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慈王
    阮黛色目光痴迷,炙热灼热,她极力遏制自己抚摸龙椅的痴心,本应恪守臣子本分,但她刚刚杀了万人叩拜的天子。

    绕到前殿忆起元帝频死时,黄目爬满血丝,神情骇怕,朱唇勾出心里藏不住的愉悦,那是她自离开战场后再没品尝过的快感。此刻填满胸腔,只听“噗”的一声,她居然被自己方才弑君之举逗笑了。

    “圣上,你活该。”

    久留内殿里说出最后一句话,她知晓元帝尚存意识,正是激怒不君不仁帝王的最佳时机,反正他开不了口,不出意外,他日后也都开不了口,然而她并没有继续刺激这个老家伙。

    天子觉得留她不死是开恩,她觉得不彻底将人诛心亦是开恩,多和谐的一对君臣。

    阮黛色站在离龙椅不过三尺距离,喃喃道:“剑花馀血惊鸿雁,梨花枯木已成烟,恨天地之茫然。”

    阮黛色曾捡到过一只兔子。

    稚毛未脱,羽翼未丰,性情孤高自许,目下无尘。寒冬腊月里一只被捕兽夹包围住去路的可怜虫,满身冰渣,胆若象斗。它因为偷食老者藏于家中之嫩草,却抓到关在后院,意外跑出又遇附近用以捕猎的铁锈渍夹,层层困住去路,所幸同样在林子里迷路的阮黛色救下了它。

    兔子总在原地打转,视洁乃质本,污水恶臭,只要它觉得脏就绝不迈出一步。

    阮黛色步伐犹豫,畅想即使能碰一碰也也好,龙椅上有净土使她挪不开眼,移不动脚,上面浮照出灿灿金光,甚是有趣,想这天不怕地不怕的老毛病又犯了,暗自骂自己一句。

    “你在做什么!”

    她眉毛一挑,心中蓦地想起今日真正的主角总算驾到,敛去痴态。笑盈盈转过身从龙椅前台阶最上阶,一步一步下到最小阶,共有九步,而后恭恭敬敬朝眼前身着红色大氅的青年,行了个大礼。

    “微臣参见慈王殿下。”

    当今圣上唯一存活血脉,皇家三子里的老幺,郁姓名则是“素节”二字。古话道最是无情帝王家,可慈王却向来重情重义,他自母妃段干氏逝世后由大皇子成王抚养长大,两兄弟恍若双生胎从不离对方。成王落水亡而后,他惊吓得大病一场,永久落下眼疾,自此生性多疑。

    狭垂微挑的双眼,略微三白,得天独有的冷漠淡然使凡见过慈王面容的人,都可揣度他性情一二。

    似病郎,却也是天潢贵胄,纵使眉垂,又总是笼罩一股忧愁,出尘中也带有一分雍容。

    多情善感,忧愁重情,阮黛色却恰好看中这一点。慈王并未抚她起身,对刚才的越矩行为耿耿于怀,重复了一遍方才的问题,语气颇为不善道:“你方才想要做甚?”

    阮黛色稽首:“兄弟阋墙,挚亲反目,微臣想起大贤历代先祖,历代宗亲,为了这一把椅子杀来杀去,就想摸一摸是纯金还是镀金。”

    这是拙劣的谎话,纯金物品不可能造成椅子,她不过又是在胡说八道,可慈王却听出背后别有一番深意。

    他问:“纯金如何?镀金又如何?”

    华贵金光洒在美人脸上,那一抹格格不入蓝笑盈盈道:“若龙椅是镀金,那微臣会嘲笑为这椅子厮杀之人,若是纯金,那微臣则建议殿下熔去龙椅,将熔好金子切成碎子,分发给黎明百姓。”

    此话一出,可谓惊世骇俗,龙椅无论何物所造皆是皇权稳固象征,眼下国库虽不丰,却也好过天灾频发的时段,何至于靠熔去龙椅来接济苍生,退一万步,国库里悉数珍宝也足矣与黄金对等。慈王虽从未有一日受过太保教诲,他并不愚昧,听得出阮黛色话外之音。

    他忙将她扶起,目光一片渐渐软去,诚心说道:“世子不必试探本王,本王同你是一条心的,眼下你的差事办妥不宜在宫中久留,若沾上闲言,史官定会计卿一笔。”

    阮黛色在心中写下评语。

    慈王不愧是封号带慈一字,他仁慈亦关爱每一位为自己真心行事,付出之人,可慈往往也不一定能助他成为一代明君。上一世,下场惨烈,重生后她立即决定下一场泼天好赌。

    闻不再藏锋之语,她抽神想起曾救过的那一只兔。掩去失望,潋眼莞尔一笑客套地说:“殿下说的是哪里话,微臣替您分忧本就是分内之事,臣先恭贺殿下荣登高位。”

