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卓直勾勾看着玉阑音,目不转睛。
玉阑音自然是察觉得到。
他没有转头去看,心下认命似的微微叹一口气。
随后他默不作声地手一动,十分自然地把搭在斗笠上的黑纱又拽了下来。
轻飘飘的黑纱把脸挡了个严严实实。
温卓看着那坐钟似的一坨黑色,简直是要被气笑了。
他过去怎么没能发现这人这么会自欺欺人?
另外两人对温卓和玉阑音无声的对峙无察无觉,两个人正凑着头嘀嘀咕咕着什么。
仔细一听。
镜遥:“……这客栈床睡得我腰好疼。”
君少暄:“是呀是呀,本少爷过去睡的可都是紫檀木的床,上面铺四层羊羔狐貂的毯子,在这儿睡得夜里醒了好几回。”
镜遥:“我屋那床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料子,金丝楠木?我们那儿的屋子里用得大多都是金丝楠木。”
……
温卓和玉阑音听得一阵沉默。
……两人这说的,这不都是十方宗的屋舍么。
也不怕露馅儿。
天蒙蒙亮,附近的村庄传来几声遥远的鸡鸣。
琼州此处有厌族,又大概率是个高阶厌族,一行人怕打草惊蛇,简单收拾过后便步行上了路。
镜遥和君少暄两个年轻人使不完的牛劲,步履如飞打头阵,温卓和玉阑音则不远不近跟在他们身后。
玉阑音这人活得久了,难免有点老年人的通病——喜欢孩子。
他看着前面叽叽喳喳很有活力的两只小麻雀,黑纱下的面容不自觉地极为柔和。
温卓同玉阑音并肩走着,冷不丁地忽然开口,“东西你收在哪里了?”
方才还在迈着四方步、在斗笠下笑眯眯的玉阑音闻言,一愣,“嗯?什么?”
温卓面色如常,只淡淡看他一眼,“你昨夜不是去了乌家?”
玉阑音这人平日便爱面不改色胡说八道,如今有了面纱的遮掩,那自然更是变本加厉。
他故作惊讶问道:“嗯?什么乌家?我怎么没听明白?”
这装傻充愣的话说完,温卓反常地没什么反应,甚至连个“嗯”都没赏给玉阑音。
玉阑音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回话,不由地黑色的斗笠一转,“怎么不说话了?”
“嗯,”温卓道,“我还等着你继续编些话唬我呢。已经说完了?”
那黑纱极为尴尬地一顿,随后若无其事又转了回去。
在厚重黑纱遮掩下,玉阑音侧目看了温卓一眼。
虽然不是很明显,但是……
“生气了?”那黑斗笠突然问道。
温卓连看都没看这斗笠一眼,不搭话。
嚯,还真是生气了。
玉阑音不常见温卓发火挂脸,这下也顾不上感叹稀奇了,连忙把不着四六的模样一收,难得地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好了,别生气了,不是故意瞒着你的。”玉阑音语气放得很轻,“昨夜我许久未能入睡,动身的时候已是子时。”
想了想,又补充道:“原本是想要叫你一起,但是也怕扰了你休息,于是作了罢。就别生气了,嗯?”
玉阑音大概是有意要哄人,话音越说越轻,越说越缓,到了最后已经是附过身来,近乎成了吹风似的耳语。
勾得温卓耳畔一阵发软。
要说玉阑音这人这么多年来孤身一人,也是我行我素惯了,一时半会儿必然是改不了。
温卓原本也没期待这人能给他什么像模像样的解释,也想过要这次定要立立下马威,同他冷脸半天,说什么也不再同他说话。
可如今玉阑音只是半真半假虚虚实实地一开口,都不必多做些什么,温卓原本就不坚定的刻意冷落已经是如万丈高山崩塌,登即夷为平地、无处可寻了。
他看着那黑色斗笠好一会儿。
温卓的目光侵略性极强,仿佛是穿透了那黑纱,每次轻转都能在玉阑音脸上留下近乎灼热的痕迹,叫他很难不略有不适。
玉阑音不是个擅长处理这种情况的人,但心下有理智告诉他,若是躲开了定然是更捅了老虎屁股。
于是两人你不言我不语,熬鹰似的无声对峙片刻。
终于是温卓先败下阵来。他极轻地叹了一口气,“嗯,下次不许了。”
忽然想到玉阑音常用的阳奉阴违,末了他又补充道:“或者叫我一起。”
但玉阑音对温卓这突如其来教训的话语倒是一声不吭,似乎接受程度良好。
他甚至斗笠下一笑,“好,下次不会了。”
温卓见他应了话,也没再对着这小事死缠烂打,继续道:“昨夜我只是入定,听到了你的出门声,不放心便跟上去了。那乌家你拿到的是什么东西,我能看看么?”
玉阑听得一愣。
……跟了上去?
