他道:“方才车轿前行,我伸手去摸长老的脉象——若不是知道长老只是晕了过去,我可能就要说这脉是死脉了。脉象极为虚浮,混着马车声简直是要摸都摸不到。”
温卓忽然垂下了头。
栾恪云看着这总一副睥睨天下生人勿近模样的同门之人,忽然像是稚童般脆弱地塌了肩膀。
“他……从未告诉过我这些。”温卓的声音几乎称得上破碎,“我知道他身体不好,灵脉大抵也是有伤病,虚空,也没了灵力,用法术只能借着外界元灵气用,我只知道……我只知道他身体不好。我只知道他身体不好。”
温卓垂着头,一字一顿地,这句话说了好几遍。
他声音极轻,栾恪云听着都不真切,更像是温卓自己的自语。
直到温卓抬起头。
栾恪云迎着温卓通红的眼眶,一时被震撼得无言。
他看着这双眼睛,也说不出更重的话了。
“你不是药术师,不懂这些也正常,不必太过自责。”栾恪云叹口气,斟酌了字句,语气也缓和了不少,“灵脉只是一方面,最差不也能抽了灵脉做个普通人不是?但另一方面才是我今日要提醒你的,方才我探长老脉象虚浮,除去长老身体确实抱恙,更像是心脏有损。”
温卓眼眸微动,其内像是有水光一闪而过,“心脏……有损?”
栾恪云沉重地点点头,“对,我只能探出,长老心脏这不太像是寻常的损伤,再细探就像是镜花水月般看不真切,倒像是长老自己作的障。有机会叫我哥也来看看,可能他会知道。”
他拍拍温卓垮了下来的肩膀:“别太自责。今后多加注意,可能也……不会有大碍。只是不能再如此般受伤了。我用的都是顶级草药,但长老身体太亏空,你瞧,这草药敷上这么久了,倒是一点止血迹象都没有,这不是好事。这刀剑划伤胳膊是小伤,若是别的……”
栾恪云适时地住了口。
温卓自然是明白他的意思。
他没说话,也没什么动作,他只是真的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他神色近乎请求地问栾恪云道:“那……如今这伤口……”
栾恪云叹口气,摇摇头:“只能如此养着了,法术对长老没什么效果,除了由着他自己恢复,别无他法。”
说完后,栾恪云将玉阑音左臂粘湿了血液的包扎布摘了下来,挑着新草药,打算多加些止血的药材再包扎一遍。
玉阑音对此毫无察觉。
“其实本来还想提醒你些别的的,不过……”栾恪云手下动作不停,“现在看来大概是不需要了。”
温卓目光沉沉盯着他换药的手,生怕栾恪云动作大了,弄疼了玉阑音。
栾恪云纳罕一看他:“你在这儿盯着我做什么?我若是换个药都出了问题我这药术师还当不当了?直接抽了灵脉自刎得了。”
温卓不理他,仍旧是盯着,目光一瞬不转,“你刚才说的,是要提醒我什么?”
“哦,就是想说——因为你不是药术师嘛,可能不太懂,疗愈法术其实没有那么神奇,也不是什么万能的灵丹妙药。”栾恪云垂着头挑着草药,有一搭没一搭慢慢道,“无论是什么法术,本质皆为气,取之与气,用之于气,疗愈法术也不例外。”
栾恪云越说越慢,注意力越来越集中到手上,“……诶,说着话果然是容易分神,这险些挑错药了。”
温卓往他手里一看,尽是些花花绿绿的中药材,他一窍不通,看了就头疼,颇为敷衍地“嗯”一声就做了罢。
不过栾恪云很快就继续说下去了,“……这疗愈法术比起说是‘治疗’,倒不如说是‘转移’。你想想,那么大一个口子,说不疼就不疼了,这和见了鬼有什么区别?总要有什么东西承受才是。一般药术师是会将其转移到外物之气中,久而久之就随着风啊,雨啊,消解掉了。”
温卓听着,眉头越皱越紧。
栾恪云没发现他的神情,嘴依旧一停不停,“不过,长老如今的状况的本质就是,他作为有灵脉的灵体,同外界的联系太稀薄了。若是现在的长老施个疗愈法术,恐怕是很难将伤口之气转移出去的,很大可能便是要内化了……诶!你好端端突然拉我手干嘛!”
温卓忽然伸出手死死抓住了栾恪云的手腕,抓到他的手指都泛了白,“你说……什么?”
栾恪云辛辛苦苦挑的草药撒了一地,他看的心里简直要冒火,“我说!长老现在施疗愈法术大概是要转移到自己体内内化!听懂了吗!”