    后殿骤然传来陈阵闷咳声,慈王自然注意到,神情微微一顿,半晌冷眼望去,甚至覆了一层不易察觉的轻蔑之色,眉头紧蹙。

    元帝尚存求生意志,奈何他早已唤不醒仅存的父子之情,天家只有君臣,无父无子,逼的众叛亲离,到底是老皇帝造孽过多,种因得过。

    慈王曾倾慕过一位赵郡李氏月中聚雪的绝代佳人,早年二人一同赏花賦诗,待到摽梅之年,即将出阁之时她另却嫁于元帝。

    好一出筑台纳媳,自此佳话成笑话,佳人成嫡母。

    花开结果。

    李皇后在元帝病重时有孕,阮黛色才不在乎孩子是谁的,她不过是顺道卖慈王一个人情,好报当年姜州之仇,平自梦魇。

    上一世,元帝亦是此时身染重疾,想来应当真是紫薇星护体,太医院连道回天乏术时,天佑吾皇,他竟然奇迹般康复。不料却得知小自己的美娇娘朱胎暗结后大发雷霆,堂堂大贤皇后竟与慈王苟且,所谓帝王一怒,伏尸百万。

    可怜的李皇后与未出世的胎儿共赴黄泉,一杯毒酒了却此生。好事不出门,丑闻传千里。元帝盘算自己既然将儿子养废去,如此不顾廉耻,大不了就养好孙子吧。于是接过慈王府杨侧妃诞下的小皇孙,慈王也像他成王皇兄一般被迫落水而亡,真真干净。

    她不贪心,弑君报仇后仅求某日可重回沙金勒草原,平安顺遂,然而在此之间必须先剿灭前世这群大族虫蛀,否则她和父王时时刻刻饱受监视之苦,对十六万阮南军虎视眈眈,好比不允雄鹰展翅,黑鹫高飞。

    “殿下若没有什么事,微臣便先行告辞。”

    阮黛色也不等主子发话,不矜不盈地越过慈王,从华雕金琢前门大门方向缓缓走去,没走几步,一股力拽狠狠住她臂弯处,不允离行。

    转身横眼瞧去,果然对上双眼神复杂的眸子。她轻叹一声,似早已料到般,当儿子的终究不忍心。慈王下意识避开她目光,颤声道:“父......圣上何时死,途中可会痛苦?”

    “圣上啊?”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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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故作思考,漆黑瞳孔飘忽遥远,往前迈了一步,“不出意外的话最多三日,然而微臣不能保证会不会提前到明日,殿下无需担忧,圣上在此途中并不会有一丝一毫的痛苦,只是无发再动弹,如中风之人一般无二。”

    百盏琉璃长信灯照耀,堆砌出一层金,铺满太和殿每一处角落。金光朦胧下慈王眉头紧锁,在确认不会痛苦后缓缓松懈。慈王终究为人子,黎明百姓和爱人腹中孩子相比,纵容世家猖獗,阉人乱政,强夺所爱,无情无义的父皇。

    谁重谁轻一目了然。

    可与嫡母媾/和又何曾洁,莫非抛花入流水,他宁可不愿地闭眼,喃喃道:“本王要为天下苍生,不仁不慈的君父,他当死。”

    虽然不知慈王演得哪出,阮黛色眼下也没有讽刺人的喜好,彼此皆是凶手,狼狈为奸。

    她对天家仍存最后一丝希望,愿意配合他演一出,便叉手安抚道:“慈王殿下说的是,殿下所做天下苍生,臣先替姜州那年丧命的四千三十名老幼妇孺,饿死的一千九百三十六名具亡灵,他们的英魂,终于可在地底安息。”

    尾末她重复了那一句:“不仁不慈的君父,他当死。”

    “世子安慰本王,本王都明白,你无需如此,只待你我共同的敌人被剿灭后,我定允你重回阮南王身边。”慈王睁眼挤出一个有些苍凉的笑容,他是认认真真审视阮黛色此人城府极深,分明是个笑面虎。

    元帝犯过无数次错,唯有认定阮南王世子实乃威胁这一项,是少有正确。

    倘若是错怪世子又该如何,她肯为死去将士弑君,亦是位重情重义之人。忧思下,他再入死胡同。

    慈王无奈吩咐她:“罢了,世子回去吧,晚点雪势大了冷。”

    “殿下,可是念父?”她问。

    “香城一战,同臣作战的的一千九百三十六名为将士解忧军,也同样乃是活生生的人,他们不少也为人父,为人子,臣知晓此举将背千古骂名,但每日深夜我记起他们活活饿死时的面孔都会难以入眠,害死他们的是当今天子,是千万百姓的君父,可他视所有人命如草菅。”

    她一字一句说出口时,轻飘飘恍若寻常事,可只有设身处地代入才知晓,分明是一种莫大的绝望,而后来人们只将姜州香城一战,视其为又一代将星诞生。

    多月药味,熏得金壁辉煌太和殿一股恶臭,腐朽烂木头味,污水泡酸了般,刺鼻醒目。千百公里外姜州不知比这恶劣多少,满堂金玉,京中琵琶江南舞,肆意交杯美酒,却凑不出几箱军粮皇草。

    慈王没有接话,左眼早已落下一滴晶莹泪珠。

    阮黛色点到为止,只是告退,她的目的达到,大仇得报,破解初时的恨天地之茫然,朱唇一勾。

    今日,她撒了一个谎。

    元帝不会死的轻松,未来三日里他会痛苦到疯魔,清晰感知自己全身无法动弹,静脉在最后一日堵塞爆裂,他将双目充血,眼睁睁见证自己从此间堕入无间,一切遥远漫长,生不如死。

    幸好无人目睹她诡异一抹微笑是多么可怖,短暂到大殿门敞就立即阖起。

    袖中山茶替她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