“你昨夜是一直跟着我?”玉阑音斗笠忽地一转,问道。
“嗯,一直跟着,”大概是听玉阑音的口气并不是要为这事生气,温卓丝毫不避讳地点头,“我听到你昨夜的出门声便跟了出来,唤了几声你的名字,但你没听到。”
此话莫名显得有些幽怨,叫玉阑音不由地低声一笑,顺嘴揶揄道:“那可真是受了好大委屈。”
不过玉阑音的笑意只这一瞬,很快就敛了个干净,甚至是忽然有些严肃。
昨夜,他出了门,转身,往门上落了三个金字锁、两道隔音符,转弯,下楼。
玉阑音两道弯眉微蹙。
他可从未听到身后有其他声响,更别提有人唤他名字。
“这很奇怪,昨天夜里极为安静,我很确定我没有听到你的声音。”玉阑音声音极轻地自语着又是回忆了一番,随后自嘲似的一哂,“我身体确实是大不如前了,但大概还没有到五感退化这个程度。”
这话听得晦气,温卓先是拧了他一眼,随后也是不由地正色起来。
玉阑音这时才觉着面前的黑纱碍事,他极为迅速地把黑纱一撩,露出了他那张昳丽却脆弱的脸。
他不知从哪一摸,变魔术似的变出了个瓷白的小物件,递到了温卓面前,“就是这小东西。我一进乌家便察觉到了它的存在,在院落里一探,正巧发现它被隐在了院落古树的树心里。”
温卓接过那东西定睛一看,眉头猛地一紧,“占风玉盘?”
“嗯,又是一角碎片。”玉阑音道,“当时我怕天要亮了,于是索性直接将它带了回来。”
温卓欲言又止地看了玉阑音一眼。
玉阑音顿时会意,摇了摇头,“不是达奚恩山。他不在这里,我感受得到。”
不知是哪句话又叫温卓不痛快了。
总之,玉阑音话音刚落,一旁温卓的气压骤然低了下来。
温卓道:“等下次见到他,我就把你那片结界从他那处拿回来。”
玉阑音一挑眉,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一乐,回答地也算是痛快,“好啊。”
说话间,几人已经是从汀芷村的西面进了村。
玉阑音拿着玉盘碎片的手往温卓面前一递,道:“这玉盘你收着吧,我如今灵力亏空,拿着这东西也无用。”
他这动作太过自然,叫温卓不由地一顿,片刻才接过,“嗯。”
随着一行人继续往村内走,周围的屋舍终于是逐渐多了起来。
玉阑音把挂在斗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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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黑纱一放,重新遮上了脸,“我今早在客堂坐了许久,只是可惜没能见到海棠掌柜。”
“今早我们动身得太早,也正常,”温卓将碎片好生保管好,“而且这几日我们都住在那处,总会见到。”
玉阑音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嗯,也是。”
或许是琼州本就是人烟稀少,他们一路走来居然没能碰到一个人,安静非常。
直到又往村内行了二里有余,终于是从前方听到了些窸窣的人声。
君少暄脚步一停,转过头征求意见似的去看玉阑音。
玉阑音头戴斗笠面蒙黑纱,凭面色自然是看不出一二,于是他便再一转头去看温卓。
温卓朝他一点头。
许是因为温卓这人整日和玉阑音形影不离,言行举止也颇为老成,连君少暄自己都没发现,他如今对温卓是越发言听计从,再不见初遇之时的骄矜。
他得了令,低声同镜遥说了什么,两人一齐加快了脚步往声音之处快步走去。
如今天色已大亮,玉阑音很容易便看到远处天空之上忽然冉冉飘起的黑色的烟雾。
很快,那稻草木材燃烧之时的呛鼻气味也随之传来。
玉阑音毕竟是药郎,如今又值身体差,对气味的变化更是敏感。
他在嗅到了这味道的一瞬间就皱了皱眉。
镜遥面色也随之一变,他皱眉问道:“前面那是火刑之处?这还未到午时,怎么就开始了?”
温卓从远处的丁点火光和浓烟处收回目光,“怕是提前了。”
或许是那烧炙之气太过刺鼻,玉阑音只忍耐了片刻便有了动作。
他不知从哪摸出一株不知名的药草,在宽大的袖袍的遮掩下,指尖灵气一动,不动声色地将它点燃。
自从离开了札布萨的药居来到中原后,玉阑音从前经年伴身的药草香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淡。
加之这几日在海岛腥潮气重,他身上的药本之气更是寡淡,不特意凑近已经是闻不到了。
那不足手掌长的小药草烧着的一瞬间,一股极为熟悉的药草气味便犹如一缕悠扬的清风,丝丝柔柔地升起。
这药香同药居常年用的熏香相差无几。
它暧昧地缠绕住了温卓的手指、肩膀、口鼻,叫温卓在如此急迫的情况下依旧微微走了神。
那些埋藏在温卓心中多年的故人旧事,随着这香气山呼海啸地涌来,再走马灯似的一一闪过。
来自童年的熟悉感回溯,随之而来的是一丝不知名的焦躁。
这种无望的空虚并不好受。
为了抵抗这莫名的情绪,温卓几乎是下意识地转过头去看身侧的玉阑音。
那株不知名草药正在燃烧。也不知这草药究竟是有何异处,燃烧得极慢,也不亮明火。
玉阑音的手指纤细苍白,两只手指捏着这草茎末端,在袍袖之后半遮半掩地递到温卓手边。
见温卓许久未伸手接过,于是玉阑音又是把小药草往更近处一送,已经几乎要塞到了温卓的手里,“怎么不拿着?”
温卓似乎是有些愣神,依旧没回话。
玉阑音浅笑着压低了声音道:“是不是嫌呛了?怀馨草。我随身带的不多,就这一枝。你偷偷拿着,不和他们两人讲。”
此言既出,似乎是有什么珍贵之物在耳畔静谧地绽放。
温卓的呼吸顷刻随之停滞了一瞬。
方才那漂泊无依,焦躁又患得患失的心,随这一语似乎是寻到了浮萍。它攀附而上,骤然安定。
略苦涩的草药香里。
有什么东西随烟悄然散去,再无处寻。
也有什么东西随烟悄然而来,一往而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