温卓的手几乎是支撑不住了,无力地从栾恪云胳膊上滑下。
栾恪云气哄哄地俯下身捡草药,一边道:“真是的……不过你方才也说,长老灵脉虚空,好多年用不了法术了对吧?也算是好事……”
“栾兄。”温卓忽然打断了栾恪云的话。
他的声音嘶哑无比,栾恪云骤然一听,几乎都要辨不清他在说什么,好生便认了一番,才道:“嗯,干嘛?”
温卓似乎是吸了口气,“栾兄,阑音他先前在北塞……你知道北塞之人如何称他的?”
温卓不是一个情绪外见的人,但此时他的脸比哭还要难看,近乎透着一种沉重的悲哀,栾恪心看得一时动容,“……嗯,称作什么?”
“药郎。”温卓垂着眼睛,声音极轻,“他在北塞,住在药居,被称作药郎,是……治病救人的。”
栾恪云手一抖,刚捡到手里的草药再度如散花般,飘落一地,又寂静无声。
温卓轻语:“你说他的病不是一蹴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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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他在北塞几十年、几百年,他……”
他心疼到难以继续说下去。
直到他颤抖着伸出手,将玉阑音鼻尖上的汗珠擦去,玉阑音忽然惊醒般睁开眼睛。
温卓一个屏息,“阑音?你醒了?”
玉阑音眸子骤然睁开有些模糊,他眨了眨眼闪烁了几下才看清眼前人,“哦,是你们两个。”
栾恪云如今对玉阑音的态度除了尊敬以外,又多了些他说不太清的其他情绪,他神情复杂地看了一会儿玉阑音,老老实实拱了拱手,“无上长老。”
“这么客气做什么,”玉阑音一笑,又垂了眸示意了一下自己左臂的伤口上的包扎,“倒是我要向你道谢。”
栾恪云连忙摆手,“别别别,长老这么说真是折煞了,这就是捎带脚的事儿。”
两人说话间,温卓已经收尽了眸中红色。
他面色看起来如常,倒了杯热水递到了玉阑音嘴边,沉声道:“先喝些水吧。”
玉阑音头晕得厉害,听着温卓的声音嗡嗡作响,如在天边,他半蒙半猜地“嗯”一声,随后就着温卓的手喝了口热水。
温卓本就难受,看着他这副行将就木的模样更是心疼地一整颗心要碎裂开来。
“都别拉着张脸啊,两位小公子。”玉阑音很快就看出了面前两人的沉重的面色,他苍白又状似轻松地一笑,“别看我这副模样,想死那可是比想活都难,放下心吧。”
温卓自然认为他在说瞎话,垂头不语,只看着玉阑音手腕上的一串佛珠,不知在想什么。
玉阑音顺着他的目光一看,笑起来,“怎么,喜欢?送你玩去。”
说完便要伸手摘下来。
温卓看着他这伤患肆无忌惮做大动作的样子简直是又惊又怕,顾不上心里那陈年的酸涩与心疼了,连忙按住了他的手。
栾恪云看着两人这番对话,心里总是涩涩的不舒服,他目光在这串佛珠上流连了好几回,可算是逮着了个话题,佯装高兴地找机会开了口:“长老这串佛珠侧视佛光流转,看来定是有大机缘得来的吧?”
“啊,是吗?”玉阑音抬抬手腕,“我不太懂这些。这佛珠是……别人送的,我不信佛,不懂这些。”
温卓忽然皱了眉,随后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他腕上这佛珠扒了下来,牢牢带到了自己手上。
玉阑音被他这霹雳无影手的动作搞得一愣,失笑道:“方才我要送你你不让,现在倒是比谁都急。”
栾恪云啧啧两声,多看了佛珠几眼,“那这佛珠是求的平安?”
“嗯……”玉阑音似乎是思考了一番,“也可以这么说吧。不过事实是没这么好听,大概是求我不死罢。”
一直沉默听着的温卓再次闻声而动,脸色不是很好地,不由分说迅速把佛珠戴回到了玉阑音手腕上。
玉阑音这回真的是笑出了声,笑够了,温和地拍下温卓的头,“傻小子。”
“咦,”栾恪云忽然惊讶道,“长老的伤口止血了。”
温卓比玉阑音更关心玉阑音的身体,连忙也看去,只见新的包扎布上果然是没再渗出血液。
“我都说了,我可是很难死的,”玉阑音笑意盈盈,朝温卓低声耳语,“就信我这最后一回吧,嗯?”
温卓的呼吸都在颤抖,他终于忍不住,伸手将玉阑音冰凉的手抓进了手中。
温卓的手心很烫,甚至是不知为何掌心潮湿着。
玉阑音并不是个喜欢同别人触碰的人,但他这些年与温卓这些年的相处却从来没忌讳过这些,倚倚靠靠的接触可是一点也不少。
但这次是第一次,玉阑音敏锐地察觉到这次双手相握中,汗湿的掌心中,有什么东西是同之前不同了的。
他正握住的,大概是一颗正跳动着的,滚烫的,却又总是三缄其口的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