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温卓与玉阑音终于一个缩地术稳稳落回虚空山之上的“流离所”内之时,已经是午时时分。
由于缩地术速度实在是太迅猛,骤然落回十方宗之后两人都是不可避免地有些不适应。
时空一转,此刻回想几个时辰之前蜀中的一切,居然已似镜花水月般虚无破碎。
那段血色的回忆,仿佛只是悠然午后,小憩之时一场悲伤的春秋大梦。
“好冷。”玉阑音忽然道。
温卓像是如梦初醒,恍然回了神,连忙点起了壁炉,边道:“初春天气凉,抱歉,我忘记了。”
这忙送不迭的道歉搞得玉阑音一愣。
他好笑:“我这也不是怪你的意思,怎么道起歉来了?”
温卓不答话,只仔细端详起玉阑音的面色。
玉阑音被他翻来覆去看得发毛,无奈地笑着推推他,“好了好了,再看都要掉一层皮了。我现在舒服得很,不骗你。”
温卓不着他的道,自顾自说起来:“你太久没睡了,身体舒服了也不能这么折腾。”
他一边说一边不容拒绝地连推带把玉阑音往屋里带,“我去找掌门禀报蜀中一事。你正好趁着中午天暖,去睡会儿。”
玉阑音像只小木偶似的,被温卓这个大个子提着来回转,安排得明明白白。
最终,这场木偶戏以玉阑音被迫在床被裹成了粽子结束。
这小时候的贴心小棉袄,怎么长着长着就开始像个土匪头子了。
玉阑音心中腹诽,但身体却是一动没动,仍旧老实地在床上当着蚕蛹。
随后这人形蚕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扭头朝着温卓道:“如今你已经回了十方宗,防人之心不可无,遇事定要多加小心。”
温卓了然,应了一声。
“我太久未归,如今十方宗内弟子长老众多,很多我都不认识了。”玉阑音点点头,又继续道,“唯一敢肯定的大概只有鹤生善玄两人,你的身份他们很早便知晓,平日大可随意些。”
温卓一愣。
“别这副表情,你对此定然也起过疑心,”玉阑音一哂,“你天分极佳,当时让你随着善玄修行也是我授意的。只是没想到善玄这倒霉孩子,一声不吭地直接把你挂到我名下了。”
温卓:“……”
玉阑音揶揄似的一笑,“一一啊,苍天在上,我可真不是为了占你这声‘师尊’的便宜,你怪便怪你师兄去,这事儿可都是他搅和的。”
说到这里,他忽然一顿,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又补充道:“哦,还有宿央,你的事情他也知道。他也信得过的。”
温卓的神色忽然又是一顿。
“我很早嘱咐过他,多来看看你,你若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就帮衬一二,”玉阑音笑道,“只是没想到你们两人会这么不对付。”
温卓低着头许久未吭声。
好一会儿,他才没头没尾开了口:“阑音,我寒铁弓之上的金光咒,你也是有意的,是不是?”
这话突如其来,说得玉阑音一怔忪:“嗯?什么金光咒?”
语罢,他在记忆里好一阵翻腾,这才忽然灵光一现地猛然记忆回笼,“哦,你说你那弓上的符文啊。”
温卓点头,“嗯。”
“金光咒镇邪祟,安气神。你是厌族,随着长大自然是要时常神魂不稳,我早便琢磨着找机会给你个什么东西,好叫你把这咒随身带着。”
玉阑音回忆道,“正巧当时你嚷嚷着想要一副弓箭,所以我便直接把符文刻在弓身上了。寒铁不容易毁坏,做这弓也合适。”
温卓深深地看了玉阑音一眼,眼中似乎是瞬间闪过了许多情绪。
玉阑音温温和和一笑,“别站着发呆了,不是要去找鹤生?”
不过等到温卓真的出了门后,玉阑音就贱嗖嗖地觉得太过安静了。
想到这里,他好笑地摇摇头。
果然还是上了年纪,居然开始喜欢上热闹了。
玉阑音躺在床上,被被子卷得行动不便,于是竖着耳朵,分神听着温卓的脚步声。
听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最终不见。
或许是真的老了,也或许是方才的话里提到了从前。
总之,这个午后,玉阑音做梦梦到了好多回忆深处一闪而过的鸡毛蒜皮。
偶尔有他幼时南泽槐安城里的旧人旧事,偶尔是元宿央之辈,偶尔是温卓,更偶尔是那些人群里,仅一面之缘的过往浮生。
故事大多都很久了,只是回忆起来却又如此清晰。
清晰到,他甚至连树杈之上生长的是柳叶还是碎花,停的是麻雀还是黄鹂都能记起。
温卓出了门后其实侧耳在不远处听了一会儿,确保这爱阳奉阴违的玉阑音确实没什么大动作后,这才去到了天庸峰去寻秦鹤生。
天庸峰算是秦鹤生处理宗门大小事务之地,寻常来说自是来人甚少。
不过今日温卓刚踏上天庸峰就能听到隐约嘈杂的人声。
“……秋风,你怎么回回坐庄开天地牌?”
“啊?我怎么又是虎头铜锤?青木是不是你?你是不是在这桌上下法阵了!你个卑鄙小人!”
“……衍宣啊,咱俩这牌……我怀里揣得都是下山买八珍糕的钱啊……这都要输光了……”
温卓一进屋就看到了正在书卷堆里焦头烂额的秦鹤生。
再一转头,就见到茶桌之上,那一群七横八竖嗑瓜子吱哇乱叫的老熟人。
温卓:“……”
这十方宗究竟是多么藏龙卧虎,一群人打伙来掌门行政殿里推牌九?
