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又见面了
    云七边问无叶荷花会的事,边一起往厨房走去。

    原来大暑之日,被称为“半年节”,家家户户洒扫除尘,祭祀先祖,做半年圆和米糟之类的节气吃食,地方上的大户人家还会举办一些节庆活动。

    岭下镇南边有一片大湖,叫做莲湖,半湖都是荷花,大暑时期,荷花开得正盛,镇上都会举办荷花会,远近闻名,甚至有时连青水城中的富贵闲人,都会赶来观荷游湖。

    云七对看荷花没多大兴趣,她只是想用这个借口去向牧风越请假,去岭下镇街道尽头处的铁匠铺一趟。

    她若是一个人出去,牧风越定是不会准许。

    厨房里,无尘道长正在灶上忙活,观里众人的饭食,都由他一人打理。

    这位“无”字辈的大师兄长了张团团脸,不爱诵经打坐,只热衷于钻在厨房研究饭食,做得一手好饭菜。

    他见云七和无叶进来,笑眯眯道:“今日大暑,我做了半年圆和米糟,就在那罩子下面扣着,你俩等会带些回去。”

    无叶是个吃货,听到半年圆和米糟,口水都快滴下来,掀起长木桌上的竹编罩子,露出下面的大盘和大碗。

    盘子里放着的是半年圆,大碗里盛的是米糟。

    云七见那半年圆,倒是有点像她那个世界里的小汤圆,只有指头肚大小,用花汁染成红色,好看又喜庆。

    大碗里的米糟,就是糯米做成的酒酿,放了撕成细丝的荷花花瓣,淡淡的米酒香中混杂着若有若无的荷花香,引动人的食欲。

    无叶从桌边竹筒里拿出一根细竹签,比牙签略长一点,扎了一个半年圆,递给云七,随后又给自己扎了一个半年圆,塞进嘴里。

    云七咬了一口,又糯又香,中间裹了蜂蜜,软糯之中又多了蜂蜜甜香,越嚼越有味。

    真好吃啊。

    何以解暑,唯有美食。

    云七装了两小盘半年圆,又盛了两碗米糟,连同饭菜都装进食盒,谢过无尘大师兄,又问了无叶去荷花会的时间,这才提着食盒离开。

    回到院中,她去了牧风越房中。

    牧风越坐在书案后,正在翻看医书,一袭白衣,整个人冰雕雪砌似的,云七感觉屋里比药室凉快多了。

    难怪他不需要在房内放冰块降温,他自己就是一个人形大冰块啊。

    云七把食盒里的饭菜在桌上摆好,提起镇上今天有荷花节,她想跟着无竹无叶一起去看看。

    牧风越:“可。”

    如此爽快,险些吓到云七,她准备好的说辞全无用武之地。

    ……

    用完午食,云七拿上自己那一百两银票,把食盒送回厨房,拿出银票,要跟无尘道长换四张二十两的银票,一张十两银票,五两散碎银子,五千文铜钱。

    无尘道长负责观里的一应采买,掌着观里钱物,见云七来兑换银票,只以为是牧风越安排她过来,自然不会多问,爽快给她兑换了。

    云七随身带了一千文铜钱,一两散碎银子,剩下的放回房中藏起,就去找无叶,跟着无竹一起出了道观,穿过梧桐林,往镇上走去。

    无竹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道人,在“无”字辈行二,是无叶等人的二师兄。

    他藏青道袍一尘不染,道髻上插着一根竹节形状的木簪,眉清目秀,温润内敛,一副和气模样。

    无叶给云七咬耳朵:“二师兄每年都去荷花节上给人算卦抽签,一卦收十两银子呢。”

    十两银子一卦,相当于一万块钱算一卦,真有冤大头会找无竹算卦?

