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年轻时曾有幸目睹柳太医的顶尖医术。此刻再见,又添了几分亲近,自不会再阻拦。
只是这样一来,周婉的神色再无法淡定。
沈宁音好笑地瞧着周婉,强撑镇定,可她放上脉案的手却紧绷微颤。
“婉儿,你怎么了?”秦耀阳一直关注着她,此刻很敏锐地发现了周婉的异样。
柳郎中的目光也落在了周婉苍白的巴掌脸上。
周婉抬眸,她有着一双猫儿眼,本该是灵动活泼的,可这眼睛偏在她的脸上润湿出了一抹惹人怜的无辜感来。她看着秦耀阳,微抿唇瓣:“我没事……”
秦耀阳心疼坏了,下意识往前凑。
可下一瞬,柳郎中伸手就把脉枕抽走,还深深看了周婉一眼。
柳郎中半句话没说,旋身而走。
除了早已心有猜测的沈宁音,在场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搞得怔愣住。
“柳太医?”老夫人唤了声。
柳郎中头也没回,已然绕出了屏风。
闵氏气红了脸。而秦耀阳则一脸询问地看向沈宁音。
沈宁音也没管秦耀阳,冲老夫人福身一礼:“祖母,孙媳去送送柳郎中。”
老夫人这等城府深疑心重的。就得让她自个儿思量,自个儿去问,方觉得认同。
沈宁音清楚,自己一个刚入府的新妇,多说多错,不如顺势躲开。
她脚步刚迈过门槛,身后便隐约传来闵氏气愤的声音。
“这什么太医?都告老还乡了,还这般摆谱,简直太不把咱们侯府放在眼里,如今一个个都敢欺到咱们头上来了!”屋内,闵氏气得撕帕子。
老夫人从思索中回神,沉着脸瞥了闵氏一眼:“你闭嘴!”
闵氏被斥得一怔:“婆母!”愤怒的声音化作了委屈。
她走到一旁拉着周婉的手:“婆母,你看呐,婉儿的手好冰,脸色这么差,可怜见的。那柳太医诊都没诊,就这么走了,保不齐是人老了,浪得虚名罢了。”
闵氏不喜沈宁音,连带着她请来的人也不待见。
老夫人又瞪了闵氏一眼。才朝着周婉看过去,周婉低着头,黑发的阴影遮住了神色。
但依旧能看清她下巴上的一截皮肤,细腻、苍白。
“柳太医的医术,我很清楚。”老夫人声音沉了下去:“婉儿,你可有什么想说的?”
周婉袖中的指节轻颤,楚楚地抬起头来:“祖母?”
老夫人见周婉不开口,便阖上了眼,这次,她神色里甚至带了些失望。
闵氏这会儿也意识到不对了,只有秦耀阳还满脸疑惑,站到床前维护周婉道:“祖母,您这是何意?婉儿病着,她能说个什么?”
秦耀阳话音刚落,出去的沈宁音就回来了。
老夫人睁开眼睛严肃地朝她招了招手:“如何?”
沈宁音上前两步站定,神色里有些为难。
闵氏见她欲言又止,皱眉催促:“有什么就快说,扭扭捏捏成什么样子?”
沈宁音深吸一口气,道:“祖母不必担心,柳郎中说……嫂嫂没有大碍。”
的确是好事,可放在当下却是让气氛更僵了几分。
“你可有听错?”秦耀阳瞠大了眸子,瞳孔地震。
沈宁音摇摇头:“没有,将才是方嬷嬷与我一同去送的。”
众人一时都沉默了。
方嬷嬷是老夫人松鹤堂里伺候的老嬷嬷,对老夫人绝对的忠心耿耿,此刻就站在屏风旁边。
老夫人望过去时,方嬷嬷点了点头。
倏地,老夫人站了起来。闵氏连忙扶住了。
一旁的周婉整个人都颤了颤。
“你真是长本事了!”老夫人咬牙:“装病?”
周婉此刻哪里还敢躺着,慌忙掀开锦被跪在了地上。
沉闷的跪地声,听着都疼。
同样是那单薄的衣裳,同样是含泪的眼睛,周婉期期艾艾地膝行几步抓住了老夫人的比甲:“祖母!我不是!”
沈宁音冷眼旁观,只看见周婉想要故技重施。
周婉哭着道:“是香柚她们误会了,我晕过去,她们便以为很严重……”
与先前不同的是,老夫人、夫人,还有秦耀阳皆是不为所动。
“既如此!方才你为何不说?”老夫人更加失望,再没有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纵容,她用力抽回衣角。
“你如今是有主意的人了,哪里还用得着我疼你?”
“来人。”老夫人高声道:“把这兰心居的奴才们都绑了,那些个不安分的,统统都打发了!有不足数的,从我屋里出。”
话罢,老夫人抬腿就走。
“祖母!”周婉哭出声来。
这时,先前替着她告状的小丫鬟离得最近,霎时就被婆子按住了。
小丫鬟吓得肝胆俱裂:“大少夫人!大少夫人救奴婢!”