此时输得愁眉苦脸的善玄眼睛一瞟,最先看到了猫似的进了大殿的温卓。
他高兴地立刻就甩下了手里的骨牌,“师弟?你来啦!”
温卓:“……”
温卓:“师兄。”
桌上其他三人一看抬了屁股就走的善玄,登即恼起来:“诶!善玄!你想逃?这轮你可是输了五十两!别想赖账!”
这另外三人依次是:依旧赖在十方宗不走的元宿央,脱了斗笠瞪着好奇的双眼的秋风,还有摇着孔雀羽绿扇子的青木。
真是丝毫不令人意外的配置啊。
善玄原本是对着温卓一个飞扑而来,但还没等落地,元宿央已经在身后两个大步赶来,大手一抄,提小鸡一样把空中的善玄提了回来,任凭他连哭带喊也无济于事。
温卓十分冷漠地站在一旁,甚至生怕惹了晦气,脚下轻快地向后退了一步。
他从容一拱手,算是同其他三人打了招呼,随后便目不斜视往秦鹤生那边走去。
善玄看着这退得八丈远的温卓,缓缓流出两行热泪,“师弟……你的同门情谊呢……”
一旁,十方宗掌门秦鹤生此时正忙得两眼之下一片漆黑,脸上的皱纹都多了好几道。
听见温卓的声音,他终于扒拉扒拉桌上挡着人的卷宗,露出了一张本就苍老如今大为憔悴的脸。
“是温卓啊……”秦鹤生揉揉污浊的双眼,“回来了?”
温卓应了一声。
随后,他看着已经要累得没了人形的秦鹤生,实在是有些担忧,“掌门,您还好么?”
“我?我很好啊。”秦鹤生唉声连连道,“这段时间秉文不在宗门,大小事务都是我亲自处理,确实要比先前忙不少。”
温卓闻言,复而再看一眼那荒谬至极的牌桌,随后很是同情地又朝秦鹤生一拱手。
推牌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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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不绝于耳,秦鹤生又是一个叹气:“这群臭小子,原本是来我这儿同我说话的,正巧桌上一套骨牌,他们又正巧四个人,居然就在我这儿推起牌九来了!”
秦鹤生说得无力至极,摆摆手住了口。
大殿内嘈杂至极,于是很快二人一拍即合地进了内室。
温卓三言两语便将蜀中之事同秦鹤生说了清楚。
秦鹤生听后沉默良久,拐杖点点地,好半晌才开了口:“……结局早已冥冥注定,这怪不得你,别太自责。其余的……”
“……顺其自然,都过去吧。”
温卓不语。
随后两人又是天南海北的聊了会儿,这才重新回到正殿。
大殿内四人这一局的推牌九正巧结束,元宿央见到温卓出了内室,不情不愿迎过来,“哟,活着回来了?”
方才温卓刚得知元宿央其实很早便得知了自己的身份,如今再见,便也早就没了先前那相见两生厌的劲头。
他忽然就理解了元宿央。
因为如果换了是自己,玉阑音身边有一个居心叵测的厌族崽子,他估计早就一箭把这小畜生送去见云州上神了。
相比之下元宿央实在已经算得上是友善至极。
温卓如此想着,甚是恭敬地略微一拱手:“少掌门。”
这突如其来的礼貌倒是搞得元宿央好一阵不适应。
他脸上青青白白变幻一番,多疑地问道:“你这是……在蜀中受了什么刺激了?”
温卓从来不是一个死要面子、舍不得道歉之人,他十分利落又一拱手,“未曾。只是想到此前多有不敬,还望少掌门莫怪罪。”
这话直接把元宿央说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这人典型的吃软不吃硬,温卓服软的话一说,元宿央便立马不知如何是好了。
又是一阵怪异的扭捏,最终元宿央骄矜一仰头,轻哼一声,“……也用不着这么说,宰相肚里能撑船,我过去也没和你一般见识……”
温卓听至此,忽然低头一笑。
过去他同元宿央一见面,大部分时间便只顾得上吹毛求疵冷嘲热讽,真要论起来,两人还从未如此平心静气地说过话。
还真是一种……蛮奇异的体验。
元宿央见温卓一哂,几乎应激似的牙一痒,话头立即一转:“……但是这不代表我不敢揍你。”
温卓又是一笑,礼礼貌貌点点头:“少掌门说的是。”
元宿央气得挥了挥拳头,随后一把还在桌子前磨磨蹭蹭收钱的秋风拽了过来,“……懒得理你。太嵇也回来了?”
温卓应了一声:“嗯,与我一同回来的,现在大概还在午睡。”
秋风正喜气洋洋地数着银两,最后笑得露出一对虎牙朝元宿央道:“元兄,八百两!”
元宿央黑着脸轻踹他一脚,“滚蛋,那里边少说三百两都是我的,少来刺激我。”
秋风躲也不躲,揉揉被踢的小腿肚,就嘿嘿笑。
很快元宿央一转头,哼哼唧唧朝温卓说道:“最近天气也转暖了,听秋风说云州西南风景早已大好,便想着有空可以去踏青……你和太嵇要不要一起?”
随后大概是觉得这话太落面子,又找补似的一句:“……不愿去就直说,其实也不是很想带着你们。”
秋风听得一阵疑惑,“元兄,你之前不是这么说的啊?你明明就是要等……”
没等秋风这拆台的话出口,元宿央已经大手一挥把秋风的嘴捂了个结结实实。
温卓看着面前两人掐架耍宝,眼神几乎称得上是温和。
阑音也好,这个瞬间也好。
居然真让他觉得一切都有得盼起来。
真不赖啊。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