    云七暗搓搓想,若要装世外高人,还是主持冲禹道长更适合,无竹实在太年轻,太和气,压根不像神棍。

    穿过梧桐林,沿着溪边石条路走上小半里,就到了岭下镇的主街康平街。

    那日云七坐在马上,穿街而过,匆匆一瞥,只觉一般,此时走在街道上,置身其中,感觉却和那日又不同。

    街道两边的屋舍,都是前铺后宅,多住着商户和匠户人家。

    街道上铺着青石板,年深日久,被来往的人马车辆磨得光滑如镜。

    无竹走在前面,目不斜视,腰杆笔直。无叶和云七身穿道袍,挽着道髻,跟在他后面,俨然有那么几分金童玉女的架势。

    许是荷花节的缘故,街道上行人和车马比云七那日经过时明显多了,只看言行举止,衣饰装扮,就知道不是这镇上的人。

    铺子里的掌柜们个个满面红光,伙计们在门口殷勤招呼,居然也有几分门庭若市的氛围了。

    云七跟在无竹身后,漫不经心地瞥一眼路过的铺子,走马观花、绝对不走心,直到街道尽头,她才认真起来。

    这里是铁匠铺,冷冷清清。

    来荷花节游玩的客人,自然不会光顾镇上的铁匠铺。

    云七扯了扯无竹的袖子:“无竹师兄,我去铁匠铺子里问个事,能在这里等我一下吗?”

    无竹以为是牧风越让云七在铁匠铺里打制什么东西,不疑有它,点点头,温言道:“去吧,我和无叶在这里等你。”

    无叶也想跟着去铁匠铺里凑热闹,刚迈出一步,就被无竹牵住手:“小师弟,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分而为二以象两,挂一以象三,后面两句是何?”

    无叶小眉毛耷拉下来,小脸皱得像刚吃了黄连。

    二师兄什么都好,唯一不好的习惯,就是总爱随时拎起人考校功课……

    铁匠铺两面墙上挂着柴刀、锄头、斧头、叉子之类器具,都是农户猎户常用之物,中间是一个大台,台上放着钳子、凿子之类打磨、钻孔和切割用的工具。

    靠近后院的地方,并排砌着两个炉子,左边是熔铁炉,用来加热铁块,右边是锻造炉,用来锻造加热后的器坯。

    两个炉子中间放着一个木制风箱。

    炉子前面的砧板固定在地面上,加热后的铁块器坯,就在这砧板上面进行捶打锻造。

    以云七的眼光看,这铁匠铺相当的简陋,完全不能跟她那时的工作室相比,但依然让她心跳加快了几分。

    那铁锤、那熔炉、那凿子……都是她前世的心爱之物啊啊啊。

    吴铁匠和孙子吴有,看着满脸痴迷的小女娃,面面相觑,若是寻常女娃娃,他们早就呵斥出去了,但这个小女娃穿着道袍。

    在岭下镇,人人都对道士礼敬有加,即使对方只是一个七八岁的小道士。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道士们是坐忘观的高道,是能镇压邪祟的修行之人。

    吴铁匠放下手里活计,走到云七面前,闷声问道:“小道长可是要买什么东西?”

    云七收回目光,看着面前满头霜雪、身材魁梧的老人,笑道:“过些时日,需要劳烦您给打制些器具。”

    来这个世界后,总算遇到了半个同行,云七心情很好。

    坐忘观的道长来他这个小铁匠铺打制器具?

    吴铁匠有些不解:“小道长莫不是在说笑?道爷们用的器具,哪里是咱这小铁匠铺能打制的?”

    云七面不改色继续胡扯:“道爷们也得劈柴切菜,斧头柴刀也得备上几把。”

    吴铁匠将信将疑,只能点头道:“成。”

    云七一时舍不得离开,去大台上摸摸凿子,去炉子那里看看炉火,又拉了拉风箱,奈何力气不够,风箱杆动也不动。

    她的工作室,用的是电动鼓风机,不用人力风箱。

    吴铁匠看得心惊肉跳,只怕这小道长磕着碰着,他这么个小小铁匠,可是万万担负不起这般责任,赶紧朝孙子使了个眼色:“阿有,你陪着小道长。”

    吴有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常年帮爷爷打铁,练出了一副好身板,比同龄人高大壮实许多,浓眉大眼,颇有英武之气。

    他看着云七,毫不掩饰眼中的好奇之意,毕竟,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女孩子踏进铁匠铺。

    镇上的女孩子,素日里只喜欢进脂粉铺和布料铺子,见到铁匠铺,都远远绕开。

    怎么这个小道长见到那些铁疙瘩,却是一脸欢喜,仿若饿了许久的人,看见了一桌好席面。

    坐忘观里的道长们,果然不同寻常。

    把铁匠铺里的东西能摸的都摸了一遍,云七才恋恋不舍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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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叶见到她出来,顿时如蒙大赦,终于可以不用被二师兄拽着考核道经了。