周婉还想追出去求情,可没走两步,迎面就被拦住了。
周婉抬起头,目光正撞入了沈宁音的眼。
“嫂嫂。”
听着沈宁音温软的嗓音,周婉一口银牙几乎咬碎,她声音因愤怒而轻颤:“你让开!”
沈宁音是个听劝的,果真让开了一条道。
就在周婉抬腿往外走时,沈宁音的脚尖一勾,正正勾在她的脚踝处。
周婉惊呼一声,跌在了地上。
她撑起身子时,沈宁音已然弯下腰,纤细的手指就按在她的肩膀。
“嫂嫂,你身子弱,便多养养。何必伤了和气呢?”
沈宁音一把子嗓音温温柔柔地,周婉抬头时,正对着她带笑的眼睛。
“你!你是故意的!”周婉咬牙切齿,眼里哪还有半分先前的不屑,愤怒取代淡定,染满了一张苍白的美人脸。
把那一股子完美无瑕扯碎得愈显扭曲。
沈宁音手腕一转握住了周婉的胳膊,有些人硬要打上门来找事,得了收拾,却一副受了欺负的表情。
偏偏,男人们俗不可耐,就吃她这一套。沈宁音偏不要她们称心如意。勾着唇,手腕收紧,答得干脆:“是啊。”
沈宁音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道:“你要知道,咱们这样的人家发卖的下人,尤其那些个水灵的,旁的富贵家族谁还敢要?她们最终会去哪里?”
周婉脸色肉眼可见地灰败,嘴唇颤抖着。
除了勾栏瓦舍还能去哪?
便是不死,也是生不如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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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可夫。
“贱人!”周婉眼睛通红,用力一推。
沈宁音惊叫一声往后倒去。
秦耀阳跑进来就看见了这一幕,他身子前扑,险之又险地扶住了沈宁音。
“婉儿!”
周婉脸上尽是失控,直到在秦耀阳脸上看出震惊又失望的表情,她这才如梦方醒。
秦耀阳的眼睛里映出她模糊的影子,周婉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疯疯癫癫的样子让她自己都觉得陌生。
沈宁音靠在秦耀阳怀里,语调是恰到好处的惊慌:“夫君,你别怪嫂嫂,是我不好,许是哪里惹了她不悦。”
周婉顾不得沈宁音,慌忙喊:“耀阳……”
秦耀阳扶着沈宁音往外走:“你先歇着吧。”他顿了顿:“我改日再来看你。”
门,关上了。
烛火在夜色里摇曳,灯花偶有噼啪,周婉却好似陷入了死寂的世界般,跌坐在地上。
“沈氏!你给我等着!”
祁秀院。
闹哄哄的幺蛾子过去,夜已经很深。
沈宁音躺在床上,周身的疲倦犹如潮水般淹没了她。沈宁音沾着枕头就睡熟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睁开眼睛时猛地发现床帐外已经天光大亮。
沈宁音心下一惊,连忙掀开了帐子。
染竹端着洗漱的铜盆就进来了:“少夫人。”
沈宁音听得一愣,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已是秦家妇。
她一面洗漱,一面不动声色问:“世子爷呢?”
估摸着时辰,怕是已经巳时过后了。
前世时,沈宁音在冷家,几十年如一日,都是不到辰时就去立规矩的,风雨无阻。
冷家那位太太偏心得紧,没少磋磨沈宁音。而这一世,闵氏同样不喜欢她。沈宁音既然打定主意要这贤名,便不可能给闵氏任何借口来指摘自己。
“姑爷一早就出去了。”染竹知道沈宁音的意思,便小声道:“老夫人发了话,今儿侯爷进宫去了,您手也伤着,就不必着急敬茶了。”
梳妆完毕,兰香正好从外头回来,沈宁音便问起兰心居。
兰香闻言,脸上露出一副古怪的神色来。
沈宁音秀眉微轩:“怎么?她还不肯安分?”
兰香走近了些,压低声音道:“大少夫人倒是没做什么。可一大早,老夫人便将大部分仆婢送回了兰心居。”
沈宁音眉头蹙紧,示意她接着说。
兰香道:“奴婢也不清楚,今儿宫里来了位姑姑,奴婢瞧着应地位应该不低。”
宫里来的?
沈宁音心里疑窦丛生,回想昨夜,她并无什么纰漏,可即便是将能做的都做了,却依旧没能伤到周婉的根本。
兰香看出她的心绪,叹了口气:“少夫人,您别太难过,大少夫人这般下作,迟早会失了姑爷的心。她争不过您去。”
沈宁音一愣,忽然勾唇浅笑。
她哪里是拈酸吃醋的样子?秦耀阳喜欢谁也不妨事,只要别舞到她跟前来碍眼作死就好。
“罢了,由她去。”
这时,门外响起厚重的脚步声。
方嬷嬷从撩起的帘子一步踏入:“二少夫人,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