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南葵病了。
所谓病来如山倒,说的便是她这般。
前一天还好端端的人,忽然病得连床都下不来,连日高烧不退,整个人时而清醒,时而糊涂。
清醒时,她的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不住地往下流,仿佛永远不会干涸似的,旁人劝她,她也不听,既不哭出声,也不开口说话,就只默默淌着泪。
糊涂时一般都在梦里,她会说一些梦话。
有时是叫‘娘亲,爹爹’,有时是说‘养恩还尽,再不相欠’,有时是“庭院深深,锁我年华,纵有声名,孤寂无依”,有时说‘君心变,妾心残,白首之约成谬言’,有时还会说一些荷华听不懂的句子,比如‘一了百了,又何必重来再走一遭’,比如‘阴差阳错环环报,可笑,可笑’,但更多的,还是思念那个尚未出世的孩子……
沈南葵在梦里恸哭。
荷华唤不醒她,便能守在她身旁,一边抹眼泪,一边重复叫着:“姑娘,姑娘……”
钟山也急,他学着猫儿狗儿的叫声,试图让沈南葵能笑一笑,可却依旧没有见效。
沈南葵的这副状态,两人看在眼里,痛在心里。
只盼着她能早些好起来。
两人小心翼翼地照料着她,李郎中每日也都会过来为她把脉,以便随时调整药方。
就这样过了几日,沈南葵的状况渐渐好转。
烧退了下去,白日里不再流泪,夜里也不会一直梦魇说胡话了。
这日,沈南葵喝了药,这药有安眠的效果,往日她服药后总要睡上一个时辰,荷华便照常将她扶着躺下,整理床铺。
沈南葵却忽然说:“这几日躺久了,骨头疼,荷华,我想去外面坐坐。”
这是几日来,她第一次开口说话。
荷华险些喜极而泣,连忙点头,“好,姑娘,我这就去安排!”
四月底的天气,太阳也毒辣了起来,院子里没有树荫可以遮阳,荷华便和钟山把罗汉床摆在廊下,又布置好了茶水和点心,才叫沈南葵出来。
钟山见她难得有兴致,铆足了劲想逗她一笑,竟在院里翻起了跟头。
沈南葵摇头说:“你的伤才好,也不怕扯着伤口疼?”
钟山嘿嘿一笑,“姑娘放心,小人一
点儿也不疼!
“当真不疼?
荷华忽然伸手按了按他的伤处。
钟山疼得“哎哟一声,“荷华,我哄姑娘开心,你这是做什么?
荷华道:“姑娘担心你的伤势,我是帮姑娘看看,你到底好了没有,来,再让我检查检查!
“揭人不揭短,你怎能这样?
“是你说不疼的!
两人在院子里追着跑,沈南葵笑着摇了摇头,“好了,日头晒,你们别累着。
钟山看见沈南葵的笑容,高兴地道:“姑娘终于笑了!
时隔多日,荷华再看见她的笑容,也没忍住心中一酸,喃喃道:“太好了。
下午李郎中过来,把完脉后,这几日一直未曾解开的眉头,也终于舒展开了。
他眼神中难掩喜色,“太好了,沈姑娘这是熬过去了,都好好的,也不枉这一番周密的安排……
“都好好的?
“哦,没事,总之如今已无大碍了。李郎中打了个哈哈圆过去。
随即他看向沈南葵,对她这些天所遭受的无妄之灾感到于心不忍,他思虑再三,还是开口问道:“沈姑娘,你以往可曾遭遇过什么重大变故?
“您为何这样问?沈南葵面露不解。
李郎中笑了笑,“沈姑娘,你这回病势凶险,可原因却并不只在这一次,也就是说,单是小产与和离,不足以让你病得如此险象环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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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欲不治。
沈南葵心下了然。
是了,她两世的经历,前世的悲和苦,今生的愿与愁,这一次生病全都积压在了一起,确实也令人难以承受。
她正想说话,却见李郎中面上有些欲言又止,不由问道:“李老,您究竟想说什么?
李郎中呵呵笑了两声,有些自嘲地叹了口气。
“唉,人老了,便总想操些闲心,管些闲事,沈姑娘,这些日子,老朽常过来为你诊治,你的为人,我也算知道一些,你是个好孩子,所以更不能白白钻了牛角尖。
“钻牛角尖?
“没错,你已知晓此番大病的原因,那么,便不能把罪责全归于一人。
沈南葵瞬时明白过来,“您是说……顾逸川?
李郎中缓缓点了下头“顾大人和你一样都是真性情之人老朽年近花甲活了大半辈子这点看人的眼力还是有的外界传言再真也未必就是他们说的那样沈姑娘你曾是顾大人的枕边人不妨先问问自己的心?”
沈南葵默然片刻摇了摇头“我也想信他可他行事实在迷惑又不肯同我解释岂非有鬼?”
“姑娘可曾去爬过山?高山之巅常年都盘踞着云雾云雾不散总像是藏着什么仙魔精怪可等风吹云散阳光照下你会发现山还是山天还是天。”
“山还是山天还是天……”
沈南葵重复了一遍这句话忽然问:“李老您为何这般维护他?”
李郎中道:“老朽并非有意维护我行医多年也算见惯了人间离合
沈南葵沉思片刻“李老认为是他有苦衷?”
李郎中摇了摇头“是非公道但凭人心老朽今日多嘴说这些话更是因为我也曾身在局中。”
他这话似乎意有所指可沈南葵却有些参不透。
这句身在局中究竟是指永嘉郡主陷害她小产还是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