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道德
    进里头请人的还没出来,外头就又来了几个人。

    一个和尚领头,抬了个人迈进来,众人的腿上都裹着泥点子,没头发的,衣裳半干不干,裤腿上在滴水,有头发的,一缕缕头发粘在脸上,表情与模样一般狼狈。

    沈宁音没搭理,往旁边稍了几步。

    那几个小和尚好奇地抻脖子看架子上的人,关心询问:“师叔,他怎么了?”

    沈宁音见那师叔瞪他们,殿内的和尚得了数落,七手八脚上前帮忙。

    “少夫人?!”突然,人群中有人哑着嗓子哀嚎。

    沈宁音转眸看过去,心下乐了。

    和尚们后头跟着好几个侯府的家丁,那泥泞的担架上抬着的,正是侯府外院的管事。

    昨儿怕是都不好过。

    家丁们见着沈宁音个顶个像是见着了亲奶奶,受不住的已经哭出来,受得住的也红了眼眶。

    沈宁音倒也不意外,谁冒着雨找了一整夜的人,见着那人突然出现也会绷不住。但要怪也只能怪他们主子要算计人。

    “这是怎么了?”沈宁音捏着帕子,露在外头的一对水眸微微瞠大,是惊讶的样子。

    “怎么了?你昨儿失踪,叫侯府与咱们好找!”空行眼睛里都快要喷火了,说话时几乎咬牙切齿。

    沈宁音扫了他一眼,语调是挑不出错的礼貌:“是我的错。从前都与母亲过来,今儿倒是头一遭自个儿来,疏漏了规矩,就把马车留在山脚下了。”

    “你……”空行瞪着她,心里一骨子邪火!指着地上躺着的中年管事,怒道:“贫僧还是头一次见你这般恶毒的施主!对下人漠不关心,害大家找了一夜,连句关切都没有!”

    “你知不知道你一句认错的背后,是所有人为了你不吃不喝不睡一整夜,如今,还有人滚下坡受伤正昏迷不醒!”

    “施主是觉得这些事小?!”他拉高架子上中年人的袖子,但见皮肤上是各种各样荆棘的划伤和皮肉擦伤。

    破了皮子,红杏杏的,看起来很吓人,但沈宁音知道,都只是皮肉伤。

    “你这种做主子的!简直不拿下人的人命当成命!”

    这句话空行几乎是吼出来的。

    和尚义愤填膺,一脸凛然,他往日里只要觉着自己占着大义,那便是毫无顾忌地教训旁人,无妨小沙弥又或是普通信众。

    这些人无不面带忏悔,又是祈求宽恕又是捐钱消灾。可沈宁音不是普通人,她听完之后就不说话了。

    空行更气了。

    这时,有人从外头走进来:“说得好!”

    沈宁音看了过去,这人皮肤白嫩,唇红齿白,没戴面纱,却穿着一身男子直裰。纤腰不盈一握,一双猫眼儿般的妙目愤愤盯着自己:“你们这些古……上京人,简直不可理喻!”

    扮作男子的女人捏着折扇指点着:“下人也是人!你这般行径令人发指!是要草菅人命么?!还不拿银子给人延医问药!!”

    寺庙里头是能帮人瞧病的,但免费那是给穷苦人的,侯府家大业大,即便寺庙给免,为着名声脸面也是要给的,而且得加倍给。

    这莫名其妙的女子冒了头,空行站在她身后,抄着手冷笑看沈宁音,只等着沈宁音低头、等着她为着脸面名声掏几倍的香油钱息事宁人。

    人就是这样,只要不是自个儿出银子,喊得最是大声。非但要瞧热闹,还要把人架起来,势必要叫别人出了银子,他们自个儿得了名声去。

    沈宁音面纱下的嘴角噙着冷笑。

    “不是吧?不是吧?堂堂侯府少夫人,不会连这点儿钱也拿不出来吧?”

    女子提着衣摆站到门口大喊:“大家快来看啊!侯府的人虐待家奴了!”

    沈宁音目光落在架子上的外院管事身上,发现他的手臂微不可查地抖了抖。她立马反应过来,这人早醒了,或者根本是摔了之后为了休息而装晕。

    方才他能听着自个儿被人针对被人教训,因为背靠侯府老夫人有恃无恐。可谁知那女子是个颠婆,想败坏侯府名声了,他这才怕了。

    空行巴不得闹起来,越闹得大,侯府为平息事端给钱越多。

    所以屋内二三十号人,愣没一个人动的。

    沈宁音沉着声音冲那几个侯府家丁:“愣着做什么?都聋了么?还不快将人堵了嘴扔出去。”

    她的命令果决又冷静,前世多年养成的上位者气势叫那起子家丁本能地服从命令。

    “你们做什么?!”男装女子挣扎着,突然一把沙子从她袖子撒出来,几个家丁猝不及防,登时被她推开。

    她快步跑到空行身后指着沈宁音的鼻子:“大师!她仗势欺人!”凶狠的语气在对上沈宁音冷冷的眼刀时明显地一哽:“我……我可是在你庙里挂单的!”