    无竹带着云七和无叶,转过康平街,往南走过福兴巷和乐善巷。

    这两条巷子都是深宅大院,大门紧闭,门前台阶两边还有石狮镇宅,偶然有仆役从角门进出,衣衫穿着,比镇上普通人还要好许多。

    这里住着的都是镇上的大户人家。

    出了乐善巷,西边是大片大片的桑林,桑林边上盖着蚕屋,更远处还有织造房。岭下镇人多以养蚕织丝为生,这些桑林、蚕屋和织造房,都属于那几个大户所有。

    大部分镇民,都靠给大户们种桑养蚕织丝为生。

    乐善巷东边就是莲湖,湖上莲叶随风起伏,宛如绿色的浪花,粉色荷花亭亭玉立于绿浪之间,随风轻轻摇曳,如美人扶风而行。

    有人沿湖缓行,有人坐船行于湖面,偶有丝竹声和歌声唱和,婉转动听。

    摊贩在售卖各式各样的荷花造型灯笼,等晚上天黑,点起灯笼,湖中荷花和游人手中荷花,相映成辉,更是美不胜收。

    无竹在湖边找了块人少的空地,解下身上背着的竹篓,取出一支签筒放在地上,又取出一卷布,展开是个布招,上面写着“十两银子一卦”。

    布招铺在签筒旁边,无竹盘坐在签筒之后,闭目养神。

    愿者上钩?

    云七倒是好奇起来,会花十两银子来抽签算卦的,肯定不是一般人,无竹若是算不准,会不会被当成骗子?

    日影西斜,湖上清风习习,暑热渐消。

    有人路过卦摊,看到布招,顿时加快了脚步,显然是被十两银子吓到。

    无叶渐渐坐不住了,悄悄扯了扯无竹的袖子:“二师兄,我想去湖边玩。”

    “去吧,带上云七,”他从袋里掏出一串钱,递给无叶,“买些喜欢的,还记得怎么砍价吗?”

    无叶挺起小胸脯:“记得,大师兄教过,若是要价十文,还价三文,若是对方不允,转身就走,若是允了,再砍一文。”

    云七抚额,这么讨价还价,不怕被人砍吗?

    无叶怀里揣了一串钱,顿觉底气十足:“云七,那里有糖葫芦,可好吃了,咱们一人一串。”

    云七实在没心思陪幼稚小孩吃糖葫芦:“你去吧,我到湖边去看荷花。”

    无叶小脸上露出纠结之色:“可是你一个小女孩,没有我保护,会很危险哦。”

    云七若真是八岁女娃娃,倒也罢了,可是成年人的灵魂受不起这句话,转身就跑:“赶紧去买你的糖葫芦吧,去迟了卖光了,你就吃不到了。”

    无叶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抵不住糖葫芦的诱惑,放弃了追上去保护云七的打算,跑向糖葫芦摊位。

    云七信步而行,凉风裹挟着荷花的清香、湖水的湿意扑面而来,身心顿时舒畅起来,耳边忽然听到熟悉的声音:“你果然来了,哈哈。”

    湖面上,最大最华美的那艘画舫正缓缓驶近,甲板上的华服少年正朝着云七招手,面容俊朗,双目明澈,正是季临。

    画舫还没靠岸,季临已经一跃而起,落到云七面前,伸手就要摸她头顶:“越果然带你来荷花会了。”

    云七侧头避开他的手,有些疑惑:“什么叫越果然带我来荷花会了?”

    季临:“我昨天就给越递了消息,邀他带上你来荷花会玩,越呢?”

    原来如此,难怪牧风越这么爽快就答应了。

    云七:“越没来,是无竹师兄带我来的。”

    季临低声道:“他不来就不来吧,我带你去玩,赶紧走,画舫里的人一个比一个讨厌,我实在不想搭理他们,正好找个借口离开。”

    他一直背朝画舫,用身体挡住云七,不让画舫上的人看见云七形貌。

    他身体不动,只扭头朝画舫大声说道:“我遇到了一位朋友,先离开了,三哥替我好好照顾各位贵客。”

    随后他拉起云七的手,就想开溜,不料画舫上有人轻笑:“云七,我亦好久不见,何不上船共赏美景?”

    正是扶山洛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