    空行原以为自个儿能靠着这人的发癫吵闹拿捏住新嫁侯府少夫人。可谁知,这女人反闯了祸出来,还怂了!

    侯府四个家丁捂着眼睛在地上哀嚎。

    女人攥紧了空行的衣袖,一双大眼睛装满了清澈的愚蠢。

    她这么拉着,几乎是要将自己跟寒山寺绑定起来,空行这会儿把她扔下山的心情都有了。

    “阿弥陀佛!”里头传出来一阵佛号声。

    众人就看见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和尚从大殿后绕了出来。

    老和尚头顶上九个戒疤,身上穿着绣金丝须弥袈裟。这和尚与旁人印象又有不同,并没有怜悯众生的慈悲相,偏生了一脸的凶相,尤其脸上有一道粗延的疤痕,叫人望而生畏。

    沈宁音一下子猜了出来,第一个上前双手合十,虔诚道:“心正禅师。”

    老和尚略点了点头,眼里的惊诧无人能分辨。

    怪道他从不公开宣讲佛法,这样的模样更似罗汉,而非禅师。

    沈宁音这一开口,除了眼不能视的和装晕不敢起来的,其他人都只能恭恭敬敬地行礼。

    空行见着出来的心正禅师脸色有些不好看。

    “吵吵闹闹究竟为何?”心正禅师的目光头一个落在了空行脸上,空行咬了咬牙,便将事情从昨儿沈宁音不见,到今儿找着人,还有人受伤之事添油加醋说了一遍。

    他巧舌如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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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宁音知道他隐去了许多重点,譬如侯府与他的首尾。这些话,听得那男装女子都红着眼睛气呼呼地瞪着沈宁音。

    但沈宁音并未解释,也丝毫不慌。她能选择在这个时间过来找长老禅师自揭身份,就是前世无意中撞见了一回心正禅师训诫弟子,又听过那些弟子说,禅师最是公正。

    “你还有什么话说?!”男装女子又来了劲儿,仿佛那心正和尚已成了她的靠山。

    只是心正看了她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对空行道:“依你之言,你怎知这位少夫人会来?又怎会猜测她是失踪了?”

    心正禅师一语抓住了重点。

    空行眼神有几分闪躲,咬了咬牙:“师伯明鉴,侯府与咱们寒山寺久结善缘,有派人过来知会过……”

    心正禅师皱紧了眉头。

    寒山寺的两派僧人各司其职,其中一派负责佛法,最虔诚的便是心正,而空行是另一派,负责管理营生。

    这两派本就互相不喜。但凡对上必定不会和稀泥,是要攀扯一二的。可偏偏空行辈分低,被人稳压。

    沈宁音提前搬出这大佛来,委实天克他,叫空行心里暴躁,嘴上却只能吃瘪。

    “你又乱收了不该得的银子!?”心正冷声呵斥。

    心正心里火气,梗着脖子:“我没有!那只是香油钱!”

    “好!”心正看向一旁不知所措的小沙弥:“你来说,是几时出去寻人的?”

    小沙弥看看空行,又看看心正,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最后还是回答了:“下午。”

    心正禅师道:“便是侯府提前讲过,不及天黑便与人一道出去寻人?”

    沈宁音站在一旁,似笑非笑,若只是寻常关切,那绝不可能如此,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是侯府拿钱叫人盯梢,能找人处心积虑盯着人能有什么好谋算?

    还好她见机得早。

    这已经超出了关心的范畴。空行也有问题。

    空行显然也想到了此处。心正也不多言,只道:“你自去戒律堂领罚。”

    闻言,空行眼珠子都要红了。

    沈宁音也听闻过,寒山寺不是武寺,所以里头的戒律堂形同虚设,若罚,棍子打得极狠。

    几乎要三天都起不来那种。

    他们轻易不罚的,除非罪大恶极。

    心正罚得这样重,空行不服,他不敢冲心正发火,便死死瞪着沈宁音。

    “师伯!可是她草菅人命,虐待下人,弟子不服!”

    沈宁音笑了,这人得不了道理,便想将受害之人打上污点,仿佛只要这个人不完美了,那么他们做的所有事情都顺理成章,就不是错了。

    心正没有让沈宁音失望,老禅师一声令下,和尚们七手八脚把他按住。

    “阿弥陀佛,错就是错,带下去罢!”

    空行还要再说,心正摆摆手,人就被拉下去了。

    空行一走,那男装女子面前就空了,她睁大了眼睛有些不知所措。

    “闲杂人等,还不撵了出去?”心正道。

    沈宁音转眸睨了一眼。